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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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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允也不生气,干脆收起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盘膝往地上一坐,神神道道地说道:“老人家,凡事太过,缘分必然早尽,您不劝劝自家人,反而听之任之,为虎作伥,实在有失高人风范。”

    周翡当时没细想,含怒回手一刀,这一刀是“破雪刀”中“山”一式,中正厚重,她以往使得中规中矩,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带出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比平时生生快上了三分。

    他话没说完,地面突然无端震了起来。

    谢允喃喃道:“大事不好。”

    谢允被她敲得一弯腰,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见周翡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忙道:“说说说,英雄省点力气——这小店不大,客人又多,平日里都是掌柜的当伙计使、伙计当驴使,你瞧那掌柜的,好几次打烊后,清扫擦桌子之类的粗活都是他自己动手干。干活的人掌心自然茧子摞茧子,你不觉得他那双手皮肉太细了吗?”

    姓谢的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纪云沉转过头看着他,叹道:“阿沛,你现在这样,要是让你双亲见了,心里不知要怎么难受,别再糟践自己了。”

    可是就在这时,“咔”一声极轻的动静响起,客栈太嘈杂了,连胖掌柜自己都没听见,纪云沉和谢允却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道:“小心!”

    纪云沉说话有一点中气不足,语气却非常平静,好像旁边这些大侠与魔头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动摇不了他这心如死灰的平静。

    倘若那小白脸的脖子再细一点,非得让她这一巴掌将脑袋抽下来不可。那一边白白净净的脸顿时肿起老高,细条瓜子脸成了一枚倒放的橡子!

    “快吃饭,一会儿别凉了,听人说话不占你的嘴。”谢允屈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见她低头扒了几口面,才不慌不忙地接着道,“‘车船店脚牙’说的大致是五种行当,驾车的、撑船的、开店的、行脚的、倒买倒卖的,这些人走南闯北,倒不一定坏,只是里头人多水深规矩大,不懂事的肥羊倘若撞进来,被人杀人越货也只有自认倒霉。”

    谢允想了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她在店里已经住了三天,天刚一亮,她便会起身到窗边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三春客栈的掌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客栈中跑出来,双手将店小二从地上拎了起来,一揖到地道:“不敢不敢,挡了尊驾的路,真是对不住。”

    白脸青年便跳着脚道:“你去不去!”

    白脸青年气得柳眉倒竖,颐指气使地对身边的老人说道:“给我把那臭丫头捉下来!”

    枯荣真气和破雪刀曾经相争相斗,而后阴阳两隔二十年,不料在她身上通而为一。

    周翡闻声手腕一别,逆转枯荣真气,猛地将长刀往前一送,当场捅死了一个青龙教徒。随后循着破雪刀“风”字一诀,眨眼工夫连出十四刀,将那人网逼退了一瞬。她骤然往上蹿起,脚尖在一个青龙教徒肩上一点,攀上了二楼木阶,挣脱了那纠缠不休的翻山倒海大阵。

    谢允总觉得他脸上有种“活够了”的气色,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把那小箭往自己喉咙里捅,忙道:“你就算死了,九龙叟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活人死人山何时讲过道理?”

    而方才被周翡一个人堵在客栈外面的青龙教众终于破开木门,还没来得及往里冲,就跟九龙叟单飞的脑袋打了个照面,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不留神,让门槛绊了个大马趴,然后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这位传说中的北刀传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破雪刀共九式,从前往后,分别是‘山’‘海’‘风’‘破’‘断’‘斩’‘无匹’‘无常’‘无锋’。我年幼的时候,有幸见过李前辈一面,以为他的刀,精华在‘无锋’。而破雪刀到了李大当家手上,我恰好也有幸见过一次,她的刀,精华在‘无匹’。小姑娘,你既不是李前辈,也不是李大当家,你的刀落在哪一式呢?”

