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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搭救 婚礼 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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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健全身体康泰的唐绍义,他身上有一处伤,我便在你们这长公主身上刺一个窟窿,他若是断了什么脚筋手筋之类的……”阿麦用刀在那少女手臂上轻轻地拍了一拍,不急不缓地说道,“唐绍义断哪处,我便将她的哪处骨头拍碎。”

    魏钧又说道:“我那朋友家中是行商的,交际颇广,我已叫他留心去打听唐二当家的下落。他还说在城西有个僻静的小院子可以给咱们住,如果咱们要进城的话,他会想法安排个商队把咱们几个捎带进城内。”

    阿麦略点了点头,“那好,我们走。”

    阿麦挺直了脊背,率先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前走去。

    “只看豫州眼下的兵力,若不是被各地的义军牵制着,我们怕是早已失了青州。”阿麦穿了件半新的湖色绸缎长衫,与林敏慎坐在街角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处,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骨碟里的花生米,低声说道,“归根结底打仗打的不过是‘国力’二字,而此时我们与他们相比,还差太多。不止我们,就是算上南边,怕也不是敌手。”

    常钰青心中几个念头火花般闪过,回头望一眼来路,道路两旁茂密的林木虽遮掩了视线,可身后骑兵大队的马蹄声却已是清晰可闻。常钰青稍一犹豫,提起阿麦转手向路旁树丛中扔了出去。

    说着轻轻一挥手,后面暗卫便用刀胁迫着阿麦走上前来。林敏慎一看,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心道好嘛,唐绍义还没换着,江北军的元帅倒被人抓住了。

    陈起冷笑道:“我交了唐绍义,你们仍不放人怎么办?”

    阿麦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阿麦一直没有答声,常钰青猛然间记起阿麦现在根本就无法说话,面上不觉有些尴尬,心中却是异常恼怒起来,冷冷地瞥了阿麦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阿麦慢腾腾地从床上起身,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并无破绽,这才走到门口开了门。常钰青倚在门外的廊柱上,抬眼看向阿麦,默默打量了片刻后忽地笑了,问道:“你又想着跑呢?”

    魏钧没把话说完,不过意思也显而易见,就阿麦和息荣娘的那个身手,带着是个累赘,一旁的林敏慎也点了点头。

    阿麦尚不觉如何,息荣娘却俏脸涨得微红,正又要发狠表决心时,便听阿麦淡淡问魏钧道:“若是只你二人,谁人去引鞑子暗卫的注意?”

    阿麦与息荣娘躲在偏僻侧院的茅厕内,脱掉了外面乔装用的北漠军装,露出内里的深色锦衣来。阿麦一边将一把小巧精致的北漠弯刀挂在腰侧,一边低声道:“没想到进来得这样容易,也亏得他们是以黑为贵,否则等跑时怕也麻烦。”

    元帅府外火把通明,早已被北漠士兵及弓弩手围得水泄不通,阿麦又用手中的长公主做筹码迫着陈起让出了几匹战马。林敏慎挟持着昏迷的长公主率先跃上马背,魏钧则与唐绍义共乘一匹,几人纷纷上马,在北漠骑兵的“护送”之下缓缓退向东城门。

    阿麦不禁自嘲地笑笑,此刻的她,竟有些怕了。

    魏钧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唐绍义的身体,又伸出两指搭在唐绍义命脉处切了片刻后,向阿麦说道:“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虚弱得很。”

    听陈起这样问,别说息荣娘有些慌神,就连人群之中的阿麦也不禁心急如焚,这样任陈起问下去的话,非但息荣娘身份定要败露,林敏慎那里也寻不到机会靠近公主。息荣娘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干脆也不理会陈起的问话,转头对那公主高声叫道:“公主娘娘,你贵为金枝玉叶,难道也是眼瞎了吗?竟要嫁他这等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人!”

    有个亲卫从院外快步进来,走到常钰青身边低声禀道:“刚才元帅府过来人打听您的伤势。”

    常钰青点了点头,他虽一直在外平叛,可石达春叛逃的事情闹得动静那样大,再加上姜成翼突然平饶兵败,前后一联系自然猜到了陈起原本是打算用石达春做饵来诱使江北军上钩的,没想到最后损失了几万大军却只得了一个唐绍义回来。

    息荣娘恼恨陈起此人薄情寡义,手下丝毫不停,只听得那少女惊呼一声,双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息荣娘探身看了看那少女的伤口,故意回头冲阿麦喊道:“这公主果真是细皮嫩肉!”

