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议和 交心 杀机

    这句话震得阿麦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着商易之。

    阿麦笑笑，答道：“少时，我……娘亲也有过一对相似的，一时看到忽想起来了，大哥莫要笑我。”

    阿麦却背倚巷壁咬牙不语，只握紧了手中长刀看向常钰青。

    商易之和卫兴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诸将，轻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商易之却很平静，待阿麦说完，才淡淡说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听说了，实在无力两线作战，唯有以议和拖住鞑子，以求喘息之机。”

    正僵持间，忽闻巷口有人叫道：“麦将军在这里，还和人打起来了！”

    阿麦将林相比作狐狸精，也是顺便占些嘴头上的便宜。那林敏慎听了倒也不恼，只是大方承认道：“则柔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乖巧懂事，她为此事已付出太多，我绝不能看她伤情。”

    谁知没等阿麦想出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张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从盛都来了泰兴。阿麦从卫兴那里得知消息时，不禁有些惊愕，让一最强硬的主战派来议和，这“和”还能议吗？不过，不管这“和”怎么议，只说商易之会在这个时候来泰兴，阿麦就已经是又惊又喜，心中更是暗骂徐静老匹夫果然有些门道。

    崔衍弯刀一翻，急忙收刀，势道一时收将不住差点划到自己身上，张了嘴正欲骂阿麦无耻，忽见身前阿麦神色剧变，身形一晃，连人带刀竟又向他这里撞了过来。

    阿麦垂目不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议和，竟是要议和！如果议和，她将如何替父亲打败陈起？如果议和，她这两年来的辛苦与拼命算作什么？阿麦忽地想起兵出乌兰山之前徐静曾问过自己的那些话，他问：“阿麦，你为何从军？”阿麦知若要说精忠报国自是骗不过老狐狸徐静的，正想要编些听起来可信点的理由给徐静时，徐静又接着问道：“若是江北无仗可打，若是江北军不复存在，你将如何？你又敢如何？”

    常钰青唇角轻弯，挑上一丝轻慢的笑意，“雁山上。”

    阿麦心中微微失望，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劝道：“你既不想反，圣旨金牌都已到了，你还想怎样？真的抗旨不遵？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

    直待常钰青与崔衍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一端，阿麦才将身体完全地倚靠在墙上，心神稍一松懈，肋下的疼痛便立时清晰起来，痛得阿麦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诸将这才回过神来，齐齐向商易之见礼。待众人见礼完毕，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这才开始。泰兴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华自然不比别处，虽被困了两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旧不缺，让这些从乌兰山出来的江北军诸将大开了眼界。

    阿麦一怔，回首问道：“谁？”

    阿麦笑了一笑，玩笑道：“你们兄妹倒是情深，只不过他日他若是真能登上那个位子，你妹子怕是还要面对三千佳丽，难道你这个当哥哥的要一个个杀过去？”

    常钰青依旧没有反应，阿麦仰身避过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弯刀背上一搭，就势一压间，身形急转，反而退向常钰青方向。既是要死，干脆便搏一把绝地逢生！

    常钰青却似被定住一般，只动也不动地瞧着阿麦。崔衍见此情形，生怕常钰青吃亏，在一旁忙说道：“不需我大哥动手，我……”

    常钰青微垂着眼，视线仍落在那带着血色的弯刀上，问道：“我便自己动手了，又能如何？”

    阿麦急道：“鞑子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元帅！您不是……”“我早已不是江北军元帅！”商易之忽地冷声打断阿麦的话，说道，“我现在是南夏议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从商府后门出来，阿麦在小巷中独自站了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来。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在墙角处折了个角。阿麦自嘲地笑笑，弯腰轻轻地拍打膝盖上的尘土，拍了半天不见灰尘扬起，阿麦却仍执拗地拍着，直到膝盖已被自己拍得发麻，渐渐取代了青石砖上的寒意，这才停下手来。

    常钰青睁开眼来，爽快答道：“好！”

    阿麦一直沉默，听了这话也只微微笑了笑，并未答言。

    阿麦也不反驳，脸上竟也是认同的神色。唐绍义见阿麦与林敏慎二人言行有异，当下心中便有些起疑，面上却未显露，只留心注意着他二人的言行。三人向巷外走去，刚到巷口处，阿麦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唐绍义说道：“大哥，你买的那些东西还在酒楼！”

