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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的温暖,他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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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倩噘起嘴:“他都不好好和我说话,现在变得好凶啊,我看到他都……都有点怕了。”

    小珠在边上瞄了他半天,突然猛抽了一口烟,把烟气都吐到了顾铭夕的脸上,顾铭夕一个没注意,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小珠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又把烟往他嘴边递去:“抽一口嘛,试试看。”

    第二天,顾铭夕没带书包就去了学校,走进教室时,看到庞倩坐在课桌前读英语。顾铭夕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屉里也空空的,他弯下腰四处找了一下,连教室后排的垃圾桶都去瞄过了,回来以后,他低声叫她:“庞庞。”

    他们已经不是邻居了,如果连念书都不在一个班,顾铭夕总觉得,他们的距离会变得越发遥远。

    顾铭夕忍。

    “以后咱俩考一个大学,以前就说好了的。”

    他们一直经过了重机厂,骑到了263路的车站,庞倩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茫然地四处看。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顾铭夕还没有回家,他到底在哪里?

    电视台的人走了以后,周楠中和汪松帮顾铭夕把桌子搬回了窗边角落。

    顾铭夕脸红了,庞倩气得要死,干脆伸手从溪水里掬了水,不停地向着周楠中泼去。

    他独自一人回房换衣服,心里堵堵的很不是滋味。顾铭夕没有想到庞倩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子欺负他,更没想到班里的同学居然也会附和她。

    最后一堂是体育课。电视台的人说要拍顾铭夕的室外活动,优秀小团员嘛,可不能只会学习,应该劳逸结合。

    然后,他又看向那个笑吟吟的女孩,低声说:“谢谢你,庞庞。”

    相较于肖郁静、吴旻这样单纯学习优异的学生,学校显然更乐意推荐顾铭夕。

    这一晚,顾国祥没有回家。顾铭夕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李涵很早就回了房间,还锁上了门。顾铭夕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通宵未眠。

    顾铭夕想,为什么他不能像谢益那么洒脱呢?为什么他会那么纠结于自己的成绩和名次呢?就算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又能怎样呢?他依旧成为不了家庭的骄傲,永远都不是他的父母能拿得出手的优秀孩子。

    学习于他,是一种享受,从来都不是束缚,更不是压迫。就像他去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参加漫画社团一样,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基于自己的本心,我喜欢,我才去做,我不喜欢的事,谁都逼不了我。

    他颤抖着指着那台黑了屏的电视机,“我顾国祥的儿子,就这么在电视上给全市人民看!看他是怎么过日子的!多新鲜哪,用脚吃饭的!是不是很可怜?又很可笑?你要人家怎么想!你要我那些朋友、客户、下属都怎么想!”

    周末时,顾铭夕背着画板出了门,但是他并没有去老师的画室,而是坐着公交车到了重机厂。他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网吧,网管看到他,说:“小顾来啦,蛤蜊和生蚝已经在里面等你了,49号机,我给你开起来。”

    他回头看鲨鱼,眼神有点委屈。鲨鱼开了灯,狠狠地甩上了门,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顾铭夕,语气严厉:“坐下!”

    “我不知道播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顾铭夕叹口气,“我本来以为就拍个上课就行了,没想到还要拍我吃饭、洗脸、穿鞋、写字什么的。你说这些有什么好拍的,好像别人不吃饭、不洗脸一样。”

    顾铭夕的神情有些腼腆,点头说:“好吃。”

    “嗯。”庞水生拨着号码,“他平时都是六点半到家的,今天到这时候还没到家,也没往家里打电话。”

    顾铭夕又和庞倩做了同桌,两个人互相看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顾铭夕说:“今天真是累死了。”

    小旅馆的一楼是个餐厅,顾铭夕下楼时觉得有点奇怪。他记得自己上楼时,餐厅的窗帘都是拉开的,很是宽敞明亮,旅馆的服务员还在那里打扫卫生。可是现在,楼梯上暗搓搓的,到了一楼,餐厅的窗帘居然全都拉上了,整个空间昏暗模糊,并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顾铭夕跑步的样子很奇怪,因为没有手臂,他的白衬衫袖子不停地在身边飞舞。他的头发在头顶跳跃着,脸上的神情平静似水。

    他看到庞倩往球馆走去了,自己转身出了学校大门,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鲨鱼烧烤店里。

    “找什么工作?串肉串,烤鸡翅膀啊?开什么玩笑!”

    顾铭夕不吭声。

    就在这时,他认识了鲨鱼、蛤蜊和生蚝,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庞倩在边上探头探脑:“呀,冬瓜掉出来了!”

    总之,庞倩觉得,自己一定不如她。

    顾铭夕瞪她:“你说我拿一个手鼓有用吗?”

    “我知道顾铭夕平时会往哪儿走。”庞倩着急地说,“有些地方你们都不知道的!”