    周翡却不知厉害,她的心神被“南北双刀”四个字占去了大半,震惊地看了看圆滚滚的掌柜,又看了看一脸憔悴的厨子,不知道这个“北”指的是谁——当年南北双刀并称双绝,南刀李徵在蜀,北刀关锋在关外。

    周翡一咬牙,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谢允好整以暇地坐在数丈以外,干脆跷起了二郎腿,嘴里还不肯闲着:“留神他剑柄里的乾坤。”

    周翡心道:你叫我住手我就住手,你算哪根葱?

    那老者摇摇头道:“主上有命,不可违,这位公子,姑娘,得罪。”

    那厨子没料到竟然有小青年能一语道破他名姓,便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惭愧,在下确实姓纪,如今已是废人,不敢污了先师名声,‘北刀传人’万万不敢领。”

    周翡不轻不重地说道:“再喷粪就割了你的舌头。”

    那小白脸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那自然,要论武功,九龙叟未见得排得上,可要论起心狠手辣,他老人家可是罕逢敌手。别说你死一次,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耽误他老人家由着性子杀人!”

    周翡刚开始觉得这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连累了这么多人也没什么表示,便看他有点来气,不想听他唠叨。可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居然莫名其妙地就听进去了,及至听到“无锋”“无匹”那一段,周翡便觉得好像有一根楔子凿开了她的脑壳,就算不是“醍醐灌顶”,起码也能算是“芝麻油灌顶”。

    这时,那纪云沉突然开口说道:“姑娘,刀法一个套路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南刀是李前辈的刀,你是你,你太拘泥于前人绝学了。”

    他说到这儿,三春客栈外面突然冒出来一大帮人,袖上一水儿地绣着张嘴欲噬人的恶龙。客栈中其他人见来者不善,纷纷退至墙角,硬是腾出了中间一块空地。

    滑到尽头,周翡手中刀锋陡然一立,“破”字诀已经蓄势待发,她面前的人来不及反应,已被那如毒蛇吐芯似的刀捅了个对穿。周翡一脚将那尸体从自己刀尖上踹了下去,随后伸手一操,拎起尸体的领子,狠狠往前一撞,正要上前补阵的人顿时被撞飞了。

    骑马的人一把摘下头上斗笠,恶狠狠地瞪向二楼木窗——原来这抬手便打杀人的恶徒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拍门声。

    胖掌柜花正隆踉跄着往旁边一坐,纪云沉连忙上前帮他止血包扎。

    蜉蝣阵可以延展天地,也可以在方寸间走转腾挪,周翡的身法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整个二楼顷刻间没了人。

    大约是钱给够了,那瘦猴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点头笑道:“不必,不早了,不耽误你生意,走——”

    掌柜的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一团和气地笑道:“姑娘啊,天塌下来,可也得吃饱了不是?大清早的,别的客人都没起,您容小老儿我多两句嘴,蹉跎到小人我这把年纪,您就知道了。再过不去的事,都有过去那一天,想家的,迟早您能回家,想人的,迟早您能再见着人。别着急,只要多活一天,就指不定能遇上什么奇事呢,天天都有盼头,不挺好吗?”

    谢允目光一扫,忽然说道:“九龙叟一双手上功夫天下无双,什么时候倒要对一位后辈言听计从了?”

    那青年人一眼对上周翡的目光,见不过是个小姑娘,也没太将她放在眼里,气焰嚣张地喝骂道:“哪里来的狗拿耗子?”

    然而周翡已经见识了朱雀主、北斗,甚至枯荣手,她就像是一棵被无数绝代高手揠起来的苗,跟四十八寨中那个不知世事的乡下丫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要论打架,周翡从来都不看别人的动作,自己想出手就出手,当即抽刀迎了上去。

    那小白脸听见“双亲”二字,简直要当场犯病,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似乎有一寸高,倘若不是穴道被制,大约能跳起来咬人,大声道:“你还有脸提我爹娘!你……”