    阿麦想了一想，心中突然通透，回身看林敏慎，问道：“你今夜前来吓我，是背了林相私自来的吧？”

    众人又行得一阵，路过城中另一家繁华酒楼门前，恰逢几个北漠侍卫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阿麦看了几眼，低声说道：“我好好一个泰兴城，竟任由鞑子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当真可恨！”她身旁一个偏将本就看鞑子不过，闻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头冲着酒楼门口啐了一口，高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走路都遇到野鬼！”

    唐绍义迎着卫兴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此言一出，那几个北漠侍卫愤然回身怒视阿麦等人，手握弯刀就要亮刃，阿麦这边诸将也不示弱，纷纷拔剑相对。正剑拔弩张间，酒楼内又走出个穿北漠服装的青年公子来，见此情形温声问道：“怎么了？”

    阿麦也在想怎么办？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对张士强说道：“二蛋，这次怕是要你亲自跑一趟盛都了。”

    阿麦的手仍紧紧地摁住肋下的伤口，紧抿着的唇角却是缓缓松开，犹带着隐隐的颤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此，我们两不相欠。”

    “不错，”卫兴点头，缓缓说道，“朝廷要和北漠议和。”

    张士强神志尚清，苦于嘴里被塞了个严实，半点声响也无法发出，只瞪大了双目怒视林敏慎。林敏慎却是笑笑，说道：“你莫要瞪我，我没将你敲昏过去，已是看在你家将军面上手下留情了。”

    林敏慎待唐绍义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才转头向阿麦说道：“你这借口着实拙劣了些！我都替你脸热了，亏得他还真配合你。”他停了下，忍不住又问道，“他真不知你性别？”

    唐绍义抿了抿唇，却是不肯细说，只是说道：“听闻今日是泰兴西市大集，万物俱全，我也想去转转看看，你如若无事，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阿麦更少出门，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书，就连唐绍义相邀也很少去了。这一日，阿麦正在躺椅上看书，张士强从外面大步进来，未说话先灌了一碗凉水，这才小声说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听他如此说，那几个北漠侍卫虽面有不甘，却也都极听话地收起刀来。有侍卫已替那青年公子牵过马来，青年公子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侍卫与阿麦等人错身而过。众人见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时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军将领奇道：“哎？鞑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还想着和他们再打一架呢，他们竟然了！”

    阿麦依言抬头，默默看向商易之。

    阿麦冷笑一声，讥道：“想不到常将军也会说出这等糊弄小孩子的话来。”

    阿麦迟疑片刻，终于双膝跪倒向商易之俯下身去，沉声道：“阿麦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阿麦却道：“不受军令便是抗旨不遵，并有反叛之嫌，以后就是将鞑子赶出了靖阳关外，也会被诛灭九族。你能不贪生怕死，可人家大将军的家眷亲人却都在盛都呢，你想让他如何？”

    阿麦自从十五岁时开始易装流浪，后又从军，一直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但毕竟是个女子，无论心智如何深沉、性子变化多大，却究竟压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购物，难免会露出些女子的性情来，身后跟着人提物付钱，便恨不得将每家店铺的东西都买些回去。

    唐绍义参军前是个乡下小子，参军后先在小城汉堡供职，后又随江北军转战各地，却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集市，一时也不知该给家里买些什么回去。只见到了新鲜玩意儿都要问阿麦一句要是不要，阿麦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指挥着唐绍义买东买西，一会儿的工夫两人便买了许多。给唐父的文房四宝、唐母的锦缎布匹，甚至连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麦都帮着他挑了出来。

    旁边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声，阿麦不敢再耽误，避开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墙外，又寻了出来之处翻进城守府内，小心避开巡夜的侍卫，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轻轻地关上院门，阿麦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转过身欲抬脚回房，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只直直地站着不动。

    唐绍义却阻了她，说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错了，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等阿麦答言便噔噔地走下楼去，阿麦只得在后面叫道：“别和他客气，耍点狠的就行。”

