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斗禄存

    谢允一转头，见一处升起浓烟，哭号喊声叫人不忍卒听，他愣怔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那是他们客栈的方向！

    窄巷中，禄存星仇天玑面沉似水地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用脚尖挑起他歪在一边的脖子，沉着脸道：“竟然还有人护着……而且胆子不小。”

    谢允坦然道：“送女孩子。”

    吴楚楚捂着嘴，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抽泣，脸色通红，快要断气了似的。

    吴楚楚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被周翡生生捂回去了，她情急之下没控制手劲，吴楚楚又太过激动，竟被她捂晕过去了。女孩苍白而冰冷的身体压在她的肩上，周翡突出的肩胛骨紧靠着身后青苔暗生的墙，从躲藏的缝隙中，她看见外面群鸦呼啸、猎鹰横行，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红，热浪扑打在她脸上……

    周翡以为按照自己的脾气，她得冲出去，不管不顾地跟那些人拼命，就算要把小命拼掉，也先痛快了再说。

    那小个子男人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往四下东张西望了一下。周翡一把捂住吴楚楚的嘴，紧紧地按住她，将她往小巷深处拖了几步。

    这时，一个黑衣人点清了地上的尸首，上前一步，与那穿大氅的人说了句什么。

    那黑衣人远远地看见两个“同伴”，觉得这条巷子应该已经搜过了，便原地转了身。然而走出了两步，他突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猛一扭头，一柄钢刀在这一刹那悄无声息地从他脖颈上扫过，自喉管割裂到耳下，血如泉涌喷了出来，黑衣人震惊得张了张嘴，却一声都没吭出来，转眼便抽搐着死了。

    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泪打湿了周翡一条袖子。

    周翡心中的惊骇比她只多不少，然而身边有个人要照顾，逼得她不得不镇定。

    吴楚楚哭得站不起来，周翡强行拽住她的腰带，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她凑近吴楚楚的耳朵，低声道：“想给你娘和你弟弟报仇吗？”

    老板：“……”

    周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大小姐有点了不起，平心而论，倘若易地而处，她自己若是没有十多年的功夫傍身，恐怕是不敢的。

    说完，她飞快地转身出了小巷。

    她方才推吴楚楚进藤条筐的时候，故意让她在稍微外面的地方。他们出门在外，身负寨中嘱托的任务，本该都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但是晨飞师兄疼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新衣服，给她和吴家千金带的是一样的长裙……大概到时候上路了，也打算让她借着“陪伴夫人和吴小姐”的名义，和来时一样坐马车，少受些风尘。她们俩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一里一外，即使藏在一个四面是孔的藤条筐里，对方也不容易注意到她。

    北斗“禄存星”仇天玑，好熬鹰，出入必有猛禽随行。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们俩换了黑衣，跟满城的黑衣人一样，远看并不打眼，但吴楚楚还是忍不住忐忑。她偏头一看周翡平静的表情，便觉得不可思议，认为周翡这个小姑娘肚子里的心肝肠胃恐怕都只有一点点，一颗胆就得占去半壁江山。

    但是她居然没有。

    眼看那黑衣人缓缓靠近，吴楚楚的心揪到了极致，她下意识地去看周翡，却发现周翡目光垂着，被她那少女式的、纤长的睫毛一挡，像是闭了眼似的，脸上的神色竟近乎是安宁的。

    这连三天都没有呢！

    满城百姓个个如惊弓之鸟，全都闭户不出，随便躲进什么人家里看来也不容易，何况周翡刚被“蛇”咬完，虽然不至于十年怕井绳，一时也是不敢随便相信别人的。

    谢允正在翻人家当铺的存货，当铺不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多是衣物、家用品，少量品相不太好的首饰珠宝，兵刃基本没几样，还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可能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富贵人攒的装饰品。他看了半天找不到满意的，便跟老板比画道：“您这里有没有那种大约这么长，背很窄，刃很利的刀？”

    电光石火间，一只纤细的手鬼魅似的自下而上伸过来，狠狠地卡住了他的脖子，随后毫不犹豫地收紧，那黑衣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哼出来，喉咙处“咯”一声脆响，顿时人事不知。周翡一伸脚，脚尖轻轻挑起将要落地的筐盖，随后利索地一拉一拧，那黑衣人的脑袋在她手中偏转了一个诡异的大角度，继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是绝无可能再活了。

    四十八寨发生过三寨主叛乱的事，那时候周翡还小，除了她二舅那刻骨铭心的一个后背，其他事都记得不清楚了。这会儿，她脑子里一时乱成了一锅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噎得咽不下也吐不出。