    陈起又道:“长公主身弱,换我来做你们人质如何?”

    片刻之后,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响了几下后便停了下来,门外静默了片刻,就听见常钰青略有些懒散的声音响了起来,“阿麦,过来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常钰青叹了口气,低声道:“阿麦,你再怎样也是个女子。”

    常钰青身体微微僵了一僵,阿麦已是毫不留恋,起身而去。

    片刻之后,那院门打开,一个老仆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眼林敏慎与阿麦,瓮声瓮气地问道:“干什么?”

    阿麦接过令牌,轻笑着翻看了一遍,却未将它挂在身上,只顺手揣入了怀中。

    常钰青听得唇角微挑,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昨夜曾是追上了林敏慎的,两人还交上了手,后面追到的姜成翼等人看得分明,定然会把消息传给陈起,陈起却现在才叫人过来探视,分明是听说了他今天带了女人回城。

    魏钧摇了摇头,却未说什么。阿麦见他不欲多说,便也不再提这事,只是问道:“你们那里情况如何?”

    常钰青闻言扬了扬眉,问道:“都说什么了?”

    听常修安这样问,常钰青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您这是哪儿听来的话?”

    既定了主意,常钰青也不与叔父多说,冲着常修安笑了笑,趁他还在愣怔的工夫转身出了书房。待常修安醒过神来,常钰青已是走远,只急得常修安在后面大叫:“老七,老七,你可别做傻事!”

    旁边的几个侍卫忙一拥而上去拖息荣娘,可息荣娘却暗中使了巧劲,叫那上前的几个侍卫一时拿她不住,口中继续叫道:“足足八年啊,他待你如若亲子,将独女许配与你,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杀我父母,屠我村人……”

    阿麦沉声答道:“咱们四个在陈起成亲那天潜入他府中,我与你设法引开鞑子公主身边暗卫的注意,穆白与魏教头伺机劫持鞑子公主。”阿麦说着看向魏钧,“你寨中的赵四等人,则俱都在城外等待,以作接应,一旦我们救了人,则须立即逃走。”

    阿麦岂是轻易就范之人,先假意顺从地随着常钰青后退了两步,肘部却突地发力撞向他的肋侧,趁着常钰青手上劲道一松的瞬间,从他的钳制中脱身出来,跃身冲入人群,大声喝道:“有刺客!保护长公主!”

    常钰青默默地看了阿麦半晌,一腔热血终于渐渐冰冷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阿麦散落在肩头的头发,轻声唤道:“阿麦,阿麦……我真希望你能再狡猾些,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魏钧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城中大牢中并不曾进过唐二当家那样的人,守卫也同以前一般,未见增多,我昨个儿夜里还专门去探过了,没有唐二当家。石将军的家眷倒是都在牢中,不过却未看到有四五岁的幼童,我怕惊动守卫打草惊蛇,所以没敢上前细看。”

    一旁阿麦哈哈大笑两声,朗声道:“所以说你们莫要计较,就是一刀换一刀,还是咱们占了许多便宜,就算齐齐掉了脑袋,咱们的疤也不比这长公主的大!”

    陈起心腹姜成翼眼见突然闹了这样一出,忙出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女!还不拉下去!”拦着那女子的两个将领便立即扯了她的胳膊向后拖去。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阿麦同来的息荣娘,她此时并未用上半点武功,只似普通女子般拼命挣扎着,不断地嘶声叫道:“陈起!陈起!你今日负我,可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四岁便父母皆亡,孤身一人在外乞讨为生;十三岁时得遇我父,是他怜你身世,将你带回家中悉心教养,足足八年!”