    李涵哭喊着抱住了他,顾铭夕咬着牙止住了踉跄的脚步,背上疼得厉害,他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爸,现在这节目都已经播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就不要再怪妈妈了。这个节目是我坚持要上的,和妈妈无关,我就是担心以后的升学问题。没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好,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我有什么事瞒你了吗?”

    “铭夕!”

    “发疯啊!你到慢班?你别再犯傻了好吗!”庞倩伸手推了顾铭夕一把,突然说,“顾铭夕,以后我们去上海念大学吧。”

    顾铭夕盯着他手上的烟看了一会儿,喉结滑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过吗?”

    一会儿后,他又说:“放味精。”

    谁都能看出来,顾铭夕是故意的,他不是不懂,他就是不好好学,不好好考。他连英语都不背了,新学的单词都写不出来。李涵让顾国祥去劝劝顾铭夕,可是父子两个坐在一起,没说几句话就吵了起来。

    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顾铭夕拼了命地补课做题,最终也只考了年级第九,但是这个成绩足以让他进入理科火箭班。

    “没有。”

    庞水生告诉庞倩,顾铭夕给李涵的晚归理由是他突然想去新华书店看书,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所以回去晚了。李涵和庞水生都相信顾铭夕的话,但是庞倩一点都不信。

    放学时,庞倩要去练球,她不太放心顾铭夕,问:“你今天怎么啦?看起来怪怪的。”

    “喂!都来打顾铭夕!”

    她抱着话筒,对着摄像机说:“在我眼里,顾铭夕一点儿也不特别,他就和我一样,和你们都一样。他要是能评上优秀团员,是因为他本身就特别优秀,而不是、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体……”

    庞倩双手各拿着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喂顾铭夕吃一支。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些热闹的小摊贩,还有那些围着摊贩买东西吃的小孩子,心里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学的时候。

    庞水生不再多问:“我带着手机呢,有消息你直接打我手机,我出去找铭夕。阿涵,你不要急,铭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有事的。”

    他很认真地说着这样一番话,眼神温柔得叫庞倩心疼。她竟然感受到自己心里有一抹酸酸的滋味。想到在顾铭夕的心里,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存在,庞倩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还说到了庞倩,鲨鱼回忆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扎着一把马尾辫,长着一张稚嫩的脸,瞪着顾铭夕时,眼看着就要哭了,最后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鲨鱼是本地人,和母亲一起住在附近一幢三层自建小民居里,他和母亲住在三楼,二楼的房间就让蛤蜊和生蚝住。

    整整一个上午,两个人都没有对对方说话。连着英语课时,戴老师要同桌之间练习对话,庞倩也当做没听到,趴在桌上拿支笔戳本子。

    “没有啊。”顾铭夕双脚整理着书包,“我先走了,再见。”

    她一声令下,十七、八把水枪都对着顾铭夕打了起来,顾铭夕根本没法子躲,跑都跑不掉,很快就被打得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干吗用的?”

    汪松逗她:“小倩,你对顾铭夕的生日那么上心,那一会儿的篝火晚会,你是不是该给顾铭夕跳个舞呀?”

    顾铭夕不服气地问:“谁说我在想这个?”

    庞倩说完,抱着顾铭夕的书包就跑回了自行车边,扶起车一脚跨上,书包往背上一甩,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顾铭夕和谢益还没反应过来,庞倩已经一溜烟地骑走了。

    他们沿路问了几个小店老板,有些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有些说有印象,这个无臂的男孩子时常会背着书包往这儿过,但是这一天,就是没人看到顾铭夕的行踪。

    “我问过谢益。”庞倩得意地说,“谢益还给我打印了几张银河的图片呢。他家的电脑居然还带打印机,彩色的耶。”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生?她是不是有着蒋之雅那么长的头发?有着厉晓燕那样的大双眼皮?有着肖郁静那样清纯的脸庞和聪明的头脑?她一定很特别,温柔又漂亮,才会让顾铭夕如此倾心。

    “我刚才帮你说话了,记者让我说的。”庞倩害羞地说,“不知道电视里会不会播。”

    顾铭夕疑惑地往四周看,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大群人涌了出来。顾铭夕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都是他班里的同学和老师,戴老师、周楠中、汪松、肖郁静、吴旻、厉晓燕、蒋之雅……他们一边拍着手,一边唱着歌向他走来。

    顾铭夕叹气:“我真的没有抽过烟。”

    听到他那字正腔圆的发音,庞倩更郁闷了。

    生蚝偷懒离开烤架抽支烟,和小珠一起坐在了顾铭夕身边。他点起烟抽了一口,小珠问他要烟抽,生蚝就点了一支递到她手里。

    怎么说呢?他觉得,他有点累了。

    “我没抽烟。”顾铭夕沉声说,“我哪里有和什么女孩子玩啊。”

    顾铭夕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只在屏幕里的游戏界面上,他两只脚都架在高高的桌子上,右脚快速地按动鼠标,偶尔移到键盘和左脚一起敲击快捷键。

    顾铭夕问:“我的书包呢?”

