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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系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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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个狐媚子!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兄可别上了她的当。”

    王潜说不敢,心里自然记得年初时谈起的婚事。若不是被拒,如今坐在高台上的这位就是他的妻房。可是姻缘太会捉弄人了,那时做主回绝王家求亲的是乐陵王,后来宓儿嫁了他,再后来他们师徒又搅和到了一起。其实捋一捋不难发现里头奥秘,乐陵王和这位无咎太后,早在太后待字时就有了牵搭,各自成婚也许是因为政治目的。现在先帝已经去了,就多个宓儿。这种事不用说,大家都懂的。

    弥生知道她所思所想,缓步踱过去,回头看了慕容琤一眼,笑道:“殿下很喜欢孩子,王妃怎么不生一个?”

    沛夫人唯剩叹息,“真真孽缘!你这样难分难舍,莫非是……”凑近了她道:“是打算扶植九王篡位吗?”

    王潜皱了皱眉,“你一向欠沉稳,大庭广众的拿出些气度来。只要你还是乐陵王妃,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家热闹地将弥生迎进门去,正房前的台基上还跪了一拨女眷们。领头的是佛生,背后一溜没出阁的姊妹们,莲生、道生、昙生、玄生都在。她们恭恭敬敬地对她泥首行礼,“愿太后长乐无极。”

    弥生看过去,王潜五官还算俊秀,只是胖了点,鼻子眉眼大开大合,显得有些浊世气。她点了点头,“陛下常说卿是朝中股肱,咱们两族又是姻亲。以往不得见,今日冲着世子满月来,好歹别客气,多饮几杯方好。”

    事到如今,她也有些后悔。当初的指婚是个错误。要不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老旧思想,也不至于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九郎主意大,后面的事她用不着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她如今只知道两手都空了,唯剩九郎一个儿子。宠溺就宠溺些,别逼到绝处,再闹出什么岔子来。

    百年支吾了下,没有作答,只道:“我昨夜在长信殿里等了家家一夜,家家不在,我心都空了,就怕家家不要我了。”

    沛夫人低呼:“私奔不成?”

    他笑了笑,“我看见他挣,把他两只小手掏出来了,不会冻着吧?”

    元香有些吃惊,“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百年怔怔看着她,半晌低下头来,“我答应家家的事没有办到,把那天看见的都告诉了太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可是家家要相信我,我是怕阿叔会夺我的天下,前两日又气冲了脑子,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的。”

    弥生宽慰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两下,“不会的,你阿耶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我绝不会弃你于不顾。”想了想又问他:“侍寝的话,是不是太傅同你说的?”

    九王携王妃进上房来,看上去还挺看顾王宓似的,进门槛时在肘上托了她一把。

    “家家听了不要生气。”他盘弄着手指嗫嚅,“其实我觉得我这皇帝做得没什么大意思,还不如禅位给阿叔。我年纪小,朝中多的是权臣。不说别家,单说琅琊王氏,处处掣肘,叫我寸步难行。也幸亏有外祖父和嫡舅们,他们瞧着家家的面子帮衬着我。否则我在御座上坐着,君不如臣,真就像个傻子了。”

    太皇太后咳嗽得厉害,弥生要上去给她捶背,她忙叫住了,“你坐着,免得把病气过给你。我这模样没法子过问,你替我传话给你父亲,劳烦他多周全。十一王的生母走得早,他自小在我手底下长大,在我眼里和叱奴他们是一样的。没想到福薄,才二十出头就去了。我心里真是……”说着泪水氤氲,“这一年事情太多,我痛也痛到麻木了。想管没有气力,只有拜托谢太尉了。”

    太皇太后不说话,只是长长叹息,调过视线来看她,一分一分,一寸一寸仔细端详。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和年初初见的时候又不一样了。长大了,经历了些事,身上更多了端稳。她和九郎的纠葛她早就知道,怎么说呢?仅仅一层窗户纸,但是不好捅破。她也难,过年才十六,先帝没给她留下什么好的,留了百年和个烂摊子。她小小的年纪,拿什么来挑起这副重担?再说同九郎有染,这件事怕也不是她能掌控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慕容家的男人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若说是她主动引诱师尊,这话她头一个就不信。

    王宓有苦说不出,如果一个人能生出孩子来,还要等到现在吗?洞房那夜他说自己不成,可是后来又传出他们私会槐花林的消息,所以他根本就是不愿意碰她。可怜她成亲到现在都没有嫁了人的感觉,充其量就是借居在他府上。起居不在一起,爵位上的户邑田地有专门的管事。她的花销从公中支出,吃穿无忧,还有呢?没有了,她是个空头王妃,仅此而已。谢弥生偏挑这来说,分明是戳她痛肋。

    百年埋在她怀里哭,“家家一夜未归,我知道是为我奔走去了。儿不孝,要家家做这样的牺牲。家家是给阿叔侍寝去了,是吗?”

