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雷督理抬手一叩桌面，眉毛拧了起来：“你来有什么事？”

    张嘉田进屋找了块四方布，把这飞天钩盘起来包成了小包袱，然后也不留恋，转身就走。

    雷督理迟缓地抬眼注视了张嘉田，眼珠转得迟滞，像是很惊讶，不知道是哪里的野小子跑到了自己眼前。

    白雪峰上过战场，对他讲过：“上了战场就什么都不想了，光顾着冲和杀，连怕都忘了。”他当时听了，不以为然，直到今天，他也上了战场。

    雷督理转过脸看着他：“谁告诉你的？叶春好？”

    张嘉田看他真变了脸，立刻昂首挺胸，朗声说道：“报告大帅，洪师长明天就要离京回驻地去了。”

    雷督理让他去把洪霄九“做掉”。

    他扯扯绳子，见那铁钩钩得很结实，便拽着绳子向上一跃，无声无息地爬上去了。

    他不是早就赌咒发誓，把自己这条命送给雷督理了吗？他不能怯，这要是怯了，雷督理纵是体谅他，他也不是好汉了，没脸做人了。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末了做了个深呼吸，因为觉得面前这个野小子身上，有一股子清新的亡命徒气息。

    麻绳尽头拴着个十字花形的铁钩子，钩尖锋利。这东西有个名目，叫作飞天钩，乃是飞贼用来翻墙越户的工具。张嘉田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这东西还是当年侯三不学好时弄回来的，后来侯三发觉自己实在不是做贼的材料，这东西就被他扔到了张嘉田这位于柴房内的兵器库里了。

    林子枫垂着头，嘴里仿佛是咕哝了一个“是”字。

    张嘉田在雷督理的书房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

    他是一笔的烂字，写得满篇张牙舞爪，那字是越写越大，最后简直好像鬼画符。把这么一篇东西折好了塞进信封里，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用一把大茶壶压了上。

    吃饱喝足，挨到天黑，他换了一身黑衣裳，带着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出了门。

    雷督理转身走回写字台后，坐了下来：“听出来了？”

    房屋里头还亮着灯，依稀听见里面有男女的笑语声。张嘉田在那树丛草窠里蹲下了，抱着膝盖静静地等，心中空空荡荡的，一点想法也没有。蚊虫轰轰地叮咬着他，他没知觉——不是他坚忍，他是真的没知觉。

    雷督理盯着他，又道：“你要是也看不明白，那没法子，我只好把叶春好打发过去给你帮忙了。我一直当你是个好的，你对我要是还不如那个毛丫头忠心，那可真是打了我的脸。”

    张嘉田离了雷府，也不带随从，独自一人走回了家。

    果不其然，雷督理确实是在二楼的屋子里，和他在一起的是林子枫。林子枫是个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总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冷淡劲儿，然而张嘉田此刻从门口向内看，斜斜地看见他一个半侧影，就发现他今时不同往日，一张小白脸居然变成了红白不定的古怪颜色。

    张嘉田走进书房，觉着雷督理应该是在二楼，就一路走了上来。

    他终究还是天真的，当雷督理是自己的大哥，大哥被人欺负了，弟弟当然要凑过来，和大哥合计合计如何报仇。然而在一个多小时之后、他离开书房时，他发现自己竟是已经惹火烧了身。

    这高墙乃是红砖所砌，明显地高出左邻右舍，一瞧就有森严壁垒的气派，所以张嘉田敢笃定这就是洪宅的后墙。洪霄九不常在京，宅子收拾得也就稍微马虎一些，张嘉田仰起头往上看，发现墙头并没有拦上铁丝电网，心里越发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见并没有卫兵巡逻过来，他火速打开包袱取出了飞天钩。手握一段麻绳将那钩子抡了几圈，他找准方位向上一送，那钩子脱手而出向上飞去，正好就钩住了高墙的边沿。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敌军的先锋队居然是一大群黑蚊子。

    张嘉田在街头混了若许年，若说打架，他是一把好手，而且身手不赖，多来几个对手也不惧。可让他拿着手枪去杀人，他没干过，甚至也从来都不曾想过。然而事到如今，哪还有他的退路？

    林子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来，见了张嘉田，也没搭理。张嘉田见他那张小白脸已经彻底涨成了茄子皮颜色，便是心中纳罕。等他走得远了，张嘉田进了门，小声问道：“大帅，林秘书办错事了？”

    他先回了自己那个荒废许久的旧家。

    他关门闭窗，找出一张纸来，用蘸水的钢笔一笔一画写遗嘱，全部的家产依旧是留给叶春好。他其实也隐约看出来了，叶春好是被她家里的人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谁也不等谁也不靠，甚至连姻缘都不要，宁愿自做自吃，当老姑娘。

    想到这里，雷督理向他招了招手，声音忽然变得和悦起来：“过来，说说你的主意。”

    所以他想自己把家产都留给她，她手里多攥些积蓄，将来当老姑娘也能当得从容些。

    不信任旁人，就只信任张嘉田。他让张嘉田去为自己卖命杀人，反倒像是他给了张嘉田面子。

    他忘记了戴手套，粗糙麻绳勒着他的手，飞快地磨去了他掌中的一层皮。他咬牙切齿忍痛，两只脚|交替着向上蹬墙，一鼓作气就蹬到了墙头上。骑着墙头坐住了，他不敢琢磨自己这两只手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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