    同学们都欢呼起来,庞倩切开了大蛋糕,分给了老师和同学。分完以后,她叉了一块蛋糕到顾铭夕嘴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铭夕有些不好意思,庞倩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终于张嘴吃下了叉子上的蛋糕。

    女记者满意了。

    他们都没啥学历,但是活得很潇洒,很开心。

    他站到灶台前,左脚踩地,右脚高高地抬起,脚趾夹着锅铲小心地翻炒着锅里的冬瓜。因为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住锅柄,炒锅被他弄得斜了一些,翻炒时就有几片冬瓜掉了出来。

    庞倩眼里满是羡慕:“能让我拍一下吗?”

    鲨鱼冷笑几声,“小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丢了两条胳膊,觉得自己挺惨的,是吧?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十九岁那年,因为一场群架,被人捅死了。”

    “没有。”庞倩噘起嘴,“我怎么记得他还安慰我来着,叫我不要怕。”

    他从来没有这样子对庞倩说过话,庞倩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已经忍他很久了。

    “咦?这么离谱?”谢益眼神一凛,“螃蟹,不能让他这么下去啊,你得劝劝他。”

    蛤蜊、生蚝与顾铭夕岁数差不多,蛤蜊念到了高二,家里没钱,辍学出来打工。生蚝是技校毕业,已经工作了两年。

    庞倩依旧板着脸,接过顾铭夕的书包背到肩上,说:“多谢。”

    一门一门的单元测试,顾铭夕的成绩都在往下掉。

    物理老师组织了一次单元测验,卷子发下来后,顾铭夕弯腰看着考卷上的题,发现自己难以静下心来。

    李涵站了起来,对着顾国祥扬起下巴:“是我,怎么了?是我同意的。”

    “别啊,搞得那么特殊多没意思,而且,这样子我就铁定是全班倒数第一啦!每次家长会都要被我爸爸骂一顿,太可怕了。”庞倩郁闷地大吃一口碎碎冰,语气又变得释然,“其实,顾铭夕,上一回拍电视,你和肖郁静做同桌,我后来想想其实也挺好的。你俩成绩都好,她也不会来烦你让你讲题,碰到难题两个人还能讨论一下。总之,你和她做同桌,绝对要比和我做同桌来得容易进步,说不定,你这一年千年老三,就是因为被我拖了后腿。”

    生蚝说:“别给小顾抽烟,鲨鱼哥都说了不要给他抽烟。”

    “身残志坚”这样的评语最容易入选,每一次类似的评比,总有几个学习优异的残疾小孩成功获奖。当然,推选之前,戴老师也问了顾铭夕的意见。

    庞倩一愣,问:“他干吗心情不好?”

    鲨鱼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点起一支烟,沉声说:“老子今天有的是时间,你不说清楚,老子是不会放你走的。”

    肖郁静对着镜头笑眯眯:“我是顾铭夕的同桌,与他认识快一年了,我特别地佩服他,他学习十分刻苦,从不迟到早退,画画还画得很棒,总之,我们用手能做的事,他用脚都能做到。我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心仪的大学,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看了一会儿,庞倩走过去戳戳他的腰:“呀,生气啦?”

    又一会儿后,他关了火,右脚落了地,转头看着庞倩:“好了,你帮着盛一下吧。”

    烧烤摊上的客人看完了热闹,又叽叽喳喳地回复到了自己的聊天中。顾铭夕的书包没了,他不知自己该走该留,蛤蜊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小顾,刚才那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有吗?”庞水生回忆了一下,想不太起来了,反问庞倩,“那时候你不是常去他家玩吗?你自己有没有印象?”

    庞倩又把碎碎冰递到他嘴边,他乖乖吃了一口,听到她问:“可是,我要是进不了快班,怎么办?”

    “什么馊主意啊,不这样怎么把顾铭夕一个人骗到房间里去啊!”庞倩扬着下巴不服气地说,“我和顾铭夕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在暑假里,从来没和那么多同学一起过过,这次很巧哎,夏令营刚好碰上他的阳历生日,我当然要帮他过啦。”

    有时候,他连自修课都不参加,背起书包就离开了学校,但他又不是马上回家,每次都要拖到晚上八、九点才到家,然后用一堆乱七八糟的借口去敷衍李涵。

    出来后,她提议去学校边的小公园看看,以前她时常和顾铭夕去那里逛。

    她的顾铭夕就这么不见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以前,他要是晚回家,都会找个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听话、最乖巧、最让人放心的好学生、好孩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销声匿迹。

    她说的没错,紧接着,就是采访肖郁静、周楠中和汪松,再接下来,就是采访顾铭夕本人了。

    蛤蜊连连附和:“我也觉得是小顾比较帅,还有,小顾的女朋友长得也满可爱的。”

    周楠中拍拍顾铭夕的肩:“兄弟,刚才真是对不住,就是打水枪那会儿,都是螃蟹出的馊主意。”

    玩了一会儿后,一群同学立刻就跑散了。

    他想起自己在电视里的样子,高高地翘着脚在桌面上,脚趾夹着筷子把饭拨到嘴边。不可怜,但那个样子真的有点可笑。

    庞倩傻了,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边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热闹,以为是学生情侣吵架,谢益停好车也走了过来,说:“顾铭夕,螃蟹这些天很担心你,你这是在干吗呀?”