    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周翡微微一错身,避开溅出老高的血迹,若不是她下刀及时,那老鬼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皱着眉扫了谢允和纪云沉一眼,真是不知道这俩嘴炮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九龙叟神色闪烁片刻,收了短剑,冲她拱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老朽不知姑娘是南刀后人,方才多有得罪。我等的恩怨既然与姑娘无关,那么便多有打扰了。我们这里大动干戈,这许多人,刀剑无眼,难免误伤。姑娘可以带着你的……嘿嘿,那位朋友先走一步,来日有缘再见,老朽再给你赔罪。”

    周翡“哦”了一声,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就算出身“黑道”,下山一趟才明白,四十八寨扯匪旗完全是为了恶心北朝皇帝的,出来逛一圈,人人都觉得她是名门正派中出身的小白花,还是在世外桃源长大的。

    谢允见她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眼尾一小簇睫毛微微翘起,显得十分可爱,贱人之心便又蠢蠢欲动,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大尾巴狼似的说道:“说句好听的,我告诉你。”

    满大街支起的门窗就跟排练好了似的,齐刷刷地关了回去,方才还人来人往的街上眨眼就没了人。

    衡山脚下,方圆好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客栈,虽说如今世道萧条,但也颇为热闹。据说此地早年间也是个热闹地界,大小店铺纷纷杂杂,后来都倒了,只剩这家名唤“三春”的客栈一枝独秀。

    谢允一看,这死老头好霸道,连看热闹的都打,猛地往旁边挪了半尺,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支短箭,椅子却失去了平衡,他直接坐在了地上。

    “快替我吃了吧,”谢允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个不仔细看瞧不出来的酒窝,像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种好酱滋味太足,不能抹在肉片上,不然又糟蹋酱,又糟蹋肉,跟唐突美人一样罪大恶极。”

    老人迟疑了一下。

    一瞬间,九式破雪刀原有的框架仿佛突然在周翡心里分崩离析,她想也不想,由着性子横出刀背,压住一个青龙教徒手中的兵刃。那人本能地用力往上顶,周翡顺势就着刀锋滑了过去——像她无数次用一根柳条滑过牵机线一样!

    一个老随从,一个胖掌柜,各自客气各自的,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互相“对不住”了半晌,直到旁边青年人的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那青年才冷冷地说道:“二位这堂还拜得完吗?”

    小客栈颇有些年头了,木阶走起来“嘎吱嘎吱”直响,一面临街,一面种着一排百十来年的古树。

    他话没说完,周翡已经一晃身到了他面前,抬手便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小白脸冷笑一声,伸手便向他胸口:“我管你……”

    周翡本想回一句“我当是何方妖孽,原来耗子也能成精”,结果话到嘴边,没说出来——谢允那厮不知道买的什么破糖,把她的牙粘住了。

    客栈中原来没有招架之力的人一听,立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堵在门口的周翡两面夹击,这样一来,那阵法真是不破也不行了。

    那九龙叟一声令下之后,好似破罐破摔,抽出他那把亮着九个豁牙的短剑,径直冲那小白脸胸口捅去。

    周翡不跟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行脚帮是什么?”

    掌柜的却仿佛并不想要这小白脸的命,当下便挟持着他往后退去。场中形势骤然逆转,变成了九龙叟要杀自己人,掌柜的玩命护着,还颇为束手束脚。小白脸自带倒霉之气,谁跟他一拨谁吃亏,胖掌柜虽然深藏不露,但是带着这么个大累赘,几回合下来,也是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九龙叟脸颊绷了绷,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上天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非闯进来,既然二位给脸不要——今日南北双刀齐聚在此,我青龙一脉的要好好领教,请,请。”

    九龙叟凶名已久,内功自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能比的。周翡的破雪刀虽冠绝天下,但几次三番下来,手腕也不由得发麻。

    周翡脚尖一点,上了桌子,那小箭擦着她的鞋底钻进了木桌子里,一支不算,只听“笃笃”几声,短箭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周翡没十分明白,问道:“什么……什么牙?”

    掌柜的忙亲自上前,满脸堆笑道:“周姑娘今日也早,早点想吃点什么呢?我看昨天那盘小菜您没怎么动,是咸了淡了,还是东西不爱吃啊?”

