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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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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终究笑了出来,指着塔嬷嬷道:“你也学会放刁了,真是难得得很哪!说起长亭,他上云南督查水利,这一去大半年,看来在外头欢实得很,连过年都不想回来。掐着算也是时候了,怎么还没上折子说要回京?”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勺,觉得没什么胃口便撂下了,只道:“我越瞧她越像敦敬皇贵妃,当年皇帝被他皇考罚跪的事你还记得吗?”

    太子抬起头,见那殷殷目光皎洁流转,一时失神怔怔和她对视,心在腔子里跳作了一团。

    锦书后怕地望着他,问:“真没事吗?”

    太子嘴唇煞白,无奈地扯出个笑容来,“我可没讹你,是真病。”

    太子张口结舌,很有些委屈。他只是想多和她亲近,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什么好都没落着,还招人埋怨。心里不受用了半天,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捂住嘴大咳,一时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咳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锦书大骇,忙下床扶他,又是拍背又是顺气,折腾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太皇太后很少提起她的嫡媳,宫女们是大英开国后才进宫的,并没有见过先帝爷的原配,只知道她是大邺的长公主,是明治皇帝的胞妹。当时的先帝爷是南苑国的王,姬妾不少,却没有嫡妻,明治帝就把合德帝姬指给了他。婚后两人甚是恩爱,先帝爷几乎为她废除后宫,可惜合德帝姬没有生养,先帝爷的子嗣不多,只生了当今圣上和庄亲王两个儿子,剩下一溜都是郡主,于是把九岁的皇帝归在她名下。皇帝在她身边待了五年,后来她病势沉疴,不久就故去了。

    话虽这样说,到底是喜欢的。乐滋滋地看了又看,但凡是女人,凭他多大年纪,心底里总是爱这些精细东西的。就是要给后辈的儿媳妇、姑娘们留份儿,自觉只穿素罢了。

    “这是怎么了?”她心有余悸,忽想起来,他原先就有不足之症。帝后生他时不过十四五岁,没长全的孩子哪能生孩子,所以太子小时候常犯咳嗽。当时大邺宫里的太医替他诊治过,说他心脉弱,恐怕活不过十八岁。皇帝是通医理的,倒不急,只是命他勤练布库强身健体。她见到他时他晒得黑乎乎的,看上去也挺结实,本以为总有些起色了,谁知竟还犯病。

    春荣忙跪下磕头,纵然再委屈也不能在太皇太后面前上脸子。老祖宗算是顾念她的,要是按着罪论,自己也要痛打一顿撵出宫去的。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一说谁家闺女在宫里犯了事给赶出来了,那可是丢尽了三四辈子的老脸了。甭说图往后找好人家,连着父母亲戚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想嫁人,要么是净身师,要么是屠户。不是干损阴德行当的,人家都不要你!好门第的爷们儿,哪个讨不着老婆?也只有那些杀猪宰羊、骟人骟马的愿意和你凑合过日子。

    锦书低头不应,半晌方道:“我无德无能,哪里配受太子爷的厚爱!不怕你恼,说句实在话,我就算是再没心肝,也忘不了父母兄弟是怎么死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请回吧!”

    泡上两炷香的时候,等药性都渗透进肌理里去才算完。春荣给尚衣的宫女使个眼色,那宫女用大红漆盘托着一双厚棉纱袜子来,单膝跪下给太皇太后穿上。太皇太后打眼看,不知谁在袜口上绣了牡丹和一对小小的蝶。针脚平整,绣功也极好,这花开富贵绣得栩栩如生,衬着壽字纹的缎面鞋帮,果然比以往悦目得多。

    塔嬷嬷应了个嗻,就让春荣带了人上库里挑选去了。太皇太后把偏殿里的人都支了出去,方问道:“锦书这会子病得怎么样了?”