    “不然呢?你在想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吗?”

    他暗地里咬牙,说:“我去求戴老师,让她想办法,同意你继续做我同桌。”

    女记者愣了愣,回头对摄像师说:“等一下,这段重来。”

    窗外的天泛出青白色的光时,顾铭夕决定起床。他站在窗边往外看,刚好有一群鸟儿飞过,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些长着翅膀的小东西,直至它们越飞越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叫你把她叫出来一起逛个街,你又不肯。”庞倩撇撇嘴,“连叫什么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小气死了。”

    顾铭夕已经贴着180厘米高了,比庞倩高了好大一截,她站在他面前,只能仰着下巴看他。她听到他说:“请你原谅,我无法介绍那个女孩给你认识。因为,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她喜欢别的男孩。在她的心意改变以前,我绝对不会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庞倩,戴老师先和你道个歉。”她拉过庞倩,指着教室前排,说,“今天顾铭夕和你的桌子暂时先搬去最前面,你呢,还是坐后面老位子。今天有电视台来记录顾铭夕的日常学习生活,老师安排了肖郁静做他的临时同桌。你千万不要多想,老师只是想更好地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他要是能得奖,对他的未来会很有帮助。”

    见父亲要出门,庞倩也抓起了车钥匙:“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庞倩练球很是心不在焉,谢益问她:“螃蟹,你今天怎么啦?”

    顾铭夕动了动肩膀,他穿着短袖衬衫,衬衫的袖子晃了一下,他说:“把书包给我。”

    顾铭夕挑挑眉毛:“那你还来和我说。”

    与庞倩一起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庞倩说:“顾铭夕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你都变得不像你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呢。”

    顾铭夕一直坐在边上,看着电视,偶尔发发呆。

    上午的课结束,同学们准备去食堂吃午饭,顾铭夕双脚夹着饭盒放到桌上,又取出饭卡,脚往上一抬,就把饭卡咬在了嘴里。他站起身弯下腰,用脸颊和肩膀夹住了饭盒,直起身后就顾自走出了教室。

    鲨鱼在边上忙碌着,问:“小孩,你最近来得有点勤啊,不是要期末考试了么,你学习不忙?”

    她的任务是帮顾铭夕穿脱足球鞋,喂他喝水,帮他擦汗,回来时,顾铭夕会用一顿肯德基小小地犒劳她一番。

    顾铭夕凑着脑袋看了一眼:“差不多,洒下去好了。”

    两个人一起默了几分钟后,鲨鱼说:“你才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啊?你才知道你少了两条胳膊吗?那你现在知道了,更应该想想该怎么办啊!要不然呢?日子不过啦?小孩,你再不抓紧点儿,别说以后考不上大学,去卖西瓜都卖不了!还有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都要被那个小白脸儿拐跑啦!”

    “不给!”庞倩看着他,又看看边上的生蚝和小珠,心里有点怕,但嗓门倒不小,“你在这里干吗?放学了你干吗不回家?今天老师留很多作业,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写?顾铭夕,你居然还抽烟!”

    庞倩问:“你能评上吗?”

    顾铭夕抬头看她,反问:“你说呢?”

    “是啊,是木头的呀。”肖郁静帮她背好,看看边上一直陪伴着庞倩的顾铭夕,说,“螃蟹,你打打看。”

    镜头推得很近,庞倩能清晰地看到那脚上短而干净的趾甲,突出的脚骨,还有脚背上的青筋,以及本子上漂亮的字迹。她甚至看到了顾铭夕脚踝上的链子,兴奋地对庞水生说:“爸爸!这脚链是我送给顾铭夕的!”

    采访庞倩的镜头被剪掉了,她很失落,愣愣地看着电视上的顾铭夕,正对着话筒一脸深沉:“刚受伤截肢的时候,无法接受自己再也没有手臂的事实,整个人绝望极了,频临崩溃。那时候就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事都做不了,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后来多亏了我的母亲,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

    顾铭夕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了好多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他脑子里始终存着自己的一点小目标、小计划:每天六点起床,独自料理自己的生活,花费一个多小时出门上学,在学校里用功一整天,趁着最后的自修课帮庞倩讲题。放学回家后,他不看电视,不看报纸,吃过饭就回房做作业,老师布置的做完了,还要自己找题做,一直到凌晨十二点才睡觉。

    庞倩和顾铭夕在一起时,顾铭夕可从来不会让她碰火。

    他们都没有心情吃晚饭,胡乱地吃了一点后,开始等电话。

    “我明白,可是……”顾铭夕侧头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觉得,我就算把书念得很好,我也很难找一份好工作。”

    但是面对着自己很喜欢的戴老师,庞倩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顾铭夕抬起眼睛看她。

    顾铭夕笑了:“那就读理吧。”

    “我知道,就几片,没关系的。”顾铭夕声音沉着,人也站得很稳,他的两截空袖子静静地垂在身边,单用一只右脚就把冬瓜炒得晶莹剔透了。

    顾国祥双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放下手时,他的眼睛泛了红:“铭夕念大学,我会想办法,到时候要走关系,要送礼,我都会想办法!但是你们怎么能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答应去拍这么个玩意儿呢?”