    泰兴城与盛都不同，实行的乃是坊市制度，其中西市最为繁荣，又称“金市”，其内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物品琳琅满目。又因泰兴原本为北方水陆交通枢纽，各地行商均有，贩来四方珍奇于此出售，因此在泰兴城被围之前，泰兴西市可算得是江北第一大市。后来泰兴城被北漠军围困，城内物资皆被军管，市内商铺因此也萧条了许多，但自从两国五月议和开始，泰兴城外虽然还驻着北漠大军，可城门却是大开了，于是这西市便又重新繁荣起来。

    林敏慎听张士强怒斥他，脸上笑得更是得意，只摇头晃脑地说道：“兵不厌诈，此招可是从你家将军身上现学现卖的。”

    不等商易之开口，阿麦便将这一年来江北军中的各项军务都细细地汇报起来。阿麦这里汇报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问道：“阿麦，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事情？”

    此言一出阿麦不禁怔了怔，随即皱了皱眉头，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阿麦道：“先等一等，待我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阿麦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鞑子铁蹄之下，怎会无仗可打？江北军屡获战功声势正壮，又怎会不复存在？徐静却是看着阿麦笑了，说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会用到。”

    那歌姬佯装敬酒又向唐绍义身上依偎过来，唬得唐绍义急忙向一旁闪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麦身上。阿麦手中执酒正侧耳倾听商易之与卫兴谈话，被唐绍义这一撞险些打翻了酒杯，不禁转头颇为诧异地看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却会错了阿麦的意，只当阿麦是瞧他不起，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恼怒之下竟然将那歌姬一把推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

    阿麦猛地从躺椅上坐起身来，说道：“拿来！”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说道，“阿麦，你的确很聪慧，但是你却不懂我林家和他的关系，我林家在他身上押得太多，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现在除了你，他不会因你而对林家怎样，但若是晚了，却怕是要有变数了。”

    那人微微一怔，阿麦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说道：“拿来。”

    阿麦垂目不语，林敏慎不禁失笑道：“这人心胸谋智俱有，怎的偏生在这事上如此迟钝！”

    唐绍义笑笑，只说道：“好，你看中什么，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账。”

    院墙的暗影处，林敏慎见阿麦如此乖觉，却是轻轻地笑了，将抵在阿麦身前的剑尖向后收了半寸，低声笑道：“麦将军果然是个极识时务之人。”

    阿麦想一下，问唐绍义道：“大哥，若朝中将江北划给鞑子，你会怎样？”

    阿麦一僵，她找他还真不是要说这些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说商易之也早就知晓。只是，在说大事之前总得先说点小事铺垫一下才好。

    唐绍义还未答言，林敏慎却接口道：“哎呀，可别叫人偷了去，唐将军快些回去看看，我陪着麦将军去医馆就好。”

    林敏慎心中更觉意外，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阿麦转身回到巷中，常钰青仍倚墙默默站着，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问道：“阿麦，你为何要为南夏如此卖命？”

    阿麦折腾了足足一夜，身上已是被汗水浸得又黏又湿，实不愿意再与林敏慎周旋下去，当下只道：“那林参军就请回吧，再晚一会儿便要天亮了，被人见到却是不好。”

    那物件带着呼啸之声向阿麦面门而来，阿麦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间，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弯刀随之挥出。阿麦心中一凛，忙举刀去迎，两刀相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一溜儿火星随之迸出，阿麦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只觉虎口处被震得一阵发麻，手中长刀几欲攥握不住。

    阿麦沉默一下，突然问道：“你将我房中侍卫怎样了？”

    阿麦说得诙谐，再配上唐绍义那一张大红脸，众人一愣，齐声大笑起来。

    此时正当伏热，唐绍义军袍内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却已是被汗浸湿了，紧贴在他宽阔而结实的背上，衬得肌理的线条更加分明深刻。阿麦非但没有趴上去，反而又向后退了两步，唐绍义诧异地回头看阿麦。阿麦摇了摇头，说道：“大哥不用背我，我自己还能走。”

    那青年公子闻言抬头向马上看过来，视线落到阿麦身上时明显僵滞了一下，片刻后才又继续向下看去。可就只这稍稍一停，阿麦身旁的唐绍义与林敏慎已有察觉，均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麦，只见她面色平静地坐于马上，并无异色。再回头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收回视线。