    马上那青年的面貌可谓是眉清目秀,只是眉目过分修长了些,眉梢收成细细的一线,几乎扫入鬓角,看着十分阴柔。他下巴微尖,薄嘴唇,加上一双好似带了毒的眼,看谁都像是跟人家有杀父夺妻之恨,是典型的“天庭不饱满,地阁不方圆”,仿佛是照着民间相书上“刻薄寡恩”的那一页长的。

    窗边坐着的正是周翡,衡山这一片是南北交界之处,打起来的时候,是两边都要争,眼下暂时太平了,又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鱼龙混杂,着实是乱。她跟谢允一路从华容奔南,不敢在北朝境内逗留,一口气跑出了北朝管辖之外,才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等段九娘。

    客栈开门迎客,只要不打烊,大门都是敞开,来人却非得敲门彰显自己驾到。

    那九龙叟听了这人出声,脸色骤变,顿时顾不上周翡,连楼梯都来不及下,双脚一跺,使了个破坏性极强的“千斤坠”,直接将二楼的木板踩碎,落到一楼,拦在那小白脸面前。

    那叫作“阿沛”的小白脸听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哇,这么说你是出来还债的?”

    而她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整个翻山倒海阵被周翡这一冲一豁,开出了一个窟窿。

    掌柜的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倘若将这人抻开压平了放在纸面上,就是个正楷写就的“恭喜发财”,看着就心宽。周翡见他实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

    这胖子说话底气十足,两鬓斑白了,依然很有劲似的,将那抹布往肩头一甩,哼着小曲就下楼去了。周翡听见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声如洪钟似的叫道:“哟,谢公子,您一大早出去啦?真早真早!”

    那跨在门槛上的瘦猴听闻他一语道破自己来历,便抬眼盯了掌柜的片刻,僵尸似的笑了一下,比画了一个大拇指道:“掌柜的不愧是生意人,招子亮,有眼力见儿,懂事。”

    密封的客栈中好像无端卷来一阵秋风——谢公子就是那片随风而动的落叶。

    他话音没落,周翡已经会意地一扬袖子,堵在门口的一干青龙教众听了这等恐吓,预感到有种见血封喉的邪物,不由得集体往后退了一步。周翡一刀将退得慢的人斩于刀下,随即“哐”一声甩上了客栈的门,回手长刀横扫,逼退想要靠近门的青龙教众,接着又自己将客栈木门拉开。门外方才上了当的一帮傻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正要往门里撞,一下没刹住,当当正正地撞在了迎面一招“不周风”上,血溅在门口,一下多了好几具尸体,成了天然的门挡。

    九龙叟一脸无奈,叹道:“掌柜的真人不露相,一举捉了我家少主。老朽束手无策,抢不回人,若是讨要,掌柜的想必要提出老朽做不了主的事——要么是看护不力,要么是办事不力,二者择其一,老朽的罪名是必然落下了。依着我家主上的脾气,我这老命也是必然保不住了,那么掌柜也便是老朽的杀身仇人了。我一个老废物,别的事办不成,只好先给自己报个仇。诸位掏钱住店,是跟我的仇人做生意,这样算来,连坐也没什么不妥当。”

    周翡低头一看下面人数众多的青龙教众,头皮有些发麻,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不料一回头,却见谢允那厮早早找了个“风水宝地”——木阶悬在半空的一个夹缝里,前后有木头柱子挡着,可躲可藏,十分逍遥,当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允露出个头来,对她龇牙一笑,说道:“破阵不难,你听我说,先把门窗封住,不让他们补人,然后记住‘唯快不破’四个字,再密的网也怕火烧,不足为惧。”

    原来周翡虽然从段九娘那里机缘巧合之下收了一股枯荣真气,却没来得及学会如何自由使用。她身上两股真气虽然相安无事了,却并未合而为一,有点各行其是的意思。这种古怪的情况,哪怕段九娘还在,恐怕也教不了她。而这股险些要了她小命的枯荣真气一直沉在她的经脉中,方才却意外被九龙叟一掌激发出来。