    “当然可以啊。”肖郁静把鼓背到庞倩身上,庞倩说:“有点重哎。”

    她害怕极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重机厂那里很乱,小偷遍地,流氓横行,时常有老乡纠集打群架的事发生,新闻里播过,以前还死过人。

    “啊……”

    到了周末,他要去学画,回来还要练画、做题、背英语。以前,周楠中和汪松会打电话给他,约他周末去踢球,顾铭夕其实很想去,但是父母都不同意他去,觉得路远,浪费时间,踢球还不安全。几次以后,就没有人再来约顾铭夕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又会觉得那么苦涩呢?

    庞倩戳戳他的肩:“顾铭夕,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才没有呢。”顾铭夕不满地看她一眼,“要是你进不了快班,大不了我去你的班好了,学得好或不好都是看个人,你看我们从源飞中学毕业,人家都说我们是垃圾中学,我和你,还有谢益,不是照样挺好的么。”

    没错,这就是谢益的原话:“顾铭夕脑子进水了?化学单元考试不及格?我们化学老师说,你们班化学老师快气得高血压发作了。”

    庞倩愁眉苦脸:“拜托,我没那么喜欢啊……”

    炒了这么一个冬瓜后,顾铭夕再也不相信庞倩会做番茄炒蛋和紫菜虾皮汤了。两个人就着一个炒冬瓜,和李涵留下的一盘毛豆炒香肠丁,扒拉下了两碗米饭。吃饭的时候,庞倩尝过顾铭夕做的炒冬瓜,惊喜地说:“你炒得很好吃耶,你居然还会炒菜!”

    他沉默下来,鲨鱼也一直没说话。

    晚餐以后,在景区里的一片空旷地带,工作人员燃起了篝火,放起了音乐。一群学生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蒋之雅是文艺委员,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大方地带头唱起了歌。

    “我爸爸经常不回家。”顾铭夕的脚趾夹着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沉,“一个星期,总有三、四个晚上不回来。”

    “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暑假里,因为高一(2)班即将不复存在,戴老师响应同学们的号召,组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小小夏令营,地点就在E市市郊的一个小景区,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参加了活动,庞倩当然也说服了顾铭夕一起去。

    顾铭夕点点头,找到了49号机子,蛤蜊和生蚝正戴着耳麦在打游戏,屏幕上一片五颜六色刀光剑影。

    就算他对那个女孩再好,再是百依百顺,他也依旧成为不了她心里的那个王子。

    “……”

    庞水生倒是对一个问题感到好奇:“倩倩,你现在换位子了?不是铭夕的同桌了?”

    上化学课时,大家转战实验室,顾铭夕在肖郁静的帮助下用脚操作实验,全过程都被摄像机录下。

    一会儿后,他说:“庞庞,E市教育台是面向全市的吗?”

    “……”

    夏天快到了,烧烤店的生意越来越好,鲨鱼在店门口多加了好几张桌子,还把电视机给拖出来。顾铭夕丢下书包,就坐在椅子上看起了电视。

    家里没人,鲨鱼揪着顾铭夕的领子把他推进门,“啪”一声,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鲨鱼力气大,顾铭夕差点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才站住了身子。

    那天晚上,在鲨鱼店里吃烧烤时,生蚝的女朋友小珠过来找生蚝玩。那个女孩才十七岁,只比顾铭夕大两个月,在附近一家鞋厂打工。她和生蚝挨在一起,两个人时常亲亲嘴,搂搂腰,旁若无人地秀着甜蜜。顾铭夕甚至看见生蚝把手摸到了女朋友的胸上捏了几下,他闹了个大红脸,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是习以为常。

    三个人一起沉默下来,一会儿后,顾国祥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无所谓有没有我这个爸爸了,呵呵呵呵……”

    顾铭夕也想成为一个像谢益那样潇洒自在的男孩子,可结果,他只是变成了一只刺猬,扎伤了身边的许多人,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庞水生当机立断:“你在家等着,我出去找。”顿了一下,又问:“国祥呢?”

    顾铭夕别开头,他头发都被水浸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衣服裤子都贴在了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庞倩咬着碎碎冰,眼睛发光:“有啊!复旦啊!”