    唐绍义急忙回过身，见阿麦虽用手死死摁着伤处，可血却仍未止住，脸色更是凝重，问道：“伤得如何？”说着就要上前检查阿麦伤势，阿麦却是不露痕迹地避开，用手仍摁住伤处，答道，“只是伤到皮肉，没事。”

    商易之语调轻柔，却听得阿麦周身泛出丝丝寒意来，阿麦心中一凛，重又垂下头去，小心说道：“阿麦记住了。”

    唐绍义默默看阿麦片刻，柔声说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么！”

    他虽说起来坐吧，不过阿麦哪里敢坐，只起身老实地在一边站了。

    唐绍义与阿麦听得皆是一愣，不禁问道：“退回泰兴？”

    阿麦仍惊愕地看着商易之，商易之转过脸避开阿麦的视线，片刻后再回过头来时，眼神已平静如昔。阿麦无话，商易之却笑了，只说道：“阿麦，你还有许多事情不懂。”

    商易之已是换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绸衫，有些懒散地倚在罗汉床上看着书。

    商易之将唐绍义的窘态看入眼中，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和万良低声说了句什么，万良稍一愣怔，很是惊讶地看了唐绍义两眼。

    阿麦嗤笑一声，说道：“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无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崔衍被常钰青刀势逼得一连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气得急声大叫道：“大哥！”

    阿麦面上仍是平静，手中却已将刀柄攥得死紧，隐隐都有些抖动起来，寒声问道：“扔在哪里？”

    阿麦断然道：“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阿麦回身，见张士强仍满面怒色地站着，冲她说道：“这厮欺人太甚，大人太过便宜了他！”

    常钰青在旁边一直冷眼看着，闻言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唐绍义与阿麦身上打了个转回来，转头对崔衍说道：“阿衍，走吧！”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崔衍却心有不甘，可也心知今天是杀不了阿麦了，便狠狠地瞪了阿麦一眼，跟在常钰青身后追了过去。

    唐绍义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饰店的掌柜，他多算了咱们钱的。”

    唐绍义愤然道：“还要议和？难道还能议得鞑子自己退出靖阳关去？若不是议和，盛元二年时也不会被鞑子攻破我靖阳关口！现如今鞑子已占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么来和鞑子议和？”

    林敏慎摇摇头，道：“若是你今夜没有出去，我也许会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阿麦料不到常钰青竟也会如此无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了，只死死地盯着常钰青，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阿麦冷漠地看着他不语，林敏慎自己都觉得无趣起来，便收了脸上笑意，说道：“麦将军，深夜去哪里了？”

    阿麦不理林敏慎的玩笑，只是问道：“去哪里？”

    此言一出，阿麦也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两人正默然相对，外面张士强已端了清水急匆匆回来，很不放心地看林敏慎两眼，叫阿麦道：“大人，水打回来了。”

    常钰青冷眼看向阿麦，只见她一身南夏军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颇显英气，脸颊也比上次见时丰润不少，显然这两个月来过得很是不错。不知为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恼意，面上却是笑了，问道：“什么匕首？你又与我守了什么信？”

    “南撤过江，调往云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崔衍心中既是恼怒又是急躁，刀式倏地一转，竟不顾阿麦削过来的刀锋，挥着弯刀向阿麦头顶直劈下去……电光石火间，常钰青的弯刀突然插到两人之间，替阿麦挡下了劈头而下的一刀，紧接着刀背一磕，荡开阿麦递出去的长刀。

    阿麦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弯唇讥诮一笑，对身前的剑尖视而不见，抬脚直接进屋。林敏慎稍怔，随即也笑了，提着剑赶了上去，在后追问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兴，接替高吉与北漠进行和谈事宜。高吉那叫一个惊喜万分，与商易之交接完毕，当场就打包袱回京述职了。

    卫兴眼中精光闪烁，问唐绍义道：“难道唐将军要抗旨不遵？还是说打算要拥兵自反？”

    林敏慎看向阿麦，见她面上不似在作伪，皱眉问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一招之间，崔衍已是将常钰青从阿麦刀下救出。阿麦也不反击，只扫一眼崔衍掷过来的匕首，见并非自己那把，当下冷声问常钰青道：“我的匕首呢？”

    阿麦听他说出则柔名字，不禁也忆起翠山之上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当下便说道：“则柔小姐当得起。”

