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容玉也不生气，站起身道：“那就走吧。”她长成什么样，她自然清楚。倒是玄襄成为邪神新君以后，要坦白得多，至少不会再这样睁眼说瞎话。

    其实她想说，她是他的宿主。不过她现在太过虚弱，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被这一句话激怒。他生而为邪神，且是以桫椤为真身，不是太好的选择。可是她也来不及选了。

    他的真身是桫椤，一直待在邪神被驱逐的地界，恐怕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应当多少会对凡间有些好奇。玄襄看了她一眼：“不这么冷的地方。”

    想拜她为师的也挺多的，九重天上有不少人厚着脸皮来求她。

    “这跟野果有什么区别？”玄襄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容玉忽然一震，她入戏太深，差点忘记这明明只是千年前的记忆。她所要做的是离开这个幻境，而不是被这段回忆给纠缠得脱不了身。

    他打开羊皮水袋，喝了一口里面的牦牛奶，直接呛着了。

    “当然不一样，味道就不同。”容玉才咬了几口，便见玄襄伸手过来轻轻一碰，雪鸡雪鱼又变回了野果。她把野果放下，叹气：“你到底想怎样？”

    玄襄稳了稳背上的人，目不斜视，径自往前走。

    等休息够了，容玉又站起来赶路。所谓天路，真的毫不夸张，一直由凡间的最高峰通到天边。因为太高，白茫茫的都是终年积雪和白雾缭绕。

    容玉趴在他肩上，笑道：“好像有人来了。”

    她想了想，扔给他一只羊皮水袋：“你不尝尝？”

    十几日后，她终于看到玄襄带着嫌恶表情喝了一口牦牛奶。

    容玉看着那跌跤在地上的和尚，金禅杖，金袈裟，全身都金光闪闪，末了竟还朝对方笑了一笑：“他都看不出你是什么，便能看出我是什么？”

    此后，是很长一段无人区。他们相对时多半无话，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不说话。容玉时常思考如何摆脱冥宫的法子，千年虽长，却也经不住蹉跎。她但凡想到一个，不久便自我否定掉，十分苦恼。

    玄襄立刻道：“不用。”

    玄襄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在我找出破解契约的办法之前，我会跟着你，保护你。”

    玄襄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凡间的食物真难吃。”

    玄襄笑了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容玉欣然道：“我在寻找一件东西，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离开的时候，一定是找到了。”

    容玉目不斜视：“最后一回走这条路是好多年前，也有可能会记错。”她陡然加快了脚步，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玄襄必定能跟得上。

    容玉看着他的脸，的确能依稀看出玄襄如今的眉目。她抬手按在虚无上，她身上的仙气已经耗尽，还要不少时日才能完全恢复，现在便是寻常小妖都可以置她于死地。她笑了一下：“你我立过契约，是我助你化人。”

    玄襄有了她一半的修为，便相当于那些苦修千年的仙君了，只要他的资质不是太差，必然有所成。若不是她没有选择，否则在天庭喊一声，多的是来求她结契的。其实这样说起来还是她亏了。

    容玉抱着臂，靠在石头上小睡了一会儿。

    容玉朝他笑了笑：“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舍不得那袋牦牛奶？”

    玄襄沉默了片刻，道：“好。”

    容玉抬起左手按在剑柄上，只见微光一闪，原本存在的兵器化为乌有。

    玄襄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你说真的？”

    容玉朝他笑了笑：“等下就不会冷了。”

    容玉走得累了，就又停下来。天色已黑，附近可能有野兽出没，她捡了点枯松木，一弹指便生起了火。这回玄襄没有离得太远的，而是坐在她对面，坐下的时候，容玉才发觉他的外袍都起了冰渣子。

    话音刚落，就听咣的一声，金禅杖立于地面，激起阵阵烟尘。执杖的和尚浓眉怒目，瞪视他们：“孽障！”

    “我为何要？”

    她回首，只见玄襄还站在身后。他像是被眼前的景致给吸引，脸上露出了肃穆的神色。年纪轻轻，却是如此没有生气。容玉抬手掬起一捧水，轻轻地泼在他脸上。

    她用余光瞥到他喝下去，才道：“如果我没记错，再过一日便会有水源。”

    样子挺秀美的，是属于少年那种特有的青涩。容玉歪了歪头，问：“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容玉支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手腕上的痕迹，那道红线已经退了下去，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涨上来。师父女娲进入冥宫后，便告诉她，待过几十年，就该轮到她，然后她用自己的修为封印冥宫，成为最后一个进入冥宫的人。

    离开山区越远，周围便越是暖和。玄襄背着她，赶路的速度陡然加快，遇到山路陡峭之地也是毫无停滞如履平地。容玉弯过手臂，绕过他的颈搭在他肩上，叹气：“可惜了我半身修为。”

    容玉捡了几枚野果，又捡了松枝燃起一堆火，一弹指把野果变成了雪鱼和雪鸡，用火烤熟了，还分给他一半：“那就尝尝这个。”

    玄襄随手接下，然后皱着眉审视这他未曾知晓的新事物。刚刚化人总会对很多事物不了解，有些无所适从，而他所在的地方一直都是荒凉空廓，也确实无从了解一些事。容玉倒是不介意去教会他，这是必经阶段，她也有过。

    玄襄动了动唇，几乎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容玉听不清，只得侧过头凑到他耳边。玄襄的语调快而平稳：“你别贴在我身上。”

    容玉道：“我后悔为何偏挑中你——你别看我，看路！”

    容玉被他说得一愣，回过神来思忖片刻，确信地回答他：“你想太多，我从未这样想过。”

    容玉这回听懂了，原来是在说她，便在玄襄耳边轻声道：“你说我该是个什么妖？”她的字咬得轻，末了还微微往上一勾，吐息吹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玄襄让了让，皱眉道：“你别离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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