    他们经过了庞倩身边,顾铭夕始终低着头,庞倩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她突然就跨出了队伍,拦在了他的面前。

    “顾铭夕。”庞倩突然叫他,顾铭夕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庞倩说,“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鲨鱼拉了把椅子过来,和他面对面坐下,说:“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我故意不出面,小孩,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老师问庞倩,顾铭夕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庞倩说不清楚。

    十分钟后,他们确定顾铭夕不在这里。

    在城市另一端,顾铭夕一家也在看节目,可是节目才播一半,顾国祥就沉默地站了起来,拿着一支烟往阳台走。

    “嗯?”

    顾铭夕笑着问:“有想念的学校吗?”

    顾铭夕抖抖肩膀放下画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脚开了机。刷上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他熟练地打开了游戏,脚趾夹着耳麦给自己戴上,和别人一起玩了起来。

    他们这是明着欺负他没有手了,顾铭夕弯腰从包里咬出一件干爽的T恤,在椅子上坐下,弓着背用脚将湿衣裤脱下来,他的内裤都湿透了,心情变得更加不爽。

    烛光映照着庞倩年轻的面容,在她面前,顾铭夕闭眼许了愿,睁开眼睛后,他吹熄了蜡烛。

    蛤蜊长一张娃娃脸,看着只比顾铭夕大一点点,笑着说:“鲨鱼哥已经好久不上烤架啦,小孩你面子真大。”

    “那就不新鲜了。”

    庞倩很得意:“我们的演技好吧,你是不是一点儿也没猜到?”

    “我拿着?”庞倩很惊讶,“肖郁静是送给你的!”

    其实,要说服顾铭夕十分简单,戴老师说:“顾铭夕,如果你获得了这个奖励,将来高考时,就会作为你升学的筹码。因为这是社会主流价值对你的肯定,任何大学如果因为你的身体原因拒收你,你都可以凭这个教育局的奖励去诘问他们,甚至可以向媒体求助。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你从高一开始,就成为区里、市里学生们的榜样,这样对你往后的升学,绝对是有利无弊的。”

    到了晚上八点多,庞水生忍不住又给李涵打电话,她守在家里,不敢出去,说顾铭夕还没有回来。

    他心里突然就有些慌,难以想象往后的两年,他的身边会没有庞倩,连着他所在的教室,都会没了她的身影。

    李涵告诉他,顾铭夕回家了。

    戳戳戳,戳戳戳,本子被她戳出许多小洞,顾铭夕就在边上悄悄地看她,然后低下了头,顾自读起英语课文来。

    生蚝和蛤蜊灰溜溜地回了烤架旁,鲨鱼又往顾铭夕后脑勺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声,顾铭夕疼得脸都皱了,这是鲨鱼头一回打他,他拎起顾铭夕的后衣领,说:“你小子跟老子走一趟,老子有话问你。”

    这两个月,她时不时地把这个神秘的女孩拉出来说事,顾铭夕很头疼:“你能不能不要提她了。”

    庞倩着急地说:“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和他住两个方向了,我也不能陪他回家呀。”

    可怜的冬瓜躺在锅里,庞倩远远地拿着铲子戳戳它们,顾铭夕真怕冬瓜会焦掉,干脆说:“算了,我来吧,你帮我放调料。”

    只是,酒精灯是肖郁静点的,也是肖郁静灭的。庞倩傻傻地想着,干吗不让顾铭夕来做这个呢?他明明做得很熟练。

    顾铭夕定定地看着她,庞倩朝他吐吐舌头:“哎呀,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顾铭夕没有反抗,在椅子上坐下了。

    镜头终于从局部放大到了全身,顾铭夕整个人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他垂着脑袋坐在那张特殊的课桌前,两只脚搁在桌上写着字,白衬衫的袖子软软地垂在身边,从电视里看,顾铭夕的脸有点儿陌生,但似乎比看真人要来得更帅。

    “庞庞……”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背着一个鼓,鼓面不大,鼓身的形状像一个奖杯,上面画着奇怪的图腾,还缠绕着麻绳。肖郁静双手拍打着鼓面,伴随着摇头晃脑,那样子很是叫人新奇。

    大家失望得嘘声一片,顾铭夕抬头发现工作人员已经来灭了篝火,知道快要回房了。

    顾铭夕在李涵身边蹲了下来,担心地喊她:“妈妈。”

    “可以带回家,热一下,晚上也能吃。”

    在肖郁静有节奏的鼓声里,戴老师和蒋之雅牵起双手做了一道门,所有的同学排着队从“门”里鱼贯而过。肖郁静鼓声一停下,戴老师和蒋之雅就立刻放下双手,捉住一条“鱼”。

    庞倩眼圈红了:“你干吗呀?”

    顾铭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厉晓燕羞得满面通红,所有的同学都沸腾了,戴老师年纪轻,这时候也不好打击学生们的热情,只能对着汪松说:“你小子下个学期还在我班上哈,到时候我再来找你算账!”

    “那就倒掉!”