    南夏议和使高吉的压力很大！临来时皇帝已有过密旨：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在所不惜。这话说白了就是：只要别割地，赔多少钱咱都不在乎！可问题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赔钱，还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给他！双方目标差太远了，这没法谈啊！

    阿麦瞥唐绍义一眼，却不再说军中之事，只拉着唐绍义挑选成衣。闲谈之中状似无意地提到听闻青州之西有个云雾山，山上有窝山匪小有名气，要是能收服了他们，倒是能成为抗击鞑子的一股力量。唐绍义听了默然不语，从里间试衣出来时却突然说道：“我去试试，没准儿就能成了。”

    阿麦又是咧嘴想笑，可却觉得那唇角似有千斤重，总也弯不上去。

    林敏慎犹未察觉般，仍是义愤填膺地指责崔衍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你我两国议和之时，贵国竟然要暗杀我国将领，还讲不讲理了？走！咱们去驿馆找你们议和使说道说道去！”

    林敏慎突然笑道：“你这老莫，整日里惹是生非，你若再闯祸，还得麦将军去给你擦屁股，小心麦将军恼你！”

    唐绍义被卫兴问得一噎，他自小受的是精忠报国的教育，这样两条罪名听在耳中不亚于惊雷一般，只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巷中三人俱是一愣，齐齐看过去，只见林敏慎挥着手臂边向内跑边大声叫着：“哎呀，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阿麦聪慧，又怎么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说道：“若是为了这个，你们实不用杀我，阿麦只是阿麦，麦田之中粗长之物，和则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麦志不在此，否则也不会重返江北了。”

    众人闻言不禁想起唐绍义在席上的窘态来，又是一阵哄笑。唐绍义小心地瞥向阿麦，见她也跟着众人乐呵呵地笑着，心中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丝甜蜜，竟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林敏慎见状，挑了挑唇角，凑近唐绍义低声笑道：“唐兄，你不会还未享过美人恩吧？小弟带你去开开荤，如何？”

    “那怎么行！”阿麦却是有些急了，说道，“现在议和，我们以前所做的岂不都成了笑话？即便要议和，也得等我们将鞑子打出靖阳关才能议啊！”

    阿麦嗤笑一声，故意问道：“我能有何不同？也贪富贵也贪生怕死，若他真成了九五至尊，用权势迫我，我能怎样？”

    唐绍义凛然道：“驱除鞑子复我河山是我等本分，尽忠报国怎能贪生怕死！”

    唐绍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旁边的林敏慎突然出声说道：“麦将军若是能坚持，还是自己走吧，而且你们也不能就这样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麦将军和鞑子斗殴，元帅那里也不好看。”

    常钰青终抬眼看向阿麦，不急不缓地答道：“扔了。”

    阿麦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着唇，沉默片刻后答道：“换我所需！”

    林敏慎笑道：“在你，若是去医馆，我便帮你灭口。若是想去商侯那儿，我就想法让你人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常钰青眉梢挑了挑，对阿麦笑道：“我记得你当时曾说过那匕首对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才会让人从你身上拿去。现如今我看麦将军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会让人拿了去呢？不知麦将军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阿麦低声将徐静骂了几遍，抬头看张士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禁笑笑，将信纸交与他去烧掉。张士强将信纸小心烧掉，回身看向阿麦，低声问道：“大人，怎么办？”

    阿麦不禁皱眉，因买的东西多，她当时也未细算，现听唐绍义说，便从桌上翻找买来的首饰，说道：“我算算该是多少。”

    阿麦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是应承道：“大哥讲的是，阿麦只是随口一问，大哥怎么还当真了？”

    常钰青转回身来，笑问道：“可是翠山时你用的那把？”

    见阿麦坚持，张士强也是无奈，只得将城守府内的各条路线及侍卫巡逻的路线及规律都一一讲了，生怕阿麦记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复一遍。阿麦却是笑了，说道：“你只要没记错，我便记错不了，不用再说了。”

    阿麦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绍义故意问道：“大哥，你不会是想要……反了吧？”

    “我叫齐涣。”商易之突然道。

    阿麦正欲继续装傻，商易之又说道：“若要与人交心，须得将己心先全盘托出。你如此行事，怎能换来别人之心？”