    那时,他还只当她是一个靠出卖色相谋生的女细作,甚至嘲弄地奉劝她少用色相,她是怎样答的?她说:“将军,您高贵,生在了名门。我这身子虽低贱,可好歹也是爹生娘养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们不容易,能不糟践的时候我都尽量不糟践。”

    息荣娘抬眼看了看阿麦,见阿麦一脸的淡定,心中终也渐渐地镇定下来。直到此刻,她也不知道阿麦与她说的那些是真还是假,不知那样做是否就真的能引开众人的注意……到了眼下,她除了无条件地相信阿麦之外别无选择。

    魏钧驮着唐绍义行在最前,见到路上的赵四等人,急急勒停了马,将还在昏迷的唐绍义递了过去,叫道“鞑子就跟在后面几里,你们带着唐二当家先走。”

    阿麦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敏慎听了便也说道:“我也去过了元帅府、城外军营,俱都不见人。”

    早春三月,晚风习习,游廊里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晃得烛火也跟着时明时暗。常钰青靠着游廊柱子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那股子憋闷消散了些,自言自语道:“常七啊,常七,没想到你……”话说到一半却没再说下去,只摇着头自嘲地笑。

    阿麦不禁想到了盛元三年秋在翠山先遇林敏慎后逢常钰青的事来。那时商易之似乎并不知道林家和常家私下勾结要促使两国议和。现听林敏慎又提到此事,阿麦心中一动,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故意试探道:“你们两家胆子可真是不小,咱们江北军那时正与鞑子斗得你死我活,你们却暗中如此行事,若是叫人知道了,怕是哪边也饶不了你们的。”

    陈起与阿麦朝夕相处八年之久,如何猜不透她那点心思,见她如此终于死心,避开阿麦刀锋抽身向后退去,他身后的几个暗卫很快补上前来,将阿麦齐齐困住。阿麦这几年虽苦练武功马术,可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个弓马娴熟,自是无法和这些从小习武的暗卫相抗衡,很快便落了下风。一个暗卫虚晃一招引开阿麦弯刀,另一个急急探手一把扣向阿麦脉门。阿麦手腕一痛,手中弯刀啪的一声落地,下一刻,几把弯刀便同时抵在了阿麦周身各处要害。

    宁国长公主暂住豫州驿馆,等待征南大元帅陈起的迎娶。

    阿麦快步回到林敏慎他们身旁,接过息荣娘手中弯刀,回头盯着陈起,扬臂一挥,冲着那华服少女的腿上便是一刀,冷声叫道:“把唐绍义交出来!”

    阿麦在后面跟了进去,小心地关上了门,一边束着头发,一边问林敏慎道:“怎么出去?”

    陈起面上淡淡笑了笑,说道:“好,我放人。”说着,负于身后的手却不露痕迹地比了一个手势。阿麦只觉右边小腿上微微一麻,心中不禁一惊,立刻垂了视线去看,却又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那几个暗卫推搡着阿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撤回了弯刀,重新退回到陈起身后。

    陈起急声叫道:“且慢!”

    阿麦看了常钰青片刻,突然讥诮地笑了笑,问道:“你要娶我?怎么个娶法?”

    常钰青闻言一怔,想了想却是失笑,崔衍心思虽然简单,却一句话道破了战争胜利的关键,那本就是决定于战争双方的实力,这不光是双方军事力量的较量,更是双方国力的角力。而陈起、阿麦,哪怕是他自己,却过多地看重兵法计谋在战争中的作用,绞尽脑汁地想着以少胜多、以奇制胜,却忽略了崔衍说的,没想过也许那就是最最合适的法子。

    阿麦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冷笑道:“当初那些逃出豫州的人马除了一个杜再兴,其余的怕是都是假的,真的石将军一直就被押在豫州城内,根本就没出过豫州城!”

    息荣娘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急道:“这儿也没有那儿也不见,难不成他们还能把唐大哥给变没了?”

    好半晌,常钰青才将那毒针小心地吮了出来,和着一口血污吐在了水盆之中,抬眼却看到阿麦突然淡漠下来的眼神,一时不禁有些愣怔。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常钰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清水漱过了口,就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悠然地喝着茶水,等着阿麦恢复。

    原本立在宾客中观礼的常钰青见此不禁心中一动,也顺着陈起的视线找了下去,只见对面人群中一个瘦削身影一闪而没,竟是熟悉无比。

    息荣娘指尖却有点颤,几次都没能将头上束发的发笄插好。阿麦伸了手将她头顶的发冠扶正,轻声安慰道:“莫怕,不会有事。”

    林敏慎的坐骑奔驰良久已是疲困,再多载了一个人速度明显变慢,他狠命地挥动马鞭催马疾驰,可还是被后面的常钰青越追越近。林敏慎低头看一眼发髻散乱的阿麦,心中矛盾异常,几经迟疑后还是将阿麦扯了起来,凑到她耳边说道:“示弱求活!”说着单手擎高了阿麦,回身冲着常钰青高声叫道,“阿麦给你!”然后咬着牙用力一掷,竟将阿麦向常钰青马上掷了过去!