    她比谁都希望顾铭夕能评上优秀小团员,但是,她才是顾铭夕的同桌啊!

    顾铭夕咬着饭卡说不了话,蒋之雅又贴心地从他嘴里拿下了饭卡,顾铭夕低声说:“谢谢。”

    所谓的小集市,其实是一中边上一个小公园里的摊贩集合地。小公园是免费的,有些摊贩不敢在外面路上摆摊,怕被城管抓,于是就溜进了公园,久而久之,这里就聚集了二十几个小摊,庞倩就把这里叫做了小集市。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了旅馆,庞倩抱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鼓,和顾铭夕一起走在路上。

    顾铭夕盯着屏幕,真爽!

    他抬脚帮庞倩开了灶上的火,油热了以后,庞倩大着胆子把切片的冬瓜倒下锅,“刺啦啦”的一阵响,油星子爆了出来,吓得庞倩直往顾铭夕身边躲。

    “画板。”

    “呀,只比我小一岁多哎。”蛤蜊很开心,“我刚满十八。”

    别人都有手,画图很容易,他却只能用双脚来操作这些文具,有时难免会画不好。他对自己做的这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为什么要画这些图?为什么要做这些题?这和以后的工作、生活有什么关系?人为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走在台阶上时,顾铭夕悄悄地低头闻自己的衣领,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身上并没有香烟的味道。他抬头看着前面女孩的背影,她背着他的书包,走路连蹦带跳,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

    庞倩其实没弄懂,要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为什么要换同桌。这是什么意思嘛,肖郁静是年级第一,她庞倩是全班倒数,顾铭夕和肖郁静坐一块儿就会更优秀一点,是这样吗?

    玩游戏多轻松啊,也不用费脑子,可比做题容易多了。

    他不再和庞倩冷战,有时会与她说话,但那种感觉,庞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顾铭夕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咬着牙说:“好,你说的,你别后悔。”

    庞倩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浩瀚星空,她顿时就来了精神,手指一个方向,说:“瞧,银河!”

    “一般。”庞倩说,“还是觉得有点难,但是如果让我去背历史政治,我宁可做物理化学题。”

    庞倩觉得肖郁静这个人实在是太神奇了,她投入而沉醉地敲着鼓,蓦然抬头时触到庞倩的目光,就笑了起来,继而又闭上眼睛快乐地敲鼓。

    “没事啦,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顾铭夕应该很快就会OK的。”谢益笑得灿烂,拿起庞倩放在球台上的球拍递给她,“再练会儿,差不多就回家了。”

    篝火晚会圆满结束,庞倩抓紧时间拖着顾铭夕到了肖郁静身边,肖郁静正抱着她的鼓要离开,庞倩问:“肖郁静,你这个是什么鼓呀?”

    “是吗?”顾铭夕笑起来,“那汪松不是得高兴死啦?”

    顾铭夕又想起谢益,念初中的时候,谢益的学习和他不相上下,现在,谢益的成绩掉了许多,只能算是年级中上。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谢益是个快乐的男孩子。

    真爽。

    顾铭夕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庞倩又想起肖郁静的话,说:“顾铭夕,待会儿放学,咱们去小集市逛逛吧,逛一会儿再回家,好吗?”

    “从来没有。”

    鼓还在庞倩手上,肖郁静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好啦,我热死了,回去洗个澡就要睡觉了,我先走啦,晚安。”

    周楠中:“顾铭夕用脚写的字比我们用手写的都漂亮,冬天很冷,他都是光着两只脚做事,太让人佩服了。”

    “我……”顾铭夕想说他没抽烟,又觉得解释了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别开头,说,“我的事和你无关。”

    顾铭夕垂着头,他穿着人字拖,两只脚的脚趾又习惯性地抵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要怎么和鲨鱼说,如果要从头说起,那得说几个小时吧。

    “顾铭夕,我帮你拿。”她娇滴滴地说。

    庞水生问庞倩,顾铭夕回家是怎样的轨迹,庞倩一拍脑袋:“他肯定没坐车,是走着去坐263路的,要走半小时,中间还要经过重机厂!”

    他问庞倩:“你喜欢物理和化学吗?”

    被父亲说破,庞倩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小珠问道:“小顾,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还有,刚才那个男孩是谁呀?长得好漂亮。”

    顾铭夕没有坐公交车,垂着脑袋在街上走着,路过重机厂地段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鲨鱼烧烤店,意外的是,鲨鱼正在门口扫地。

    他咬着“不求人”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擦干身体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裤。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他把钥匙挂上脖子,出了门。

    顾铭夕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鲨鱼骂两个伙计从来不留情,但是年轻的蛤蜊和生蚝似乎很服他。顾铭夕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待在这么一间陌生的烧烤店里,他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肖郁静把声音放得更低:“刚才戴老师说,电视台的人一会儿还要拍他用脚吃饭的镜头,总之就是拍一些他的生活方式,他挺不乐意的,但是没办法。”

    顾铭夕重新低下了头:“我没干吗,我去吃饭了。”

    顾铭夕冷冷地看着谢益,说:“我说了,我的事和你们无关。”

    “那你知道铭夕去哪里了吗?”

