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股子气味，乃是鸦片烟的香气——爱这个的，自然当它作香气，雷督理和张家田都没这个嗜好，所以只觉得它呛。公事房内陈设着精巧家具和西式沙发，一点办公的影子都没有，张家田上前打开了东边里屋的门帘，里屋不大，只摆得下一张大床和几张沙发椅，那大床上侧躺着个军装大个子，正守着一管烟枪稀里呼噜地痛吸。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听差坐在床边给他烧烟，见雷督理进来了，连忙站起身问了一声好。

    洪霄九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话锋一转：“可我听说，你出事儿那次，可不是小严不跟着你，是你硬把小严丢在了天津。这，应该不能算是小严渎职吧？”

    张家田答道：“洪师长到公事房了，大帅是过去见他，还是让他过来？”

    洪霄九笑了：“得！你这是拿我当你老婆打发啊！”

    张家田糊涂了，直勾勾地看着雷督理：“您都知道，还放他走？”

    球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叶春好低眉敛首地端坐着，渐渐觉出了此时此刻的静与好。雷督理说他“明白”，她信他是真明白。人生难得一知己，他知道她。

    “胡说！”

    雷督理没理他。

    雷督理脱了马靴，盘腿坐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张家田弯下腰，小声问道：“我听着，他好像在您身边还有眼线？您干了什么，他都知道？他这是打算要干什么？”

    叶春好想，自己该走了。

    雷督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的人生大事，得让你自己做主，我也不肯逼迫你。”

    叶春好慢慢地一点头。

    雷督理摇了摇头：“我在保定住了好些天，严清章又不是没长腿，我把他丢在天津，他就待在天津动不得了？这是其一。其二，偏偏他不在时，我的专列就遭了刺客的袭击，这种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雷督理诉说完毕，洪霄九登场。洪霄九就干脆得多——要么你拿钱，我得了钱就走；要么你不拿钱，后果你自负。

    离婚一事，乃是雷督理心中的刺，听了洪霄九这不正经的语气，他脸色一变，随即又勉强一笑：“你若是我的老婆，我主动出二百万请你走路。”

    雷督理收回手：“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张家田迟疑着笑了，一时间也想不出漂亮话来，索性实话实说：“我以为您……您就是直隶的皇帝，想杀谁就能杀谁呢。”

    叶春好起身答应了，就见张家田频频地偷看自己，可惜雷督理已经向外走去，他不得不跟着雷督理一起离去了。

    洪霄九叼着烟卷，一摊双手：“我要钱也不是装我私人的口袋，兵是你雷大帅的兵，你不出军饷，又不许他们自己找食儿，你让我怎么办？”

    但雷督理是不怕他的，雷督理直视着他，非常平静：“你倒是耳朵长，什么都知道。”

    张家田掀帘子往外看了看，见没有闲杂人等，便走上前来小声说道：“大帅，您息怒。”

    叶春好没敢再摇头，迟疑着微笑：“我平时没有看电影的习惯……”

    “真的！”

    可饶是这么不舒服，他却连个可怪罪的对象都没有。怪雷督理？那他不敢，他几乎是把雷督理当偶像来崇拜的；怪叶春好？也不应该，叶春好素来行得正走得端，而且不吃自己的不喝自己的，自己凭什么不许她和男人说话？

    雷督理反问道：“你知道他有多少兵？你以为我扣得住他？”

    张家田心里有点不舒服——一男一女在那黑洞洞的大屋子里坐个什么劲？摸着黑说话，有意思？

    雷督理吸了一会儿雪茄，忽然问道：“你这趟进京，是不是又专门找我要钱来了？”

    他划燃了一根火柴，凑上去给雷督理点燃了雪茄。火苗慢慢燎着雪茄头，他近距离地盯着雷督理微笑：“没让你找证据，小严没就没了，我能为了个部下，质问大帅吗！”

    雷督理垂下眼帘，很认真地把雪茄吸燃了，然后抬眼也是一笑：“谁的部下？你的还是我的？”

    雷督理倒是不计较，问道：“什么事？”

    把雪茄往地上一掼，雷督理发了脾气：“他妈的王八蛋，跑到老子这里明抢来了！”

    说完这话，他一挺身站了起来，又对叶春好说道：“你坐你的，要是想走，让雪峰找汽车送你。”

    然而洪霄九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只是一盒长杆火柴。

    张家田跟着雷督理久了，不用雷督理吩咐，自动地就跟进来站到了门口，一声不吭，大气都不出，只当自己不是个活人，是个摆设。而雷督理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笑道：“老洪，你这瘾是越来越大了。”

    雷督理“哼”了一声，哼过之后，倒是对着张家田多说了几句。原来雷督理原本还有个弟弟，名叫雷一飞。在雷督理尚不是督理的年轻时代，雷家兄弟和洪霄九算是朋友，其中雷一飞和洪霄九尤其谈得来。后来雷一飞死于麻疹，洪霄九就怪罪起了雷督理。

    “难不成，她是看雷督理离婚了，就有了别的想法？”他边走边想，“以她的志气，当姨太太肯定是不干，兴许她憋着要做个正牌的大帅夫人呢！”

    “我早就说这小子心胸狭窄，是个坏种，你偏不信，非说他在东洋学过军事，是个人才！”雷督理继续愤愤然，“自从到我这儿当了卫队长，我对他可是不薄，可他呢？狗胆包天、得寸进尺，倒对我甩起脸子了！”

    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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