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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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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生嘴角抽了下,不敢反驳,只道:“我进去拜见爷娘,回头再与阿兄说话。”

    她惕惕然道不敢,顿了顿支吾着说:“并不是女儿愿意耽误,是夫子有意刁难。前日教篆刻,明知道我临行,还派人送一方石胎来命我刻章。我不敢违逆师命,只得完工了才上路。”她斜着眼睛给母亲和哥哥递眼色,“阿耶替我想个办法推托。我心里恼闷得很,想就此出师了。”

    生食鸡蛋有个名头叫“炼形”,再吞上七颗赤豆,据说能避除瘟疫。再者是绑敷于散,用雄黄加蜡调和,做成丸子大小。初一早上男左女右的佩戴,能慑鬼,趋吉避凶。

    他言罢振袖去了,脚上麻质的六合鞋早湿得透透的,还偏挑积雪厚重的墙根走。一路歪歪斜斜如痴如醉的样子,简直让人悲喜难说。

    弥生和众位堂姐长远没见,团圆饭用得差不多了便自发腾挪出来。一旁侍立的婢女伺候着漱口盥手,又搬来炭盆,送了汤婆子让她们各自焐在怀里。姊妹五个绕到屏风后的四合床上打茶围。

    眼看近日暮了,还不见回来。堂屋前的卷杀斗拱下站了个缓鬓倾髻的贵妇,拢着暖兜朝门上张望。等了一阵耐不住了,着人到屋里传话,唤来阿郎,焦躁道:“天色不早,不知是不是路上出了差池。你同你阿耶回禀一声,带人到城外去迎。”

    谢集一笑,“你倒来管我?你在邺城待了三年,没见过夫子和师兄弟们发药行散吗?好好做你的学问,阿兄的事不用你过问。”

    少年人的想法总是很单纯,爱憎分明。道生很是不屑,她素来看不惯佛生那副天下人都欠了她的模样。嘲讽一哼,话里也带了轻蔑的味道,“我实话实说,你们别呲达我。佛生本就是妾室养的,出身上差了好大一截子。康穆王殿下不过是瘸子,又不是傻子。要不是有疾,哪里轮得到她去作配?她如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倒好笑了,莫非她不嫁王爷,却愿嫁个贫民?只怕届时又另有说辞,怨恨将她贱配了,不拿她当人看。谢家生女为后,但也没把庶女算在里头。她人不大,心倒不小。莫非还指着往上爬,想要一步登天吗?”

    弥生复坐下来,穿堂里有风迎头吹,直往袖笼里钻。她挪挪月牙杌子,挨到夹角里,低头描画围裳上的蔓草纹。枝叶纵横,牵牵绊绊点缀着素绢的镶边,看久了有些烦闷。

    若照着相传的老规矩办更为复杂,五十年战乱,到如今已经是精简了。原本还有挂桃符、画鸡、拿钱串子打粪堆等等,实在是名目繁多。一早晨下来热闹够了,人也焦头烂额。年纪小的时候盼着过年,过年有新衣穿。年纪稍长就失了兴趣,看底下侄儿侄女戏耍,不免有白驹过隙感慨。

    谢尚书面上严厉,心里到底也舍不得。一年没见的孩子,又在年关上,到家就罚跪罚面壁,横竖说不过去。自己先平息了怒气,只道:“念你年幼,暂且饶了你。等过了初三我修书与你夫子。正月十五正巧是你及笄之日,等礼成了再回邺城去不迟。”谢尚书莫可奈何地叹息,“成了人可不像眼下这样随意了。再敢信口胡诌,我就狠狠地罚你,可记住了?起来说话吧!”

    贺夫人打探着,“朝里圣人同拓跋皇后倒不过问?连康穆王都娶了亲,乐陵王殿下行九,却落在十一王后头?”

    谢集定眼一看,忙把手臂插回袖子里,两三步折返回来,咧着嘴道:“细幺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家的女儿除了弥生都养在深闺里,对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七嘴八舌地问邺城的情况。时下局势稳了,京都涌现了一批文人雅士,才高八斗,放浪不羁。弥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四叔父家的莲生婉媚道:“我却没有细幺这样的好命。要是也拜个师,到外头游历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这下子犯了忌讳,兄嫂们大皱其眉。年三十里不准死啊活的,谢尚书尤其尊师重道,接下来少不得一顿数落。

    一干人听了都讪讪的。细算下来,只有长房才是嫡系。年纪长幼是次要,如果非要配亲王,最后一个席位必定是弥生的。不过眼下师徒的名分在那里,这个念想也就断了,不料却纵得底下这些人想入非非。

    昙生知道弥生维护姐姐,怕道生没头没脑这一通伤了姊妹和气,忙打岔道:“她过门三年了,我料着该有子嗣了吧。可惜没有书信来往,高阳的情形也不得而知。”

    大堂到花厅有段路,她挽着母亲的胳膊慢慢走。一时心里腻起来,靠着母亲的肩头嘟囔:“阿娘,我在外日夜想您!夫子苛刻,每日布置的课业做都做不完。像前日临行作梗,我心里急着回来见阿娘,刻刀划伤了手,这会儿还痛呢!”