    庞倩小声说:“我在年级里也就是三百多名的成绩,这又不是高一入学,学校爱怎么分班就怎么分,开个后门也能让我俩做同桌。这次分班公平公开,年级名次都会上墙公布,我要是再开后门进快班,别人肯定不服气。”

    但是现在,他们住在城市的两个角落里,顾铭夕觉得孤单了许多。

    “那你将来一定要找个会做菜的老婆才行。”庞倩开始为顾铭夕担心,“像你妈妈那样,做菜特别好吃。我妈妈就不行,她做菜可难吃了。”

    午餐时,摄像师果然跟着顾铭夕去了食堂,这一次,换周楠中帮顾铭夕打饭,一桌四个清一色男生,顾铭夕右脚搁在餐桌上,低着头默默地吃饭。

    轮到庞倩时,女记者问她:“顾铭夕同学没有双臂,你觉得他是如何克服困难,才取得了如今的成绩?”

    庞倩手忙脚乱地把鼓拿下来:“哎呀你别开玩笑,我就是好奇玩一下,这可是你从国外带回来的鼓啊。”

    小珠笑嘻嘻地问顾铭夕:“小顾,抽烟不?”

    “到八月,满十七了。”顾铭夕答。

    “庞庞。”顾铭夕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了她。庞倩回头看他,烈日下,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舒展着肩膀,站得笔直。他的头发剪得碎碎的,五官长得很英气,额头上满是小小的汗珠,早就脱了几年前稚嫩的小男孩模样。

    听到这话,顾国祥向着李涵就扬起了手掌,顾铭夕看得真切,一下子就用身体撞开了李涵,顾国祥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背上,“砰”的一声响。

    课程也因采访而做了调整,第一堂是英语课,所有的同学都成了群众演员,只为了体现主角的完美和优秀。庞倩终于知道了戴老师的用意,摄像机就竖在顾铭夕和肖郁静面前,他们两个站在那里,流利并响亮地做着英语对话练习。

    顾铭夕垂下眼睛,良久,开口:“快班慢班,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鲨鱼愣了一下,立刻就揽过了顾铭夕的肩,“当然没问题,吃了饭再走吧,哥请客。”

    庞倩看到那摄像机都快要贴顾铭夕脸上去了,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站在那里侃侃而谈。

    庞倩哼哼一笑:“跳就跳,谁怕谁呀。”

    她对顾铭夕说,“顾同学,你考虑一下这样回答,身体刚刚残疾以后,你对生活丧失了信心,整个人频临崩溃边缘,后来因为母亲的照顾,老师的鼓励,同学的帮助,你逐渐学会了用脚做事,慢慢地才树立起了信心。”

    庞水生瞪大眼:“为什么呀?因为你没这姑娘漂亮?我看不见得呀。”

    肖郁静问庞倩,顾铭夕怎么了?庞倩说不知道。

    四月中旬时,五四青年节马上就要到来,E市教育局组织了一个活动,评选各个辖区里的优秀小团员。在青年节到来之前的两个礼拜,会在E市教育台做一个系列节目,每天介绍一位优秀的同学,时长二十分钟。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吧。”庞倩很为难,“要么,我一会儿去还给她?”

    这一年的暑假,因为分班,庞倩心里多少有些惆怅。她与顾铭夕做了十年的同班同学,其中七年半是同桌,想到开学后,他们将走进不同的教室,要说庞倩心里能舍得,肯定是假的。

    庞倩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糟糕,顾铭夕发神经病了。

    庞水生瞪她:“你去干什么?”

    这一天,庞倩自告奋勇要为顾铭夕炒菜,她从蔬菜篓里找到一块冬瓜,拿着菜刀就切了起来。她切菜时左手离菜刀远远的,冬瓜切得一会儿厚一会儿薄,看着动作就很生疏。顾铭夕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摇头了,问:“庞庞,你会炒菜吗?”

    寒假时,她从老家散心回来,听说顾铭夕并没有去爷爷奶奶家,而是去庞倩家住了几天,还因为淋雨生了一场病,她心里愧疚万分,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丢下她的儿子了。

    庞倩掏出口袋里的十块钱,开心地说:“今天我请客,我已经很久没吃这里的炸臭豆腐了。”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庞倩,她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点着两个数字做的蜡烛——“17”。她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走到顾铭夕面前,仰着头看他,说:“今天虽然不是七夕,但是你十七岁的阳历生日,顾铭夕,祝你生日快乐!”

    他还是老样子,就是衣服穿少了以后,人看起来更威猛一些。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哼着小曲儿,回头时,就看到顾铭夕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鲨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两只大手啪啪地往蛤蜊和生蚝后脑勺扇去:“很空是不是?烤架不管啦?老子发你们工资是叫你们来聊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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