    阿麦冷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阿麦答道:“我们安全出城后,自会放人。”

    常钰青如何不知阿麦的意思,闻言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要娶的只是那个叫阿麦的女子,不论她是姓韩还是姓麦,不论她是世家千金还是流浪孤女,我都不在乎。”

    常钰青心中一痛,伸出双臂将阿麦牢牢嵌入怀里,用力地吻了下去。阿麦拼尽全力地搂住他的脖颈,用着从未有过的热情迎合着他。常钰青却似仍觉得不够一般,手掌从阿麦背后滑了上去,按住她的后脑贴向自己。

    林敏慎默默看阿麦半晌,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了块令牌来扔给阿麦,无奈道:“这是能通行上京的牌子,你挂在身上吧,过城门时不用说话,只稍稍亮一亮它便可了。”

    阿麦轻声却又坚定地说道:“我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我是南夏人,南夏人!”

    姜成翼听了大急,慌乱中瞥了一眼陈起,却见他目光还在直直地落在人群中一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姜成翼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得厉声喝道:“拖下去!拖下去!”

    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喧闹的锣鼓声、傧相的礼赞声,每一声都是极近的,听入阿麦的耳中却是有些虚渺,竟还不如那时常回荡在她耳边的那夜的尖叫声、厮杀声清晰,还有那年他曾说过的话,他说:“阿麦,你等着我,等着我回来娶你。”

    跟在息荣娘身后的魏钧也坐了下来,张了嘴稍稍一顿,把到了嘴边的称呼又改了过来,说道:“韩少侠,咱们路上遇到鞑子,耽搁了些时候。”

    阿麦身体一僵,迟了片刻才回过身来,一脸愕然地看向常钰青,“你喝醉酒了?”

    “可遇到了麻烦?”阿麦问道。

    常钰青微微皱眉,“就是石达春送你的那个婢女?你还将她留在身边呢?”

    阿麦这才松开了手,对着常钰青低声嗤笑道:“谁说我没想着再骗你?”

    息荣娘回过神来,眉梢一扬,朗声答道:“我既然来了这豫州,就没想过生死之事!”

    “明媒正娶。”常钰青答道。

    息荣娘脸色有些不好,魏钧却未说话,只警惕地瞥了一眼楼下。林敏慎见此便笑道:“没事,此处是自己人开的。”

    常钰青笑了笑不予理会,只是定定地看着阿麦。阿麦被他瞧得心烦意乱,又见他一直不肯说话,干脆转身就向屋里走去,却被常钰青一把从后面拉住了。

    阿麦又看了常钰青一眼,突然蹲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那句话却不是骗你。”

    林敏慎一时沉默不语,魏钧已是护着息荣娘退到了他身旁,息荣娘更是忍不住低声问林敏慎道:“怎么办?”

    阿麦高坐马上,头也未回,只淡淡答道:“从南门进去。”

    常钰青本把阿麦搂得极紧,听了这话反而渐渐松了力道。阿麦暗道一声不好,明显是戏演过头了。果然,常钰青松了阿麦,将她从怀里扯出来细细打量片刻,讥诮道:“你这样识时务的人,天若是真的塌了,你定是那个最先趴下的人!”

    众人将息荣娘松开,息荣娘踉跄了几步才在庭中站定,心中正暗自焦急林敏慎为何还没行动,就听陈起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姓名?”

    陈起脸色阴沉漠然不语,姜成翼却是气得目眦欲裂。林敏慎听了哭笑不得,心道这阿麦果然不愧是江北军的元帅,竟然无耻得比魏钧他们还像土匪。

    回到常钰青府中已是掌灯时分,常钰青将阿麦从马上抱了下来,一路沉默地抱到内院卧房,毫不客气地把阿麦往床上一丢,这才出声问道:“毒针在哪里?”他知道宁国长公主身边有个暗卫善射毒针,针上或淬剧毒或淬麻药,见阿麦如此情形,早已猜到了身上必然是中了那暗卫的毒针。

    常钰青轻轻地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常修安一眼,说道:“三叔,我是想要娶妻的。”