    “嘴上说得好听!”沛夫人道,爱怜地捋捋她的鬓角,“阿娘不求别的,将来给你配个好郎子,一辈子丰衣足食的,我就心安了。”

    果然,家主泼天震怒,“你当拜了师还有你自己的主张?夫子不发话,你且给我鞍前马后地效力。莫说及笄,就是将来选婿出嫁,也要照着夫子的意思来办!”

    嫂子们一旁附和道:“阿家就盼着这刻,真真是十几年的心血。这身行头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日后妹妹大了,要好好孝敬阿家才好。”

    沛夫人是谢家大妇,正头的嫡室嫡妻。连着养了四个儿子,到第五个才生下她,宝贝得心肝肉一样。听她温言絮语的又是奉承又是道苦,拉手看看伤口,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弥生一时惘惘的,觉得倒不像学艺,像签了卖身契似的。竟连选婿都要师父做主。那位殿下平常不苟言笑,她算是关门弟子,却并不受照拂。看来指望有生之年嫁出去,恐是不能够了。

    仆妇引了她往正堂去,堂门上垂着排帘,帘下是厚重的呢毡。弥生打起堂帘进去,甫入门就呛了一口烟。除夕祭祖是历年来的规矩,她这样晚到,已经是大大的不孝。偷眼看看父亲,并没有一年未见的骨肉亲昵。她心里突突地跳,婆子打了手巾来给她净脸,几个兄嫂都示意她先上香叩头。她只得稳住心神把仪式走上一遍,待所有都打点周到了,才踅身给座上的父母长辈见礼。

    弥生长了副令人艳羡的脸架子,八岁上坊间就传她神光动人,亘古所无。如今六七年过去了,越发的出挑。是那种浓淡相宜的美,不打扮时荣华浅驻,然而一妆点,又是别样鲜焕的光彩。

    她忙应了起身,跟着往园里去。谢家家大业大,甬道两侧栽了松树。雪后初晴,松针上积了好些凌子。叫风吹了一抖,簌簌落了满头。主仆两个嬉笑着护住衣领奔进楼里,站定了方扑扑雪末子,绕到厅堂后面去。

    莲生在她脸上细打量,“幸而没祸害了面孔,和走时没什么大不同。”

    她自己倒不觉察,性子有点慢的人,对什么都迟迟的。尤其到了太学,很少在梳妆上花心思。又未及笄,总是一头丱发低垂。床头的海兽葡萄镜长远没擦了,边缘起了锈迹,临走才托师兄带到首饰铺子重新打磨。好在年后有指望,等上了头,要打扮也有名目了。否则总感到不好意思,半大的丫头,太入时了免不了落个俗丽的名儿。

    一个男人,年近二十五还没有婚配,走到哪里都算晚的。若不是家道艰难,就是自己本身有毛病。当然了,历来没有做学生的背后编派师父的道理。倒不是因为像父亲一样把师尊举在头顶上,只是不甚感兴趣。乐陵王殿下在文人圈子里出了名的善言笑,可是面对学生却一板一眼,且说话苛刻,挑剔难伺候。他们这些资质浅的躲他都躲不过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过问他的婚姻问题!

    待进了花厅,父亲另四房兄弟家眷们都到了。又是一番规矩,从父跟前磕头行礼。几个姨娘虽有所出,仍旧不能上正席,在花厅那头另开了单桌。按理说弥生是嫡女,不必自降身份同她们兜搭,不过毕竟在外几年有了阅历,也懂得了人情世故,便隔着六扇屏风遥遥请安问好。几个姨娘受宠若惊,忙起身还礼。行三的婶娘贺氏掩嘴笑道:“眼下好了,咱们府里出了女夫子了。二月里你阿弟有乡试,也请你指点一二方好。”

    战乱得久了,离宝座只一步之遥的人都有野心,谁不想做那万万人之上?诸皇子是陪同父亲一起打天下的,到时少帝登基,绝控制不了那些欲壑难填的阿叔。所以嫁给这一辈的王胜算也颇大。她是高台上走过一遭的人,最知道皇子们的心思。除非是个傻子,否则过分的安静,便是韬光养晦的厚积。那位九王爷岂是池中物?勇而有谋,才是真正的王者。

    “昨儿将入夜才到家,回来就没看见你。阿兄年下哪里玩去了?”

    说起康穆王就想到三年前出嫁的佛生,弥生有些委顿。佛生是父亲的侍妾冯氏所生,极聪明的一个人。因为生母早亡,又没有一母同胞,在府里每每形单影只。那时只有弥生亲近她,因此姊妹间的感情十分亲厚。后来佛生出嫁,弥生舍不得她,还曾在她屋里仰天长号,哭了很久。

    谢家主母疼爱女儿,从旁道:“祖宗家法也没立过这规矩,女孩家要学孔孟老庄的。当初拜师本就不是自愿的,三年下来总算交代得过去了。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眼看就要及笄,再在先生跟前的确不方便。”

    昙生脸皮薄,见她们当众议她的婚事,早羞得无地自容。三个婶娘低头浅笑,心里忖度着,仅剩这两个王了,谢家姑娘待字的还有五个,谁该当是嫁给旁系郡王的呢?

