三

    叶春好不再理他，转身走去角落里的沙发椅上坐下来。端起一杯冷了的咖啡，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放糖，故意地要把自己苦醒。

    “你想想，然后给我一个回答，我就不说了。”

    雷督理直起身看了她一眼：“对，结婚。”

    叶春好懵懵懂懂地笑了一下：“那就搬嘛，何必——”

    他昨日去火车站，穿的是便装，简单利落，是个少爷先生的模样，今天他把便装改成了灰呢子军服，外头套着过膝的长大衣，走起路来马靴咔咔地响。全副武装的警卫连在前头开路，把他簇拥进了火车站。往北京去的火车在十分钟前就该开动了，但是因为张师长提前给铁路局发了话，所以这火车乖乖地趴在铁路上，头等车厢空荡荡的，车门开着，卫兵分列左右，夹道恭送师长回京。

    她知道雷督理一定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结果不出她所料，他果然答道：“比原来好一点，但还不够好。”

    叶春好在暗中摸了摸脸，脸滚烫的：“还是你自己先想想吧，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好的。”

    “我不跑，你就说个不停。”

    雷督理笑了笑，不说话，自己也承认自己是贪得无厌。张嘉田依然活动在他的心里，但是已经不再让他烦恼。

    雷督理把白球放下了，架起球杆俯下身来，预备开球：“结婚吧！”

    雷督理也压低了声音，问她：“又不是偷情，你怕什么？”

    叶春好站在这黑洞洞的大屋子里，忽然手足无措：“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

    这二十四个小时里，她说是在考虑，其实心里乱纷纷的，什么芝麻绿豆大的新事旧事都回忆起来了，唯独没有“考虑”。考虑什么呢？还有什么值得一考虑呢？无非就是嫁或者不嫁，而这都是她考虑透了也考虑烦了的问题。

    毕竟，接下来要经受考验的人是张嘉田，不是他。

    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叶春好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拉开抽屉找口红——她要梳妆打扮，她要出门见雷督理去！

    叶春好看着他，脸上依然残留着一点僵硬的笑容：“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回去，还住到我原来住的那个院子里去。哪有为了这种小事，就要结婚的？”

    这是一场人生赌局，全输了也不过如此，况且还有赢的可能呢？

    电报是雷督理发过来的，内容是让他把手头军务安排妥当，好在春节前赶回北京过年。

    隔着一张阔大的台球桌，雷督理抬眼注视了她：“傻瓜，给你名分都不要？”

    雷督理点了点头：“好，你考虑吧！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然后他正了正脸色，颇认真地又道，“我们有缘相识，又是情投意合，应该结婚。结了婚，我们可以更亲密一点，你也可以对我更好一点。”

    “你不和我走，我怎么搬？”

    叶春好怔了怔：“结婚？”

    然后，他猛地打了个大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他暗自嘀咕：“谁想我呢？”

    叶春好被他这番煞有介事的话逗笑了：“我现在对你不好吗？”

    她不问了，只低声说了四个字：“贪得无厌。”

    雷督理人在俱乐部内的球房里，心里想着他，眼中看着球，身边站着叶春好。全神贯注地打完了一盘台球，他拄着球杆直起腰，扭头对着叶春好一笑。

    叶春好抿着一点笑意，想了想，末了摇头一笑，不知如何说清自己这一点感觉与心思，只能笼统地喃喃道：“我不习惯。当着人那样，怪肉麻的。”

    叶春好拿出了自己的手绢递向他：“那你就擦一擦吧。”

    雷督理俯下身去，继续打球：“我在那宅子里住腻了，想搬回家去。”

    “皇帝”带着侍卫在火车站犯起了难，忽然不知道如何使用他们的权威了。末了一扭头跑回了师部，张嘉田耐着性子睡了一夜，翌日他改头换面，重新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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