    阿麦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静默了好半天才抬头问张士强道：“可是都查清了？”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众人望向唐绍义，唐绍义见阿麦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有些慌乱，忙解释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头。”

    阿麦听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钰青。常钰青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仍压在他脖颈处的刀锋，又抬眼看阿麦，说道：“你将刀收起来，我不走便是。”

    阿麦闻言身体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声问道：“你可是在想，这样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唐绍义不语，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林敏慎，阿麦立时明白了唐绍义的意思，现在除却林敏慎，他们是二对二之势，但是阿麦本就是武力最弱的那个，又已是有伤在身，若是打起来定然是要吃亏的。能不能杀得了，关键就要看林敏慎的态度了。

    原来自阿麦走后，张士强哪里敢睡，只黑着灯守在屋中等候，谁知过了没一会儿便来了人。因阿麦走时为图方便特意嘱咐他别关院门，林敏慎进来得便也顺当，直接推院门而入来拍房门。张士强记得阿麦交代，只推说阿麦饮酒醉了睡下了，不管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那房外林敏慎也不纠缠，只关切地问了几句便走。张士强心中刚定，忽听得林敏慎在院中急声叫道：“麦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

    林敏慎闻言稍怔，过了片刻忽地笑了，说道：“阿麦，我真是喜欢你的性子，待这里事毕，你同我走可好？”

    唐绍义惊愕地看阿麦片刻，这才正色训道：“阿麦，此话以后万不可再讲，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济世安民，忠君报国，方是男儿所为。你我既为国之军人，更不能生此异心。”

    阿麦翻看着张士强给她准备好的衣服鞋帽，说道：“白天人多眼杂，我若去了必定会让卫兴知道。”

    话音未落，阿麦已是咬紧了牙抽刀砍向常钰青。常钰青侧身堪堪避开刀锋，还不及抽出腰间弯刀，阿麦的刀锋又至，常钰青冷哼一声，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闪着阿麦劈来的刀锋。

    阿麦见张士强身上绳索捆得结实，干脆拔刀将他身上绳索一刀割断。张士强挣出双手来，一把将自己口中布团拽下，怒声道：“他使计诈我！”

    常钰青未曾想到阿麦刀法会如此纯熟，他本就失了先机，后又托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后面躲闪间便也有些凶险起来。等他再想要拔弯刀，阿麦怎会给他机会，一刀将他逼到墙边，下一刻已是将刀抵在了他的颈边。

    阿麦记忆中的闸门却一下子被撞开，往事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那时还小，也是看上了这样一款耳坠，好容易央着父亲买下来，回家后母亲却不允她穿耳洞。后来被她缠得紧了，也只是答应她说待到她十五岁及笄时便允她穿耳洞。再后来，她终盼到了及笄，却没能有机会穿上耳洞，而那对耳坠，也不知遗落在家中的哪个角落里……

    说完，竟连等也不等唐绍义，独自一人转身便快步出了店铺。唐绍义心中奇怪，急忙拎着东西跟了上去，紧走两步赶到阿麦身侧，探头一瞅看到阿麦眼圈有些发红，竟似刚刚哭过。唐绍义不觉愣怔，他与阿麦相识已久却很少见她如此模样，现见她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傻傻地看着。

    旁边阿麦伸手将唐绍义拉坐在席上，对万良笑道：“万大人不知道，唐将军的脸虽黑，皮却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两眼都臊得不敢抬脸的人，今儿竟有美人要往他怀里坐，他一时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搂美人的，结果一激动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从席上蹿起来了。”

    阿麦的目光从林敏慎身上收回来，淡淡说道：“让他们走吧！”

    阿麦不理崔衍的言语相激，只是竖目看着常钰青，追问道：“我的匕首呢？”

    其余几人也跟着笑骂起来，唐绍义却训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将军训斥！”

    阿麦这套刀法还是张生所授，讲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随身转，动作疾速多变，正是一路适合连续进攻的刀法。阿麦又是练得极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钰青要害。

    那铁匠铺离此地不远，过不一会儿便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向巷中而来，阿麦人极警醒，也不说话，只将刀又轻轻地压在常钰青肩上，抬眼看向来人。