    一架高辇飒沓而来,顶马披了套流苏金缕鞍。一路风驰电掣,那马鬃飘扬起来,映在皑皑白雪中尤为流丽。到了门前缰绳一收便顿住了,仆妇们上前打伞铺脚垫,开了辇门,退后纳福。门里下来个女子,梳双螺髻,穿着丹绣裲裆,腰上束围裳,绛红的宫绦直垂到笏头履上去。虽还未及笄,身量却颇高。瘦长条子,碧清的一双妙目。立在花毯上抿嘴一笑,淡淡其华,随风入画。

    她眯着眼睛仰头看,屋顶的积雪衬着碧蓝的天,云是薄而淡的。这样如诗的年华,倘或养在深闺里,不用每日点卯读书,那才是最惬意的人生啊!只恨夫子怪异,收她为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弄得现在这样不上不下,辞又辞不出来。她几次想问问,是不是父亲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乐陵王,所以他要这么处心积虑地报复。

    她抚抚脸,这个年纪正是怀春的年纪,对爱情心向往之。她记不得王潜长什么样了,不过出身簪缨,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可惜就可惜在民谚坑人,“王郎体胖,具服大焉”。她自行想象,恍惚看见一个穿着朝服的粗蠢的胖子,山一样挡住她的视线,气势逼人。

    谢尚书何尝不知道,只是自古只有师尊不愿授业,却没有徒弟自说自话拜退师尊的。因道:“谢家的女儿焉能同市井里的相提并论?无才无德,将来凭什么辅佐夫主?乐陵王撇开出身不论,更是大邺学识第一人。平素严厉些就叫你恼闷了?可见你是个不上进的孽障!”

    谢集手里哧哧打着扇子,回身叫随行的小子拿酒肉来,边吃边道:“逢年过节噪也噪死了。到处烧爆竹,比发丧还闹腾。年有什么可过的?大一岁,离死又近一步。”

    弥生在诸姊妹里排最末,也想不到那么长远去。听见昙生要配夫子,想当然地高兴起来,搡了昙生的肩道:“阿姊做我师娘再好不过,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早些大婚,到邺城去,我也好有人照应。”

    这里正胡思乱想,冷不防有人疾风一样地走过她面前。她抬头看,青石甬道那头立了个男子。大冷的天,宽袍大袖,衣裾翩翩。他跑到井口,从右衽里腾出一条胳膊,光膀子打水。葫芦瓢儿一舀,仰脖子就喝。她看得牙槽发酸,站起来喊了声:“四兄。”

    谢尚书显得很意外,“老庄六十岁还拜师做学问呢,你学成了多少,竟配提出师二字?”

    这话不无道理,一个曾经战功赫赫的王,即便受伤残疾了,仍旧是不可小觑的贵胄。佛生嫁了他,哪里就能辱没了她呢!

    佛生走在梨花满地的时节,从阳夏嫁到高阳郡去了。那时天下还未大定,喜事亦称不上是喜事,是两家巩固关系的纽带而已。没有喧嚣的鼓乐,只有漫天霏微的雨。弥生看着青色的高辇杳杳去远了,鼻子里充塞着涕泪的酸楚。

    母亲提起佛生来,总是滔滔不绝,一腔的不满。弥生怕引她恼火,自己这头又抵触王潜,干脆趁着这当口说:“今儿初一,别提不快活的事。阿娘,儿有个不情之请,你同阿耶说,拿我配癞痢不打紧,只别配胖子。”她讪笑着,“儿怵肥肉,怕瞧久了要吐。”

    谢集行四,是弥生的胞兄。为人放浪形骸,才情很有些,可惜纵情得过了头,叫人有点接受不了。看他这一脸红光满面,肉皮儿绷得要裂开似的,不问也知道,大抵是吃了寒食散,跑到外头散发药力来了。

    弥生怅惘不已,果然生在望族,待遇也分几等几样。因为一直很喜欢佛生,她只顾着替佛生惋惜。她明白父亲这样做的用意,不过借此巩固与慕容氏的关系,好为后面入官的谢家子弟铺路。四大家族中只有他愿意将女儿嫁给残废,这是多大的忠心!他在向神宗皇帝示好的同时,把佛生当作贡品祭献了出去。

    “琴棋书画也可以琢磨琢磨,做什么非要参禅悟道?真要四大皆空了,日日青灯古佛,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弥生笑道,又转脸问莲生:“年下佛生可有消息?”

    父亲时任尚书令,一世认真做人,脾气固执也不好通融,他提高了嗓门道:“你学艺三年,三纲五常知道多少?祭祖有时辰,阖家都在,独少你一个。莫非忘了自己是谢家人不成?”

    三叔父家的玄生视线飘忽忽落在半空中,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还不如在闺里念念佛!入了道,心生莲花,不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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