    王宓先头一个人,心里又气又恨,却莫可奈何。好在后来宾客渐多,王公大臣们的家眷都到了场,彼此相熟的人打打岔还能排解一下。

    他们齐齐肃拜下去,弥生分不清谁是谁。王宓有了撑腰的,底气霎时就足了,指着中间一位向她介绍:“殿下才刚还问来着,这就是我大兄王潜。”

    他不由惘惘的,如花美眷失之交臂,果然让人心生遗憾,然而更糟心的是因她引出的麻烦事。原本蒙在鼓里倒也没什么,后来传出她和乐陵王的事,宓儿才回家哭诉,把婚后遭遇的种种都说了出来。大家听后目瞪口呆,这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乐陵王终归是夫主,根基深厚撼动不了。再说早晚要执掌乾坤,反了他没有半点好处。于是仇恨便嫁接到谢氏身上去,这庙堂之上王谢必有一番争斗,不单是为王宓,也是为了家族的兴亡。

    王宓穿着松花绫子襦衫,洒金腰袱下配了条红双裙,到底是个美人,倚在夫子身旁也是郎才女貌的佳配。她上前来抬了下眼,盈盈秋水似有千言万语。弥生真觉得不习惯,这种神情不该出现在她脸上。她应该是傲慢、骄矜、目空一切的,如今弄得受难小媳妇模样,瞧着委屈透了。

    慕容琤道是,凑过去,因为离得实在近,能闻见她身上幽幽的冷香。两个人围着孩子,恍惚有种温情无声流淌。他伸出手指在消难粉嘟嘟的小脸上抚了抚,真是个嫩人儿,碧清的眼睛看着你,会让人心底软软地痛起来。再逗一逗,他惊奇地发现那孩子竟然笑了,咧着嘴对他露出牙床,可爱到极致。

    “你去吧。”她说,“替我带佛生的好儿,叫她放宽心,不高兴的事别想,以后要看着儿子。”

    “我不能这么懦弱下去了,自己不成就,死了也罢。但是谢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我这一代。”她把手里的暖炉一掷,炉子盖儿滚脱了,膛里的炭火落在莲花砖上,火星子四下飞溅。她倚着靠背冷冷道:“不管九王是什么打算,也不管我能不能守住先帝的基业,总之王宓留不得。”

    弥生今天就没打算退让,反正大家说开了,朝中对她的传闻也不在少数,尤其是王宓跟前,更加没有遮掩的必要。

    弥生吓得白了脸,“那阿耶怎么说?”

    “九王殿下奇怪得很,并不表态,大有作壁上观的意思。婢子猜他也难做人,王谢缠斗,他帮哪家都不是,只有置身事外了。”眉寿道,“不过昨日和尔朱太傅在凉风堂舌战,委实精彩得很。婢子没念过书,他们口吐莲花我也听不懂,只知道大抵是为军务。太傅指殿下威权在己,一手遮天,殿下斥太傅深谋误主,自取其咎。这梁子是结下了,看来少不得要向圣人施压处置太傅。”

    人在高位上,端起来自然很有威仪。她不发话,臣子朝见太后就得参拜。内侍摆了锦垫在面前,他和王宓并肩跪下来泥首,“臣慕容琤拜见太后,太后长寿永康。”

    弥生忙道:“母亲别这么说,佛生也是谢家的女儿,娘家帮衬原就是应该。母亲只管将养好身子,多少事要倚仗母亲拿主意呢。”

    “你打算陪着百年走多远?”她心平气和道,“这半壁江山早在九王手里,你硬撑着做什么?凭你,又能撑多久?九王是顾念你,才迟迟没有下手。你去要兵符,岂不是要他的命吗?我若是你,宁愿在后宫坐看,也不搅进这潭浑水里去。”

    尔朱文扬怎么发落她不在乎,唯独王谢的争斗他冷眼旁观,难免叫她心生疑虑。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两家矛盾越大,朝堂之上的利弊分化就越明显。说来说去他和王谢都有牵搭,火势蔓延不到他身上,但是百年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哟,乐陵王殿下脸面真大!”边上的人拍掌道,“小仙人最灵验,对谁笑,谁就要交好运道了。”

    弥生脸上暗淡下来,“母亲不懂里头缘故,横竖我对不起先帝,先帝临终把百年托付给我,我若是办不到,良心也不能安。”

    弥生颔首,“你说。”

    百年来看她,遥遥就对她磕头谢罪。她吃了一惊,忙去搀他,“陛下是万金之体,怎么好随意下跪呢!”