    唐绍义不明白阿麦为何要坚持问这个问题，默默地看了阿麦片刻，坚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将江北让予鞑子，我便辞官不做，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阿麦一笑，随意答道：“继续做官啊。”

    阿麦却扬了扬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这个官，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辞了去！”

    阿麦忍着肋下剧痛，答道：“怕是出去给你我买衣衫去了。”

    林敏慎听了倒不恼，只状若随意地扫了阿麦一眼，轻轻一哂，转头自去和旁边的人说话。

    常钰青停下身来，侧头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弯唇笑了笑，回头问阿麦道：“你要与我动手？”

    待到晚宴结束，万良与卫兴两人亲送商易之回去，其余诸将自回城守府。阿麦上马之后，和唐绍义、林敏慎并辔而行。唐绍义还不敢与阿麦讲话，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禁探过头去细看了两眼，忽地笑道：“唐将军，你脸怎么还这样红？”

    唐绍义闻言皱眉，阿麦分明是被常钰青和崔衍有意所伤，到他这里却成了阿麦与人斗殴致伤，显然林敏慎是有意混淆此事了。唐绍义正疑惑间，却又听阿麦说道：“此事若是让元帅知道了确实麻烦，我们还是避着人。”

    阿麦冷哼一声，答道：“要杀早便杀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与我说！”她在屋中四处找寻张士强，林敏慎见她已翻到床帐处，出言提醒，“在床下。”阿麦一怔，立即蹲下身往床下看去，果见黑暗之中模糊有个人形，忙伸手去拉。

    阿麦但笑不语，摇头晃脑地对唐绍义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这身不错，衬得你那脸倒不是那么黑了。”

    崔衍见阿麦只守不攻，也猜到几分她心中打算，哪里肯就这样放她离去，手下招式更紧，刀刀带风，全向阿麦周身要害之处招呼过去，摆明了是想要将阿麦性命留在此处。

    崔衍看看阿麦，又看看常钰青，一时惊呆了。

    阿麦不语，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紧了紧。

    崔衍在一旁瞧他们两个竟然相视而笑，不禁一怔，心中更怕常钰青再受阿麦所惑，忙冲阿麦叫道：“少废话，纳命来吧！”说着手中弯刀一挥，向阿麦直扑过来。

    阿麦冷声喝道：“还我匕首！”

    阿麦眼中已是能喷出火来，语气却愈加冰冷起来，只说道：“我不想与你废话，你将匕首还我，我放你离开。”

    唐绍义看向阿麦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与惊叹，阿麦忽地记起现在的身份，便觉得有些不自在，掩饰地用手握拳挡在嘴前轻咳了两声，转过了头又去看其他的首饰，视线滑到柜台角落里一副耳环上时却有些移不动了。这耳环不算华贵，用银丝绞了翠绿的宝石做出花式，只不过贵在精巧。

    来人正是崔衍，虽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却仍系着一条黑巾，将咽喉处的伤疤完全挡住。他见阿麦在此也是一愣，转眼又看到阿麦压在常钰青肩颈处的长刀，眼中顿显急色，向常钰青叫道：“大哥！”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不然鞑子占据各方优势怎会同意议和？不是这样，又怎会让我来做这个议和使？落个千古骂名的事情自然要找个外姓人来做。”

    高吉为难得直搓手，哎呀呀，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没办法，只能先把情况回奏朝廷吧。等了半个月，朝中回信来说可把豫州并以北之地划给北漠，但泰兴之地决不能丢。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转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辩论，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长了张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与南夏划江而治。高吉无奈，只得再奏朝廷。

    商易之这次是以议和使的身份来泰兴的，本该住在万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长公主在泰兴自有府邸，再加上卫兴等江北军诸将都住在城守府内，商易之为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阿麦笑道：“若要议和，必要消减江北军才可，这等叛国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来做，于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从军一场戏，然后便是卫兴大败，江北军两年经营毁于一旦。”

    林敏慎却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军势盛，北漠惧之，岂不是更利于议和？”

    常钰青答道：“这里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么严记的。”

    阿麦不禁愕然。

    阿麦笑道：“既然我们同保一人，应是算作同僚才对，我与你林家并无纠葛，怎的就碍了你们的眼？”

    唐绍义忍了一忍，向卫兴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此言一出，林敏慎却是一愣。

    唐绍义脸上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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