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雷督理坐在桌旁，扭头看着桌面答道：“汽车都走了，我怎么回去？”

    她一只手从被窝里面伸过去，做贼一样地碰了碰他的手，然后继续深入，摸了摸他的腰。手不是那样地冰冷了，可是身上也没有什么热气，她收回手，想了想，随即四脚着地地爬到床边，伸腿下床穿了拖鞋。

    她推开棉被坐起来，心想自己要么是换个房间打地铺，要么是出去住旅馆——这个天气打地铺，真和受刑差不多，出去住旅馆呢，一个孤身女子，也不很方便。要么就是去个豪华的大饭店，开个房间过一夜，不过自己若是这么走了，雷督理睡醒之后，必定又要发小孩子脾气。孩子脾气配上无法无天的权势，简直可以酿出一场大灾难。

    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雷督理把下半张脸都缩进了被窝里：“我大概是冻着了。”

    雷督理这才又恢复了听觉，抬头答道：“我买通了你的邻居，从隔壁翻墙过来的。”

    叶春好又叹了一口气。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多庄重。”她低声说，“现在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我忍心！”

    “那你现在也依然当我是个外人吧。”

    雷督理顺势环顾了房内情形，然后起身走到脸盆架前摘下一条白毛巾，递向了叶春好：“擦擦你的脚，上床躺着吧。”

    叶春好不看他，把脸扭开：“你既然怕冷，为什么今晚还要穿得这样少？”

    雷督理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桌面纹路，似乎入了迷。

    “燕侬不是也不要你了？”

    “有，但还没到烧暖气的时候呢。”

    叶春好叹了口气：“我不好，全天下数我待你最坏。”

    然后他向前挪了挪：“老提那些女人干什么？说点别的。”

    雷督理望着她微笑，不说话。

    叶春好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她是死是活、要不要我，都没关系。”

    叶春好累得站不住了，一转身坐到了床边：“你是怎么来的？我没有见你进门呀！”

    “为什么？”

    思来想去的，她犹犹豫豫，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他睡暖和了没有？”

    雷督理笑了笑，不回答，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冷战。叶春好看他冷得难受，就想催他回家去，哪知话未出口，他先站了起来——站起来，脱了西装上衣往床尾一扔，又把领带扯下来，随手挂上了床头栏杆。坐下去双脚一蹭脱了皮鞋，他往床上一躺，又扯过棉被往自己身上一盖，盖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个脑袋，态度是相当地大方，相当地自然。

    她的手掌是柔软温暖的，微微有点汗津津，仿佛有无限的延展性，可以包裹住他的大手。不动声色地向后躲了又躲，她只肯给他这一双热手。然而被窝里的温度的确是渐渐升了上来，她的热力终究是也温暖了他。

    “你怎么还不上来？”

    “你的床我怎么睡不得？”

    “少废话！我只问你信不信我。”

    她把两条腿全伸进了棉被里，不许他再触碰自己。而雷督理把毛巾往洗脸盆里一扔，对着叶春好叹了一口气：“我这玩笑，开得真是糟糕。”

    “放心，她又没给我戴绿帽子，我犯不上要她的命。”

    “你胡说！”

    叶春好忖度了片刻，把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拿了出来：“燕侬确实是逃走了，对不对？你没有……没有伤害她吧？”

    雷督理摇头一笑：“这我办不到。”然后他哆嗦了一下，“你这屋子里有暖气没有？”

    她穿着贴身衫裤站在灯下，裤腿挽到了膝盖上，小腿和脚丫都冻得白里透紫。半截手臂露在外面，手腕子上印着通红的手指痕迹，是被雷督理方才没轻没重攥出来的。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大跳了许久，始终不能平静，让她气也喘不匀，头脑都发昏。她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惊吓。抬眼瞪着雷督理，她见雷督理今晚也与平日不同——今晚是特别地冷，他反而穿得特别地单薄，好像是临时从舞场里跑出来的，倒是显得很有精神。大概是从小活到大，他今夜也是第一次挨大嘴巴，所以站在她面前，他那脸上神情不定，仿佛随时预备着大发雷霆。

    叶春好“嗯”了一声。

    “没什么可说的，我只希望你回家去睡觉。你若不肯，那我没有力气扛你出去，只好出去打地铺。”

    雷督理一点头。

    可是她刚要转身，床上的雷督理忽然说了话：“算你对我还有几分好心。”

    “那后来怎么又要和你离婚？”

    雷督理又道：“你真的是对我太坏了。”

    雷督理走过来，在床边也坐下了：“我那时候当你是个外人，当然和你生分一点。”

    “你忍心，我还不忍心。”他对着叶春好说道，“方才那个玩笑开得不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也不要生气了。你躺下，我们说说话。”

    “信得过信不过，又有什么分别？你又不尊重我的意见。”

    雷督理扭头对她说道：“好冷。”

    雷督理这一夜，堪称是一位蛮不讲理的正人君子。

    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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