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道歉的话没说完，因为她瞧见雷督理蹲下来，从自己脚边捡起了一个苹果。从裤兜里抽出一条丝绸帕子，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把那苹果擦了擦——擦到一半，他不擦了，把那苹果给春好看：“摔坏了，不能吃了。”

    越是看不清楚，越要产生无边的想象，张家田心中乱纷纷的，躺了个魂梦颠倒。而与此同时，这世上另有一个人，心事和他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人便是叶春好。

    起初，她很不好意思，因为那三姨太太对她真是太好了，薪水除外，还另给她做了几身春装，若是出门游玩看戏，也一定要带上她，其间一个子儿都不让她花。她以为是自己命好，先是有张家田，后是有三姨太太，都是肯帮助自己的人。然而如此过了一个多礼拜之后，她渐渐地感觉有些不对味。

    她没想到那长廊里会忽然转出一个人来。

    春好不好去男仆们睡觉的屋子里找人，又知道这帮听差奸猾，自己若是把苹果放下，很可能会被他们偷偷瓜分吃了。吃了倒也罢了，可是若被人说起来自己无故给门房听差送水果吃，岂不是听着古怪？

    “什么时候，我也坐坐汽车。”他那思绪是东一榔头西一扫帚，在督理和汽车之间乱跳，但事实上是他既没有看清楚督理，也没有看清楚汽车。

    她原来也常在胡同里看见他，印象不深，并且总觉得他不正经，是个小混混。他在她面前倒一直是个大好人，可她感激归感激，让她因此以身相许，她是决计不甘心、也不肯的。这样一算账，那就还不能贸然地离了这里。这里吃穿是不用钱的，她住上三个月，就能攒下五六十块钱呢！

    他心里装了两个人，一个不用提，当然是叶春好；另一个是昨夜新添加进来的，是雷督理。雷督理昨夜进门之前，分明是看了他好几眼——说“看”其实是不大准确的，那应该叫“审视”，仿佛他是个未落网的贼子，或者未入世的英才。

    一个箭步跃出去，她简直是直撞进了对方的怀里，手里的小包袱摔在地上，三个苹果骨碌碌地乱滚。慌忙伸手向旁去扶廊柱，她抬了头，惊魂未定：“大帅？”

    想到这里，她脸上发烧，忽然觉着自己是被玷污了。幸好雷督理不是那种见色垂涎的人，否则自己怎么办？自己有能力对抗一位督理大人吗？事到如今，脱身的唯一法子，就是离了这里。可前些天，她也四处打听过了，像她这样的中学毕业生，又是女子，简直没有像样的差事可以谋。平常一点的大学毕业生还闲在家里呢，何况她连中学都没正经毕业。

    “他年纪不大，相貌称得上英俊，穿起西装来，也很摩登洋派，一点也没有军阀武人的粗鲁相，还握着一省的兵权，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紧接着她又想：“难不成，是她已经失了宠，所以想把我当个礼物送给雷督理，想要讨好？她把我笼络住了，我若是受雷督理的宠爱，她当然也能跟着得些好处。她若是完全把我控制住了，那更可以通过我，继续去控制雷督理。”

    雷督理点了点头：“你那个二哥，瞧着也有几分聪明相，让他打杂、跑腿、看大门，有点浪费。”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点梁山好汉的风骨，不是怯官的人，偶尔有点怯大兵，但是大兵如果没带枪，那他也不怕。但昨天被雷督理的两只眼睛那么一审视，他像受了定身法一样，进退不得，真露出怯相了。

    她想起了报纸上最近登的新闻，心中很是疑惑：“那为什么他的正房太太，一定要和他离婚呢？”

    她刚穷了几个月，就知道了钱的好处，并且是刻骨铭心地知道。爹娘都是不可信的，自己往日对小弟弟那样好，小弟弟跟着他的亲娘逃走前，却一点口风都没透给她。倒是钱更可靠，几枚银圆揣在荷包里，只要自己不花，它就一直在那里，从不骗她，也不弃她。

    清晨时分，张家田躺在仆人房内的床铺上，蒙蒙眬眬地闭了眼睛。熬了一夜，累是累的，然而精神上像是受了什么大刺|激，兴奋得很，死活睡不着觉。

    如果在外面找不到一碗饭吃，那么若是想活着，就只能去投靠张家田了。

    雷督理一听这话，倒像是来了兴致：“送谁？”

    雷督理又一点头，然后说道：“我还有事，你也回去吧！”

    叶春好刚刚洗漱完了，慢慢地坐在镜子前梳头发，心里也装着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雷督理。

    雷府大得很，她走了好几道回廊，又穿了好几处院子，这才到了大门口，偏偏那张家田睡觉去了，又不在。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他这一扶：“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太...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