    她二人再从茅厕内出来时,已俱都是北漠贵公子的打扮。阿麦又低声嘱咐道:“且放开了胆,不管见了谁,只管下巴抬高了不理便是。”

    阿麦只觉得周身俱麻木,口舌已是发不出声。林敏慎借着月光看过去,只见阿麦眼睛圆瞪,意识清醒,唯独四肢软绵无力如同中了麻药一般。

    那亲卫见常钰青再无吩咐,悄悄地退了下去。常钰青又独自坐了半晌,直到夜深了这才转身回房,可等到了房门外却又迟疑了,只在门前默默地站了片刻,转身去了书房。

    陈起定定地看着阿麦,良久之后才吩咐姜成翼道:“成翼,去把唐绍义带出来交给他们!”

    林敏慎顿时明白了阿麦的意图,一旁的息荣娘更是直接二话不说提刀便划向那华服少女的肩头。

    息荣娘听了瞠目,不信道:“不是说陈起并未给鞑子公主建公主府,只在元帅府内成亲吗?那元帅府魏钧也曾探过,守卫虽然比豫州大牢森严了些,却也不是进不去。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分头行动,鞑子顾此失彼,定能让咱们有机可乘。”

    阿麦扬眉问道:“怎么?怕了?”

    魏钧闻言背起唐绍义,息荣娘握刀护在他的身侧,林敏慎一手执剑,一手拎起那已经昏迷的长公主,挡在众人之前,阿麦则护住他的背心,几人小心地向外退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群水纹一般地荡开,让出一条道路出来。阿麦肩上的伤口还滴着血,落在地上便成深深浅浅的印记。陈起的视线就一直追随着这些印记,直到它拐出门外,消失不见。

    常钰青微微眯了眼,眼中杀气忽隐忽现,待常修安说完,脸上却是笑了,说道:“我没打算纳妾。”

    阿麦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嘶哑着嗓子说道:“给我倒杯水,然后,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

    常钰青冷笑出声,他早料到陈起就算确定阿麦在他府中,也是不敢过来要人的。这样的过往,陈起想藏还怕藏不住,怎么会自己过来揭疤呢!

    阿麦轻轻地笑了笑,问道:“你家族若是知道这阿麦的身份,岂能容你娶她?”

    阿麦只顾着低头换装,没有理会林敏慎的玩笑话,倒是息荣娘一边利落地重新将披散的头发束起,一边笑着接口道:“还是元帅计谋好,鞑子绝对想不到咱们敢就这样一路直奔豫州而去。”

    常钰青闻言轻笑道:“这唐绍义得来得可不容易,陈起自然要宝贝些,再说他留着这唐绍义必然还有后招,且等着看看吧。”

    阿麦问道:“住到哪里?”

    姜成翼瞥了一眼陈起,见他没有吩咐,便强压下了怒火去提唐绍义。也不知这陈起将唐绍义关在了何处,姜成翼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带着几个人将昏迷不醒的唐绍义架了过来,在陈起身侧站定。陈起向阿麦说道:“我们同时放人。”

    常钰青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阿麦。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爆出一声长啸,只见一个黑影从廊檐上俯冲而下,闪电般冲向息荣娘身侧,当当几声将息荣娘四周的侍卫皆都逼退一步,扯了息荣娘跳出战圈,厉声喝道:“停手!”

    城门守兵没有得到陈起的命令,只持着枪戈挡在阿麦等人的马前。阿麦轻轻一哂,对陈起说道:“好,我应你。”说完便冲天举起手,盯着陈起,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以我父之名起誓,出城之后必放宁国长公主。”

    一旁的息荣娘奇道:“不是说石将军他们并不在肃阳吗?怎的又会被姜成翼全都抓了回来呢?”

    阿麦惊讶地挑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念着他?他杀我父母,毁我家园,我怎能不念着他?”

    “不错!”林敏慎应道,将已昏迷的华服少女提了起来,冲着陈起叫道,“放人!不然咱们就接着再划!看看你以后抱着个满身伤疤的媳妇懊悔不懊悔!”