    谢允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我妹妹虽然没大没小,时常殴打兄长,但听她说话还是很顺耳的。”

    那杀人的青年听了,似乎颇不满意,拉着脸,觑着老者只是冷笑。

    风尘仆仆赶路的,大多心情不会太好,店小二难得碰见这么会说话的客人,乐出了一口里出外进的龅牙:“给您盛了一大碗。”

    厨子缓缓地将两臂上的套袖卷下来,放在一边,抬起眼,看了一眼被九龙叟护在身后的小白脸,说道:“阿沛,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连累不相干的人。”

    她撞开补阵人,不往前走,反而后退一步,手肘一吊,点在一个青龙教徒的下巴上。那人仰面倒下,旁边的人忙要上前,一剑刺来。周翡用刀背一顶,顺着他的力道侧身掠出去,将密集的阵法豁开一条小口。

    谢允一缩头:“啊哟,大事不好,房子要倒!”

    那厨子冲掌柜的弯腰施礼道:“掌柜的,对不住,又给您惹麻烦了。”

    周翡当下躲也不躲,人依然坐在长板凳上,横刀架住短剑,一伸腿将对面谢允连人带长椅踹出了两丈有余,省得他碍事。她随即手腕一翻,长刀噌的一声亮了相,贴着那老者的手肘,自下而上掀了上去。

    周翡莫名其妙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包糖块,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恐怕是农家自制,切得粗枝大叶,一块能噎死个把小孩子。她狐疑地看了看谢允:“我以为你一大早出去是有正事,闹了半天是买糖去了?”

    周翡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周翡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吴楚楚那千金大小姐在一个“杀人越货”的人手里,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有点咽不下去。

    话音没落,佝偻的老头就好像自平地拔起,转眼已经蹿上了二楼,短剑出鞘声如龙吟,直指周翡。这老头子断然不是什么善茬儿,上一句话还说得客客气气,下一刻手里短剑就如毒蛇出洞,根本不给人留反应的余地。倘若周翡几个月以前遇见他,恐怕甫一照面就已经蒙了。

    旁边沉默了半晌的那厨子却开了口,说道:“既然九龙叟发了话,小姑娘,你们能走就走吧,你们本就是无端被我牵连,实在抱歉。”

    周翡挨个儿数:“我得先找王老夫人,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先是我哥不告而别,现在我又找不着了,她回家没法跟我娘交代,这会儿指不定得怎么上火。再有晨飞师兄的事我也得告诉她……那边叛变的暗桩,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也得知会长辈一声……”

    谢允道:“丐帮网罗天下乞丐,里头有帮主有长老,按着地头划片,各行其是,很讲道义,里面规矩也严,几袋的长老几袋的弟子一看便知,因此他们算是‘白道’。行脚帮差不多,也是一帮落魄潦倒跑江湖的,不过有道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他们走的是‘黑道’。”

    纪云沉失声道:“花兄!”

    谢允喝道:“都愣着干什么,阵已破,不足为惧,你们怎么还不反击?”

    谢允双臂抱在胸前,没吭声,倒先笑了起来。

    周翡:“……”

    其实翻山倒海阵没破,只是周翡方才一番速度太快,将整个阵给牵制住了,乍一看好多人站错了位,倘若真有人指挥得当,这阵眨眼就能归位。可惜九龙叟正跟胖掌柜斗得难舍难分,无暇他顾。谢允这一句“惑众妖言”当即落地生根,立竿见影地将青龙教的翻山倒海阵给“吓”乱了。

    周翡没料到还有这种变故,一缩手,翘起来的刀鞘“吧嗒”一声落了回去。

    场中情形登时逆转,胖掌柜一声大喝,双手一合,那对又白又嫩的手掌生生将九龙叟的短剑扣在了掌中,竟有些刀枪不入的意思,然后他一脚横踢,正中九龙叟的侧腰。所谓“女怕打胃,男怕打腰”,九龙叟挨了个正着,横着便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木阶旁边的立柱上。他倘若是个瓷人,此刻恐怕已经被踢碎了半边。

