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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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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其余不相干的都退到殿外去了。皇帝未停留,直接往配殿方向来,方走两步突然顿住了脚,对锦书一指,“你,给朕沏茶来,要酽酽的。”

    大宴果然冗长而沉闷,到交子时方结束。站得时候太长,整条腿都僵硬了。送太皇太后上了肩舆,锦书和苓子就落在队伍后头,走一步,脚后跟拖上半步。挪了二十来步,远远听见身后有击掌声,想是皇帝起驾了,两人忙打起精神跟上步辇。一溜宫灯在寂静的宫墙夹道里蜿蜒前行,唯有随侍太监们的薄底靴蹋在地上,发出轻快爽利的声响。

    皇帝稍一恍惚,旋即挪开视线。又吃了两口茶搁下杯盏,方觉得屋子里沉闷得很。地下有火炕,也不知哪个没眼色的还拢了炭盆子,脖颈间热得难受,便站了起来,慵懒地抬起了双臂。

    锦书和苓子搀太皇太后离席,桌上的菜碟很快撤走,按原样又置一桌上来,这回轮到太子给帝后侍膳了。太子早就候在配殿里,听得一声“膳齐”便上殿来给每位长辈请安。见了锦书也不动声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中规中矩地斟酒布菜。间或再偷着瞥她,锦书都垂眼回避了。这种场合敢和他对视,说不定扣上个意图惑乱储君的罪名,过了今晚就该直接拉出去砍头了。

    皇后像挨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只顾诺诺称是。

    锦书见他冷着脸子,想是不太满意,愈加神色仓皇,颤声道:“回万岁爷,是祁红。奴才看万岁爷有些乏,若吃酽茶恐伤圣躬,便斗胆加了酥酪进去。奴才妄揣圣意,请万岁爷恕罪。”

    锦书自顾自走神,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她。抬眼一瞥,竟和皇帝视线碰个正着。怔愣之间见那瞳仁如曜石般熠熠生辉,心头怦然一跳,忙低下头去,耳根刹那间红了大片,直绵延到颈子里。

    这是家宴,所以皇帝不称朕,自乎其名以表谦恭。皇帝躬身,皇后下跪叩拜,太皇太后让免礼,照例和皇太后各备了红包给帝后,笑道:“好孩子,唯愿天下风调雨顺,皇帝勤政爱民,就是咱们的福泽了。”

    皇帝知道自己出了错,同一盘菜里舀了第三勺,不禁看太皇太后脸色,太皇太后抬头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可是朝里有什么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这是要更衣么?皇帝来时浩浩荡荡一路人马,连提香炉的都带了,尚衣的太监也一定有。只是这会子不好叫人来,他既然在她面前抬了胳膊,摆明了是叫她伺候,总不能让皇帝干等着,只得壮了胆上前。

    “你在太皇太后那里伺候得可还好?”他脱口问,话锋一转又道,“太皇太后可曾嫌你笨?”

    太后别过脸对皇后道:“你也别整日图清静,你们万岁爷的起居虽说有御前的人张罗,到底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你还是多费心吧!”

    皇帝眼带嘲弄,对她轻轻一瞥,锦书深低下头去,汗颜不已。纠结了会儿,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御前的人,贸然上手难免生疏,伺候人的活儿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自我开解一番,复又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李玉贵见还妥当,轻声道:“姑娘千万仔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是御前失仪,不光你,大家都要跟着掉脑袋。不过也别怕,多留意些就成,快进去吧,别叫万岁爷久等。”

    锦书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话。心里只管抱怨扣子多,纽袢子又是用贡线缠绕成的,要解开真不容易。皇帝日理万机,像她这样耽搁时候,还不得罚到北五所做秽差去么!

    慈宁宫上夜的人早就已经当值了,苓子伺候太皇太后吸了一锅烟,便交了差使要和锦书回下处去了。两人走到台阶下时迎面碰上了崔总管,崔贵祥到底六十来岁的人了,背向前弯曲着,因熬了夜,走路也有些蹒跚。他冲她们俩使了个眼色,苓子拉着锦书到了福鹿旁边,崔贵祥看着锦书道:“锦姑娘近来一切都要小心些,今儿皇上让你伺候了,怕不是个好兆头……我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一看一个准,你自己多留意吧!”

    那个“他”自然是指苓子家里定了亲的人,头回见女婿,害臊是正常的。照这架势看,苓子对姑爷也相当满意。果然她拿手背贴了贴脸,扭捏道:“他知道今儿家里人要来瞧我,特意在值上告了假跟着一道来的。”

    苓子挠挠头皮,“说顺了嘴,一时就没把门的了。”

    皇帝捧盏一嘬,只觉舌尖弥漫起一股醇厚的清香来,不由转脸看她,“这是什么茶?”

    锦书去了半晌才回来,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茶盘,盘上放着十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冻石蕉叶杯,看见李玉贵便屈膝道:“谙达,我没在御前伺候过,东西也不是御用的,您瞧这些可行?”

    锦书静静站着聆听,感觉熟悉而怅然。彼时父亲钟爱她,常带她上朝。卯正时分步辇抬过宫墙夹道,祭祀太监映着晨曦在天街中央奋力挥鞭,啪的一声,响亮悠远。她扭动着身子趴在御辇的扶手上探头看,小太监得意非常,抽得就愈发用力。后来父亲没了,她变得害怕听见这种声音,每一下都像抽打在她心上一样。她不得不花极大的力气保持不失仪,再三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叫人抓住短处。

    鞭炮声隆隆入耳,驱邪的羊肠鞭也抽打开了,或长或短,鞭梢儿一甩,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

    太皇太后从东配殿出来,锦书和苓子忙迎上去替换春荣,一左一右扶太皇太后落了座。今天的晚宴由帝后侍膳,皇帝把盏皇后执壶,也许是巧合,皇帝恰好在她跟前。锦书垂着眼静立,眼角的一点余光可以看得见他。那抹明黄的身影昂然如山,分明没有什么交集,依旧压迫得人几欲窒息。

    迈进体和殿,眼前豁然开朗。月台下灯火通明,从宫门外的门坎起,一直到寿膳房的门坎,每三步有一个太监。太监们挑着琉璃风灯,灯笼连成串,像一条火龙一样照亮了大半个西六宫。

    锦书道:“你心气儿也别高,他在皇子们身边伺候着,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你和他说上话了吗?人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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