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春好捧着簿子，犹豫了一下：“大帅这样信任我，我反倒有些惶恐了。”

    她扭头望过去，看见雷督理的眼睛在黑暗中生辉。黑暗隐去了雷督理的岁数，他看起来是异常地年轻俊美。

    他这话一出，叶春好只感觉自己是被将了一军——拒绝的话是说不出口了，可若是接受了这个要求，她又要以着何等身份去抛头露面呢？

    白雪峰笑呵呵地一摆手：“你太客气，叫我老白就得了。”

    “就算是假象，也得有个好底子才行。换成我，再打扮也是白搭。”

    她这话发自真心，因为俱乐部后头那处账房专管雷督理暗地经营的走私生意，涉及的金额数目极大。先前这账房是由林子枫管理的，如今雷督理把管理权给了叶春好。林子枫失去了账房，得了个秘书长的官衔，一出一进，真是赔大发了。

    她当即一挣，发出低低的呵斥：“大帅！”

    “英国大使夫妇今晚请客。”

    雷督理本是歪在沙发上的，此刻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刚来？”

    叶春好听他忽然变了语气，像是带了怒气的样子，但是强忍着不去看他。相处的日子久了，她也发现这位大帅有点阴晴不定，说翻脸就能立刻翻脸，她家的人管这叫狗脾气，她看雷督理就是个有点狗脾气的。她不肯顺着他的狗脾气，怕他得寸进尺。

    这是老天对她的厚爱，她朦胧中觉得自己不能辜负这番厚爱，她能从一名落魄孤女变为督理的亲信秘书，自然也能摇身再变，如有为的男子一般，变成这社会中的一个人物。

    令她惊讶的是，国务总理对雷督理竟然是相当地恭维。当然，当今这个世道，政客是需要军阀来往上捧的，而雷督理就正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军人，总理多尊敬他一点，也算合情合理。但是总理毕竟是总理——在此之前，叶春好只是一户殷实商家中的女儿，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和这样高级的阶层有关系。

    雷督理这回看了她一眼，又清了清喉咙，然后才答道：“我想带个懂英文、会交际的，也能给我长点儿面子。”

    雷督理坐回了沙发上：“你倒是会给我找面子。”然后他对着叶春好招了招手，“过来！”

    雷督理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地一笑：“我的心思，你明白，难道你的心思，我就不明白吗？你这些客套话，对付别人还可以，拿来对付我，可是显着你有点儿没良心。”

    “去那儿做什么？”

    叶春好把簿子合好，拿在手里：“我这话并不是假话。我的年纪和资历摆在这里，您让我负那样大的重任，我可不是要惶恐吗？”

    叶春好下午梳妆，晚上出门，半夜才和雷督理坐着汽车回来。

    拨开了膝盖上那只手，她忽然懒怠说话，只想这样坐着吹风。然而那只手在离开了膝盖之后，腕子一转，又握住了她的手。

    雷督理向她挪了挪，却是答非所问：“你今天真是漂亮极了，和平时大不一样。”

    新衣服居然还很合身。

    他这种程度的生气，叶春好是不怕的。而雷督理的冷脸果然不持久，她这边刚顺着他点头答应了，他便重新又有了笑模样：“你下午打扮一下，晚上陪我去趟东交民巷。”

    叶春好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大使请客，您去就是了，干吗还要带上我这个秘书呢？”

    那只手在被她挣开之后，又执着地回了来。手指划过她的手背，钻进了她飘飘的喇叭袖，直接抚摩到了她的胳膊肘。她正要说话，雷督理却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别动！”

    叶春好把双臂环抱到胸前：“我不敢当。”

    叶春好依旧望着车窗外，不肯看他：“这只不过是脂粉造出来的假象，一把毛巾就擦去了。”

    她打开了车窗，让夜风吹拂她滚烫的脸。今晚真算是见了世面了，她和好几国的大使夫人都搭上了话，宴会也很盛大，连国务总理都带着小姨太太来了。

    雷督理向后一靠：“有问题吗？”

    如今，雷督理的“书房”，人来人往，是很有人气了。

    叶春好被他这一吼震得面红耳赤，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下意识地想走，可雷督理见她呆站着不言不动，越发恼火，继续大吼：“你还看？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给我擦一擦？”

    雷督理向后一靠：“你这话也是胡说八道！”

    他这么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反倒让叶春好紧张起来：“不，来了一会儿了，听大帅在和人说话，就等在外面没有进来。”

    “当然不一样。”他从她的喇叭袖中抽出了手，“我胡说八道，只是想逗你笑笑。”

    叶春好不假思索地摇了头：“大帅恕我不能从命，这种场合，实在不是我应该出席的。三姨太太如今也会讲好些句英文了，人也漂亮活泼，走出去绝不会给您丢脸，您还是带着她去吧！”

    雷督理看了她片刻，忽然低声问道：“要我求你吗？”

    叶春好发现他最近对自己有了点动手动脚的趋势，所以只向前走了几步。和他隔着一张茶几，她站住了，从腋下抽出那本簿子：“大帅，关于账房上个月的账目，我——”

    楼门口的卫兵见她来了，立刻一磕脚跟一昂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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