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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悲恨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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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蒙在鼓里,做着琴瑟和鸣的春秋大梦。枕边人是个有吞天欲/望的野心家,他装得忠孝节义,到头来只为鱼与熊掌兼得。这样心机深沉的逆贼,她以前竟没有察觉,把他当成了可以依靠终身的良配。

    婉婉升起不好的预感,仿佛阴云笼罩,连天都矮了下来。她趿鞋走过去,迟疑道:“真稀奇,刚才好像有人说话……铜环,你听见了么?”

    她推开铜环,一步一步走到鸟架子前。但愿是她弄错了,事关重大,要仔细确认才好。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调,学它的话,引诱它重复,“直取京师……”

    她垂下眼给他布菜,轻声道:“你能者多劳,将来大捷,朝廷必然会嘉奖南苑的。还有澜舟……”她笑得有些凄苦,“这么年轻轻的孩子冲锋陷阵,果真虎父无犬子。我无儿无女,将来就指着他了,他千万要保重才好。”

    她扶着窗台,紧张得满手汗。那鸟儿不负所望,拍了两下翅膀又笑起来:“哈哈哈……我与众将,共谋天下。”

    “毛都没长全呢。”小酉脱口而出,招来众人一致的鄙夷。

    柳条抽了嫩芽,初生的枝叶软而韧,可以编出很多花样来。小酉手巧,编了个花篮,婉婉只会编花环,戴在头上,趁着明媚的春光,跳舞给东篱看。

    铜环早就和余栖遐通过气,对南苑王有反心一事心照不宣。本以为瞒得一时是一时,一切以长公主的安危为上,没想到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大白天下。要怨怪,无从怨起,只能怪南苑王不小心,忘了鹦鹉能言防漏泄的道理。

    她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心头怔忡,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坐起身茫然四顾,看见铜环震惊的脸,愕然朝外望着,视线落在鹦鹉架子上。

    他没说完,挨了金石一脚,“屁话!多干事儿,少耍嘴皮子功夫。去吧!”

    他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抚抚她的手道:“忙了这么久,冷落你了。该我办的差事都办完了,今儿早点儿回来,陪你吃顿晚饭。”

    婉婉只是摇头,“养在他跟前的,学的都是他的话,还要怎么坐实?是我瞎了眼,错把他当成忠良。现在想起那些百姓的啐骂,是我活该,罪有应得。”

    她传余栖遐来,仔细问了外面的情况,朝廷调遣大军平叛属实,这么看来他大有可能借这个东风,把兵马送进北京城。若果真如此,实在令人心惊,王鼎还需要过关斩将,他却可以一路畅通无阻,难怪会说“直取京师”。

    金石拿起桌上的佩刀,“我这就上路。”

    她颔首,慢慢蹙起了眉头,“无论如何得给皇上提个醒儿,他眼下病急乱投医,只要听说安东卫出兵了,大概就觉得平安无事了。”

    余栖遐拦住了他,“别弄得这么大阵仗,你是千户,什么样要紧的信件,用得上你亲自出马?派底下人去,挑个机灵的,和往常一样。”

    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干了,爱过、恨过,留下无垠的痛苦。如果她从来没有对他心存幻想,就不会面对今天的撕心裂肺。她回忆起留京的时光,往昔的种种都成了愚蠢的最好例证。她曾经的义正言辞,像一个无情的耳光,打得她心灰意冷。她甚至为此丢了孩子,恨皇帝,恨内阁官员,谁知道始作俑者全是他,叫她怎么接受这个现实?

    金石手下都是当初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过命之交,个个都信得及。不过事关重大,断然草率不得,目下长公主和南苑王还没有撕破脸,这时候出去多少还是安全的。他再三斟酌,挑了最靠得住的小旗武曲,把前因后果都和他交代了,末了儿在他肩上一拍,“能行么?”

    余栖遐晦涩地点头,“居然是从一只鹦鹉嘴里得来的消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给她斟酒,她把酒壶接了过来,“我哪里能喝,不过陪陪你罢了。你这程子辛苦,往后就能歇歇了吧?”

    要不动声色,不能打草惊蛇。他隐藏得很好,以为可以永远欺骗下去,那就遂他的意儿吧。可是她作为帝国公主的尊严不能丢,她曾经说过,谁想谋反,她就和谁不共戴天,就算同床共枕的丈夫也不例外。

    金石吃了一惊,“殿下已经知道了?”

    他唔了声,“征战奴儿干路远迢迢,粮草得接连送出去。原本朝廷应当就近调拨的,谁知榆林大仓被水淹了,这千斤重压又落在了咱们这头。”

    东篱已经六个月大了,和他阿玛不一样,很活泼,也爱笑。看见太太扮鬼脸,笑得浑身打颤。不过孩子真不能招惹过头,否则笑个没完,简直要续不上来气儿。婉婉逗过了一阵,把他接过来,给他唱儿歌,什么纺织娘,歌声长……东篱听了一会儿,乏了,往她胸前拱,要找奶喝。

    她枕着隐囊打盹儿,昏昏间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皇帝拍桌子,梦见内阁的人争得面红耳赤。然后有个尖锐的声音叫起来,“安东卫大军,尽在吾手。打什么北虏,直取京师。”

    铜环领命去了,她一个人在榻上枯坐了很久,脑子转得风车一样,考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无儿无女,现在看来似乎不那么坏了。和这样狼心狗肺的人生孩子,无非又生出一个澜舟来,何必!

    她失魂落魄,费了极大的力气定下神来,鼓了两回劲儿才站起身,抬手指了指那只鸟儿,“处置了吧,不能留下了。”

    她握起了双手,含泪狠狠道:“我那哥子再不成器,也是我一母所生的手足,我不容许别人伤他的性命。良时有几句话是真的?分明年前就说开拔的,为什么那回问少奶奶,却说澜舟动身没多久?如果我没猜错,安东卫的大军应当分作了两拨,一拨早就在路上了,澜舟在第二拨,那一拨才是攻陷京城的主力。”

    他说是,“据臣所知,安东卫的大军远不止二十万。朝廷调拨,面上出去的人数谨遵朝廷旨意,但内阁没有派遣钦差来清点,实际人数就算动用四十万,也没有人知道。”

    婉婉失笑,“你比我还性急,十岁……”

    铜环大惊,又怕她伤情,慌忙开解:“一只鸟儿罢了,您还拿它的话当真吗?”

    要是换做平常,婉婉大概会为他的劳心劳力心疼不已,可现在他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她非但没有任何感动,竟还觉得十分可笑。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吗?长久的欺骗,捂住了一时,然后让她遭受诛心之痛。他那么指天誓日,言之凿凿,难道一点不觉得心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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