    这话说得有诚意,锦书细咂了咂,五味杂陈。脑子发懵,茫然点了点头。太子大为欢喜,“真好!三月要选秀女,怕是要替我选妃。我去和额涅说,我这身子恐不是个长寿的,还是等弱冠再说,免得害了人家女孩儿。有了这四五年时间,我在朝政上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建了府,再想办法把你接出去。我活着自然对你好,倘或我没福气……也会替你安排个好归宿的。”

    太子一本正经地应道:“可不,我好久没这么窝囊过了,上赶着来瞧你,你还轰我!”眼看着她脸越来越红,终是憋不住,低声轻轻笑起来,“我和你闹着玩儿呢,你可别当真。我没什么,倒是你,穿得这么单薄,要是再冻着就要作下病根了,快上炕躺着。”

    按说自己要是机灵,胆儿大,是个顺着竿子爬的人,抱住了这条粗腿该不撒手才对。太子爷是什么人?是将来的皇帝!就算先天有不足,看他这劲头也不像个短命的,十有八九是以前那个太医不靠谱。大邺时期她父亲别出心裁,相信高手全在江湖上,于是广纳良才,好些太医连出身考证不了。宫里随便指一个,说不定以前就是走街串巷的摇铃游医,那种来路不正的院尹有个误诊也正常。她要是攀上这棵大树,不说别的,后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可她记着血海深仇,情愿老死在宫里,也不愿意和仇人扯上关系。

    太皇太后让塔嬷嬷推了窗屉子,打眼一看,地上的雾连着天上的云,灰蒙蒙的一片。不知哪里不顺心,长长叹了口气,殿里的人皆一凛,把头垂得更低。太皇太后转眼看春荣,那丫头肿着两个眼泡,就是打了粉也遮不住。原本哭丧着脸在慈宁宫是犯忌讳的,念在她值夜辛苦,又无端惹了这无妄之灾,白受了皮肉之苦,便也不和她计较,只道:“那匾要是个平常物件,砸坏就砸坏了。可那是皇帝亲提的字,是我六十大寿上特地命人裱了送来的,是他的一片孝心。你没有好好调理下头的人,是你的不是。要是下回不想挨藤条,就给我看紧了那些惹祸精。”

    锦书闷声不吭,忍了半天到底绷不住了,回过头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吧,等回头走漏了风声,叫老佛爷再治我的罪。挨板子,杀头,死无全尸,这样你就快活了。”

    太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笑吟吟道:“你要什么只管和我说,要喝水我给你倒。”

    塔嬷嬷想起了那张笑嘻嘻的脸,庄亲王原来叫澜亭,后来为了避皇帝的讳,才把澜字改成了长。兄弟俩相貌很像,五官脸型都随先帝,可性格却是天壤之别,一个天生是做帝王的材料,高高在上,又矜持又冷淡。另一位一腔子到底,带点江湖气,和谁都自来熟,三句话没说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把他派出去也是无奈之举,他一听说朝廷要指派钦差上云南治水防夏涝,就猴急得连王府都不回了,软磨硬泡了小半个月才让皇帝点了头。这下往南一走,就像除了脚绊子的鹰,真正的天高任鸟飞了。

    “要是不发作就不吃了,大男人弄得跟药罐子似的,想想都寒碜。”太子喘了两口,伸手倒了杯水喝,“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没法根治。”

    太皇太后的思绪被拉得很远,宫廷之中总有些不能言传的隐晦,纵然是皇帝,心里也有不愿让人发现的秘密。和锦书处了几日才发现她和她姑姑那样的像,倒不单是外貌,而是时常流露出来的神态。那种低头浅笑的样子,有时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是一样的。皇帝在合德帝姬身边长到大婚,他熟悉他的嫡母,自然更加注意锦书。少年时的爱慕能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准。皇贵妃陵墓虽在孝陵以东二十里,但每逢生祭死祭皇帝必定轻车简从前往吊唁。宇文家的男人长情,如今有个大活人摆在眼前,皇帝还有忌惮吗?太皇太后越想越觉大事不妙,混沌沌歪在金钱蟒大引枕上,半晌也不言语。

    两人正说笑着,隐隐听见宫门外有击掌声,不一会儿出廊下就有齐整的问吉祥传来。塔嬷嬷扶太皇太后坐好,捋平了紫羚褂的下沿,走到门前打起了软帘。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往后皇帝来晨昏定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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