    这会儿住店的客人已经纷纷起身了,正要三三两两地出来吃早点,一大清早碰见一帮披麻戴孝的堵门,脸色都不大好看。

    周翡被那动静惊动,探头一看,只见来人身材干瘦,嘬腮尖下巴,一张雷公嘴,贴上毛就能出去耍猴,还穿了一身白衣裳,身后跟着一大帮披麻戴孝的人,活像刚哭完灵。那为首的瘦猴一脚里一脚外地跨在门槛上,将这小小的三春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冲掌柜的抱拳拱手道:“大爷,兄弟们‘升棺发材’,方才抬着三长两短入阴宅,号了一路,卖了不少力气,您讨个吉利,赏两杯茶水与我们吃吃吧。”

    周翡自从见识了木小乔的所作所为,对活人死人山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她觉得这小白脸沿街伤人不说,看起来还格外讨厌,连喘气的姿势都特别欠揍。李大当家说过,提刀不敢拔,不如给人家切瓜去。何况那九龙叟方才不由分说就动手,也不算与她毫无瓜葛。

    小白脸冷笑,橡子脸妨碍发挥,笑得嘴有点歪。然而此人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拼着受割舌之刑,也要说话讨人嫌,仍不肯消停,他说道:“你们扣下我无所谓,我不过是青龙主座下一条会摇尾巴的狗,可你们杀他的九龙叟、破他的翻山倒海阵,公开打了他老人家的脸,此事可就不能善了了。今日在这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周翡捏了一块谢允买的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半天才能尝出一点发苦的甜味。她心想:这次回去,不好好闭关练个三五年,我就不随便出来丢人现眼了。

    胖掌柜低笑了一声,冲那九龙叟道:“老哥,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谢允正色起来,对那厨子拱手道:“敢问前辈可是北刀传人——纪云沉纪大侠?”

    谢允抽时间冲周翡挤了挤眼,比了个大拇指——你有三尺青锋之利,我有三寸长舌之绝,天衣无缝,合作无间。

    周翡将长刀在他嘴前入鞘,示意他闭嘴。

    就在这时,客栈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唢呐和铜锣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客栈一静,门口扫地的店小二睁大眼睛。周翡自二楼木窗往外张望,只见两匹快马气势汹汹地跑过长街,马上的人头戴斗笠,看不清脸孔,直接从“白孔方”那帮人中间闯了过去。骑马的人手拿长鞭,两下掀翻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孝子贤孙”,只见那鞭子上生着倒刺,沾上血肉就能撕下一层人皮。

    然而蜉蝣阵千变万化,以万物为遮、万物为挡。周翡去追那飞箭的时候,事先本能地伸脚一踢旁边的长凳子,那长凳子跳了起来,正替她挡了一下。木凳随即四分五裂,周翡只觉一股阴寒的掌力自她肩颈大穴涌入,掌力虽被凳子挡了一下,威力依然不容小觑。她内腑巨震,嗓子里顿时冒出了腥甜气息,然而与此同时,她身上另一股内息突然自行流转。

    周翡:“……”

    纪云沉低头道:“不错,我发过重誓,自废了武功,终身不再使刀,也不再跟人动武。”

    掌柜的摆了摆又白又胖的手掌,叹了口气。

    九龙叟抽着气无意中一抬头,正跟吊在半空中、藏在木阶夹缝里的谢允目光撞上。

    周翡一头雾水地听他吠了这许多废话,愣是没听明白这小白脸是想要纪云沉死还是想要他活。她怀疑活人死人山的人脑子都有问题——自己跟自己的主意都不能前后一致,没事老是自己说嘴打脸玩!

    当下他闭口不言,抓紧时间把剩下的面扒进嘴里,准备随时舍命……给君子加油助威。

    周翡不躲不闪地回视着那青年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把糖块嚼了。

    她手上不由得顿了一下,险些被包围过来的青龙教众堵在人群中。

    周翡:“……”

    周翡心说:呸。

    她飞身而下,将“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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