    林敏慎与魏钧俱都看向阿麦,阿麦却是微微皱眉,抿唇不语。息荣娘见他三人都不说话,干脆气道:“反正鞑子公主就要到了,实在找不到唐大哥,咱们干脆就直接去劫了公主算了,逼着陈起自己把唐大哥交出来!反正事先也是这样说好的。”

    阿麦在门内听得清楚,心中不禁也有些惘然,常钰青无疑是喜欢她的,但是就算再喜欢又能怎样?可跨得过南夏北漠之间的国仇、挡得住战场上千军万马血淋淋的厮杀?他是北漠杀将常钰青,而她已是江北军的元帅麦穗……他们两人,早已走得太远太远。

    常钰青额头青筋暴起,齿关紧咬,眼中的怒火似能喷薄而出。

    息荣娘乍逢突变一时惊得呆住了,也忘了再骂阿麦,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二人过招。倒是阿麦出声喝止了魏钧与林敏慎,然后抬眼看向息荣娘,淡然问道:“息大当家,为了救唐绍义,你可能豁出去性命?”

    阿麦平静地看着帐顶,答道:“南夏靖国公,韩怀诚。”

    林敏慎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说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糊弄着我和你一同来了,走吧,我给你找地方去住。”

    阿麦平静地看着息荣娘,淡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怕死,而且还怕就是死了,也救不出你的唐大哥。”

    林敏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我是问如何进城门?”

    陈起淡淡说道:“我已经放人了。”

    说话间,后面的阿麦等人也已赶到,林敏慎将一直昏迷的长公主往道边一丢,接过息荣娘丢过来的北漠军衣,一边胡乱地套着一边回头笑道:“你说咱们这一路换着鞑子驿站的军马回去,陈起追在后面岂不是要气死?”

    崔衍又说道:“咱们当时只听着陈起叫姜成翼将人带回来,谁知姜成翼回来后却没见着有什么动静,那唐绍义也不知道被押在何处。”

    阿麦暗骂陈起无耻,手中招式越发地狠辣起来,口中却依旧是低声问道:“你那长公主怎么办?”

    魏钧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带着赵四他们几个入元帅府,按照您的交代行事,您与息大当家在城外接应。”

    亲卫小心地瞥了常钰青一眼,答道:“提了两句,我说是将军在路上救的农家女子,看着顺眼就带回来了,他没再问,只说将军身边早该有个贴身伺候的人了……”

    陈起听她声音凄苦嘶哑,又见她眼中泪光点点,眼前忽地闪现她幼时因事哀求自己模样,心中只觉一恸,正欲松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阿麦手中刀光一闪,陈起灵台顿时清明,将阿麦挥过来的弯刀格开,低声道:“阿麦,放手,我会护你一世。”

    此声一落,原本就有些混乱的人群更加乱套起来,阿麦口中叫着“保护长公主!”却趁乱挤向那长公主,几步蹿到那长公主身旁,手中弯刀猛然一挥逼开长公主身前的喜娘,伸手就抓向那长公主的肩头。阿麦只道那长公主是长在深宫的娇女,这一抓必然得手,谁知指尖只刚刚碰触到微凉的嫁衣,忽觉得手下一空,那肩头竟然像游鱼般滑开了,一双素手从红衣下迅疾探出,径直扣向阿麦的脉门。

    常钰青听闻周志忍竟然也要出征,心中不觉有些诧异,眼下江北局势渐稳,何须周志忍这样的老将出去?常钰青问道:“周老将军要去哪里平叛?”

    阿麦淡淡地笑了笑。

    阿麦随意地瞥了那院门一眼,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宅院出神,看了片刻,忽地轻轻地笑了起来。

    二月二十四,北漠宁国长公主千里远嫁豫州,北漠小皇帝为表对陈起的恩宠,特意下了旨意,命婚礼一切遵从民间例。

    常钰青双臂一紧,拖着她退了两步,不露痕迹地躲在人群之后,将唇凑到阿麦耳边低声说道:“若是不想身份败露,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动!”

