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在黑暗中依然可以看见，便盯着水面波动最剧烈之处。蓦地，冰凉的水珠四溅，一朵红色的、浮动着暗香的花破水而出，容玉一手握住虚无，一手松开石壁，御气而行，一剑将花朵削落——毕竟只是藤蔓植物，只要用巧力就可以。

    他们站了一会儿，半空中的藤蔓暂时失去了攻击目标，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忽然停下来，朝他们的位置有所感应地扬起枝条——这架势跟蛇差不多。

    它一边爬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那斧头很重，我试过很多次都搬不起来，我是族里力气最大的。”

    他们在幽暗的地宫里走了许久，终于面前突然开阔起来，甚至能听见水流涌动的声音。容玉问：“依照云天宫后禁地的格局，沿着水流，可是会走出去？”

    玄襄倾下身，伸手去握那把斧子。他触碰到那斧头的一瞬间，全身上下忽然透出了冷气，很快的，连衣袖上都结了霜。容玉忽然想到，在混沌时期，天地蒙昧不堪，十分冰冷，就像她这样对外界气候变化并不灵敏的难免都会打冷战，玄襄只怕比她更甚。

    “我们虽比凡人寿命要长许多，可也有元神衰弱的那一天。那时候会有新君来取代我，我就可以进入禁地，在里面慢慢等死。”

    容玉收回手，答道：“还好，只是有些小伤，无关紧要。”

    玄襄道：“容玉，你以前度过的天劫是如何的？”

    它爬动两下，突然抓住野兽的两只前肢，用力一撕，直接分成了两块。鲜血滴在它身上，它也不觉得痛。

    玄襄问：“你可知道混沌之斧在哪里？”

    路途中又遇见一只混沌之兽，不如之前的强壮，太古们立刻激动地围上去，其中一只钻到混沌之兽的身下，用白|嫩的双手将它抬起来，然后刷得一下撕成两半。混沌之兽的鲜血滴了它一身，直接就把它给腐化成一堆白骨。

    她瞧见玄襄在黑暗中摸索，因为看不清，动作也特别细致。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摸到机括的位置，只听吱咯一声，石门开启。玄襄解释道：“这里的格局跟云天宫后禁地很像。”

    玄襄也是在书上见过太古，这个种族一直绵延到上古时期才灭绝。据说是混沌时期的战神，它们还未开化，智力不足，懵懂而好战。

    他这一击，让对方元气大伤，似乎有什么在水里嘶吼着，弱水动荡不堪。他们又回到石壁边静立不动：水底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太古歪着脑袋，伸手去摸，只听哧的一声，它又收回手来，手上通红通红的。

    “禁地？”

    “那杯子被我捏碎了。”还有送琉璃盏来的无尚的元神，后面一句她没出口。

    玄襄握了握她的手指，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是快到了，但又转回来了。”

    玄襄已经同她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只要他安然过去，她就可以用仙法做最后一搏。原本平静的水面已经开始波动，容玉屏息凝视，身上的绿光渐渐熄了，周围又恢复了暗不见五指。

    容玉沉默了。她发觉玄襄同它们对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前半句跟后半句完全是自相矛盾的，但是太古一直都没有发怒，十分温顺的样子。

    “我感觉那边要暖和一点，”玄襄脚步不停，“混沌之境不会这么温暖。”

    只是越是往前，便越是困难，那藤蔓层层叠叠缠在一起，几乎很难再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容玉也有些吃不住力，时常要停下来喘口气。正想着，她一脚踏空，忙找回平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碎石落在弱水中。她隐约能听到水中有些细微的沙沙的响动声，只得转头对玄襄喊：“你快些过去，我惊动到水里的东西了！”

    容玉已经无法分辩路途，只得道：“你知道要往哪里走？”

    它慢慢地从野兽的躯体中爬出来，虽然有一张人脸，身体却像鱼尾。

    玄襄道：“有何不可？”

    “那些大道理，我们私下讲讲就够了。我没打算用到它身上。”玄襄转过身去，看那些太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隔了好久，之前那只爬过来，用红色的眼珠看着他：“我们商量好了，就跟你们一起去捕猎。”

    混沌开化。

    玄襄微微皱眉，另一只手也一起运力，终于斧头松动，被他握在手中。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同它们讲道理罢？”

    那只太古就独自领着他们去寻找混沌之斧。

    白光过后，容玉睁开眼，混沌已经消失，他们居然还是好好的，虽说不至于毫发无损，却也没有太重的伤。这里无疑已经不是混沌之境，可是，容玉感觉了一下，她的仙力依旧没有完全恢复，像被一团蚕茧裹着，有点力不从心。玄襄应该也是如此。

    太古的眼睛亮了亮：“好，我立刻带你们去，就在离这里不远处。”

    容玉对此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她从很早的时候便知道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她冷眼旁观，能看懂那些复杂的人，碰见简单反而无所适从。

    它歪着头看了看他们：“我还要跟我的族人商量一下。”它拍了拍手，周围忽然冒出了很多长着黑发的脑袋，一只只都长着差不多的面孔。

    它思考了很久，迟钝地说：“我知道。”

    “我没有天劫。”

    容玉瞪了他一眼，弄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这种情况，能出去一个是一个，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容玉想了想，回忆道：“混沌时期我沉睡的时间很多，后来跟随师父，学了很多种古文字，现在大部分都已经不再被使用。”记忆一旦开闸，便如江涌，止不住。她慢慢道：“我趴在案台上，临摹拓本，师父从身后把我抱下来，她大概觉得我为这些荒废了修行。”一个很宽松的拥抱，她能记住的就是这个。

    玄襄松开她的手，逼近两步：“我是西方邪神，邪神一族最为骁勇好战。”

    此时容玉在心底是有些佩服他的。混沌之境太冷，他都没有提过一句，只是说前面会暖和一点。她回头望去，只见山石崩塌，天地间嶙峋怪石都在碎裂，隔绝出天和地的界限。眼前的天雷愈演愈烈，白光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若是在战场相逢，容玉自知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那是一个冷兵占主导的地方，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来让她结界施法。上古之战，蚩尤便凭借一身蛮力，折损了不少仙君。她稍微休息了一下，把气缓过来，立刻跳了下去，正好握住一跟藤蔓。

    容玉叹息道：“太古……”

    容玉低声道：“你疯了，你竟然想说服它帮你。”

    太古的眼神顿时变了，变得杀气腾腾，显然它找到了一个对手。

    忽然，她觉得脚踝一凉，立刻明白是被藤蔓缠住。立刻弯下腰想去削断那根系，才刚要用力，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起来，直接往石壁上拍去。

    “只要你说错一句话，它就会直接把你撕成碎片。”

    远处，已经有天雷劈下，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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