    这么一说反倒叫她红了眼眶,哽咽道:“他活着没给我好处,可是一走,我觉得我大半条命都跟着他去了。”

    这话反而叫她安下心来,九王有鸿鹄之志,会撂下这大好河山才怪。现在是安抚弥生,看来离夺位也不甚远了。

    沛夫人原本不太上心,见她眼巴巴的样子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奈道:“我回头出宫去瞧瞧她,总算她叫我一声家家,这会儿是她艰难的时候,不帮上一把,你阿耶面前也说不过去。只是听说十一王不成了,已经在挨日子,不知能不能见到孩子出世。若是走得凑巧,红白喜事不好放在一块儿办,满月酒得摆在太尉府喽。”

    她赐他座,缓缓道:“太傅的话,陛下不可尽信。我昨日是去找了你九叔商议虎符的事,但是鉴于你年幼,虎符又是关系乾坤的重器,暂时还不能交给你。至于出兵南苑,你阿叔要回朝视情况而定……”弥生留神看他,“陛下,九王虽然执掌太学,早年也是行伍出身,这种排兵布阵的事还是得倚仗他。凭空想象不成事,免得贻误了社稷,辜负你父亲对你的重托。”

    弥生皱起眉头思量,琅琊王氏和夫子通婚,自然盼着夫子上位。他王氏几十年没动静,也指望这辈里头出位元后。人有私心总难免,她叹了口气,“你别急,万事开头难,先稳住了,将来要处置也不是难事。至于禅位这样的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好歹别和别人提起。你还有六位庶出的阿叔,莫要因为你一时的苦闷挑起什么争端来。再试一试吧!若是哪天实在力不从心,我再陪你去面见太皇太后,请她做主。”

    王宓摸不透她要干什么,又因为她那通话气炸了心肺,只干巴巴回了声:“我们府邸离得远,他来不来我不能知道。”

    薄薄的,像雾一样飘荡的嗓音,让人不知所措。他忙敛神揖下去,恭恭敬敬应了声遵旨。

    弥生发窘,佛生的话恰好被慕容琤听见,他不言声,微微一笑便踅身出门去了。

    太后的卤簿要是按祖制来,车舆、鼓吹、仪卫委实太过庞大。省亲和出巡不一样,用不着太周到。弥生也不喜欢这么大的势派,便吩咐下去从简。即便这样,仍旧浩浩荡荡从御道排到永宁塔寺。太尉府在调音里,出西阳门南行三里就到了。弥生坐在金顶金黄绣凤版舆里朝外看,景致和半年前是一样的,只是换了种心境,再加上这淡灰的地,乌沉沉的天,就有点说不出的凄怆滋味。

    她在看王宓,慕容琤却在看她。天冷,她戴着昭君套。褖衣的衣领上镶了圈紫貂,暗沉的颜色反而衬得那面孔越加白皙。年纪虽轻,抱着孩子倒挺像那么回事。他不由有些走神,心里暗暗嗟叹着,要是抱的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不过也不急,再波折,明年这个时候也该有信儿了。

    佛生脸上一红,低声道:“遇着十一殿下的丧事,没来得及裹肚子。现在才开始,收起来怪艰难的。”又凑在她耳边说:“往后你要仔细些,孩子落了地别耽搁,也别怕勒着,勒不坏的。”

    太后的行踪没有人敢质疑,不过太皇太后知道她连夜出宫,曾经派人来问过。弥生隐隐有些担忧,这位婆母世事洞明,拿佛生做幌子,一眼就能被她看穿。或许因为舐犊吧,事实牵扯到了夫子,她也不好深究,所以弥生回宫后倒也相安无事。

    弥生很高兴,想出宫去探望,但忌讳上次闹出来的传闻,到有正经事的时候反而不好走动了。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十一王殁了。弥生听了有点难过,说不出是为佛生,为孩子,还是为那素未谋面的姐夫。

    弥生点了点头,“京机里他官最大又是长兄,想来王家的事都是他做主吧。”一头又笑,“说起来咱们之间也有一段渊源,可惜还没见过他。回头若是来了,还请你引见引见。”

    “叫消难。”弥生笑道,“圣人性急,连名字都定下来了,取了个律修,等他弱冠再冠字。”

    弥生觑了他一眼,大有嗔怪的意思,“不会带孩子,浑弄什么!”

    母亲话里的意思她也知道,不过不愿继续说下去,伺机打了岔道:“阿娘去看过佛生吗?她这几天要生了吧!”

    “外人或者不知道,但是夫子亲口同我说,我想这个总没错了。”说完了没等她开口,抽身坐回美人榻上去,托着茶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对了,我早前听说你大兄升了司空,今日太尉府办喜事,他可来了?”

    弥生心里恼慕容琤,憋着劲地要叫他为难,“就要九王亲自处置,他想王谢兼得,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百年低下头道个是,小小的身子,坐在玫瑰椅上脚还够不着地。他犹豫着看了她一眼,“家家,儿有句话一直想和你说。”

    沛夫人看她的神情,不由唏嘘起来。怎么办呢?糊涂成这个样子,往后的路八成也没有铺陈好。朝中是这样的局势,到了该好好考虑的时候了。先帝说走就走,她和幼主挑起的是空架子,压根没有一点依靠。大邺易主是迟早的事,她竟还没有看明白。

    弥生看佛生气色还好,只是月子坐下来,一点未见发福,便低声道:“太皇太后让我带话给你,叫看孩子的面儿,别难过。”

    正思量着,长信殿内侍总管从方来通传,说太尉夫人沛氏求见。弥生一听母亲来了,忙让请。沛夫人从宫门上进来,见了百年磕头跪拜,道:“愿圣人长乐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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