    那还是盛元二年底,她不过是江北军中一个小小伍长,被商易之与徐静派往豫州,没想到刚一进城便遇到了常钰青,非但被他识穿了身份,还被他用箭射伤……那时也是前途迷茫生死难料,却不曾感到害怕。只不过短短几年过去,不但她的身份变了,连心境也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阿麦不语,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息荣娘,目光甚是专注。见她如此,林敏慎与魏钧两人不觉心中诧异,息荣娘却是被她看得又羞又怒,啪地一拍桌子,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骂道:“麦——”

    这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敏慎,按计划他与魏钧应是趁着息荣娘搅乱婚礼时去劫新娘,亏得林敏慎心细,见这新娘跨马鞍时动作极为利落,分明是有功夫在身的。林敏慎略一思量,立刻便改了主意,带着魏钧直奔元帅府后院而去,果然在新房之中寻见了这真公主。两人合伙击杀了长公主身边的暗卫,挟持了她直奔前院大厅而来。魏钧因是独身一人,所以便比林敏慎快了几步,正好看到息荣娘被困,一时顾不上许多就先冲了下来。

    “阿麦,”常钰青叫道,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你嫁给我吧。”

    再说阿麦这里,一日休息之后,身上的麻痹之症已是全去,只是一时拿不准常钰青是何心思,不管是杀是放,总得有个说法,但心中又有些嘀咕,那日常钰青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把她带回了城,陈起那里为何无所反应?

    豫州东城门已经紧紧关闭,守城士兵举着枪戈不知在门前拦了几层。林敏慎冲着一直跟在后面的陈起叫道:“叫他们开城门放行!”

    阿麦接道:“可你别忘了你日后的正经主子却不是那长公主,他若是一直被瞒着倒是罢了,日后一旦知道他辛苦创建的江北军几乎毁于你们之手……”阿麦说着轻轻一哂,没再说下去。

    阿麦暗暗叫苦不迭,毒针不取,难不成自己就要这样一直僵下去?正琢磨着,常钰青端着盆清水进来,默默地将她肩头的伤口擦洗干净,涂抹上了金创药包扎好,又换了次水将阿麦脸上胶水和颈间的喉结俱都洗了下去,这才看着阿麦说道:“毒针不取,你得一直这样僵上三五日。我现在一处处问你,若是问对了地方,你就眨一下眼睛示意,这样可行?”

    “不错,我是女子,那又怎样?”阿麦扬眉,反问道,“就因我是个女子,所以我就可以抛家弃国地跟着你,然后只依仗着你的情爱过一辈子?常钰青,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众人正愣怔间,又听见头顶有人朗声叫道:“宁国长公主在此,谁敢动手?”众人齐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个蒙面人提着个华服少女从对面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到庭中站定,用剑逼在少女脖颈前,对着陈起笑吟吟地说道:“可别再打了,我这人胆小,手里一抖再伤了你的长公主,倒是我的罪过了。”

    常钰青微微一怔,阿麦不等他回答已经径自接了下去,“我问你是哪国人,你告诉我说你是北漠人,当时,我还问你我是哪国人——你还记不记得?”

    林敏慎怔了怔,坦然笑道:“那边宅子现在住的正是常钰青,有什么事翻个墙头就过去了。不是有句话叫做灯下黑吗?别看我这宅子不大,当初买的时候可没少花钱!”

    息荣娘愣了一愣,顿时明白那肃阳从头到尾便只是个圈套而已,忍不住骂道:“鞑子真是狡猾狠毒!”

    阿麦听了,眉宇间便笼上了一层寒霜,沉默了片刻才又哑声问道:“可有石将军家眷的消息?”

    阿麦见被常钰青识穿,索性也不再装,自嘲道:“我若不识时务,岂能活到现在!”

    阿麦手中弯刀连连挥出,想冲过去与息荣娘会合,可却被人缠住走脱不得。正焦急间,却见人影一闪,陈起已是挡在了她的身前。陈起举刀压住阿麦的弯刀,逼近阿麦,低声喝道:“阿麦,停手,小心伤到!”

    林敏慎嗤笑一声,道:“我说与你换了吗?我说的是叫你放人!”

    常修安脸上的笑容一滞,顿时愣在了那里。常钰青却是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从昨夜起就矛盾该如何处置阿麦,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却是儿女私情,直把他煎熬得辗转难眠,杀,舍不得,放,却又放不得。现如今听常修安说的在元帅府的见闻,想定又是陈起的设计,心中不齿的同时,却又是豁然开朗。陈起敢如此行事,无非是笃定了他无法娶阿麦,而阿麦也绝不会与他委身作妾,既然如此,他就偏要做一次给陈起看一看,隔了国仇又怎样?娶了回来一样做媳妇!

    阿麦转头看他,目光明亮,道:“这个地方我来过,四年前我就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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