    吴楚楚不信也得信，连忙点头。

    周翡一把拽起吴楚楚，低声道：“快走！”

    谢允狂奔起来，满街都是四散奔逃的人，他艰难地逆着人流往前冲。

    客栈已经烧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北斗黑衣人，每个黑衣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小弩，上面装的不是寻常的箭矢，而是一根木管。

    她没有在前面逗留，直奔后院……也就是本地父母官的后宅而去。

    “想在我这儿浑水摸鱼没那么容易。”仇天玑冷冷地说道，“所有人听令，一刻之内，按六人伍，伍长清点令牌，有落单者格杀勿论。”

    吴楚楚问道：“去哪儿？”

    接着，周翡又如法炮制，专挑落单的黑衣人下手，杀到第六人的时候，天上忽然传来一声鹰唳。

    此时，天光已暗，周围房舍屋檐在暗夜中开始模糊，幢幢如魑魅，周翡一时有些辨不清方向，便问吴楚楚道：“看那几只鹰，在往什么地方飞？”

    吴楚楚依言学着她的样子抹了手和脸，还是很没底，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周翡要干什么，便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样，近看肯定会露出破绽，要怎么混进他们中间？”

    她的手太凉了，像一块冰坨，顷刻将周翡沸腾的脑浆熄成了一把灰，她拼尽全力定了定神，低声道：“没事，不用怕，跟着我，晨……晨飞师兄向来都……还有谢允……”

    吴楚楚：“怎……”

    谢允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不是说遭遇木小乔这样举世罕见的大魔头一次，回去能走三年的好运吗？

    那黑衣人一把扣住藤条筐的薄盖，便要往上掀，一拉却没拉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

    “是我。”来人小声道。

    而及至她亲眼看见一片火海，周翡就是再自欺欺人，也说不出“没事”两个字了。

    吴楚楚的后背紧绷到极致，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狂叫道：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咱们不混，”周翡从身后一托她的腰，吴楚楚猝不及防地被她凌空带了起来，好在这一路上已经被周翡带着飞檐走壁习惯了，她及时将一声惊呼咽进了肚子里，便听周翡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咱们杀进去。”

    谢允缓缓皱紧了眉头，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刀剑都不看了，转身往客栈跑去。

    眼见客栈浓烟滚滚，周翡的心从无限高处开始往下沉。

    可惜，临时抱佛脚似乎并不管用。那脚步声越来越慢，忽然停了。

    吴楚楚点点头：“不远，过了这条街就是。”

    周翡紧绷了一整天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你说得对，我们离当地府衙还有多远？方向对吗？”

    吴楚楚的五官六感没有习武之人那么灵敏，她听见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近前。她一口气高高吊到了嗓子眼，钩着藤盖的手指吃劲到了极致，指尖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周翡留给她的匕首。

    话音未落，他蓦地一甩袖子，一股大力仿佛排山倒海似的扑面而来，将挤成一团的人往后推去，好几个人当场站不住撞到墙上，立刻便头破血流，不知是死是活。

    吴楚楚早成了惊弓之鸟，不敢一个人待着，不由分说地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出了两条街，突然，周翡一把拽住吴楚楚的手腕，强行将她拉进了旁边一条小巷中。

    周翡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周翡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吴楚楚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动不敢动地缩在周翡身边。片刻后，只见两个人缓缓往这边走来，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痨病鬼似的，面色蜡黄，一只手一直抚在胸口，不时停下来咳嗽几声。

    周翡将药方折起来揣进袖中，一把推开窗户，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杂乱的人声，而后竟有股火油的味道，她当即道：“我出去看看。”

    吴楚楚依言将身上这件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黑衣脱了下来，周翡飞快地将这两套黑衣划成了小块，四下张望了片刻，将碎片倒入了一户人家后院的化粪池里，然后按照吴楚楚指的方向，直奔府衙而去。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唳，像是猛禽。谢允骤然抽了口气，倏地抬头，见几只猎鹰呼啸着盘旋而至。

    主人家可能比较拮据，筐里东西不多，挤两个不怎么占地方的小姑娘没问题。周翡从里面钩住藤条筐的上盖，虚虚地掩住，两根手指扣在盖子上，闭上眼默默数了几遍自己的呼吸，将自己的想法从头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悄声对吴楚楚道：“过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慌。”

    而此时，周翡和吴楚楚耐心地贴在墙角附近等了一会儿，见府衙附近的黑衣人似乎接到了什么指示，突然一改之前散落各地的阵势，一拨一拨地聚在了一起，好像一张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大网，突然条分缕析地排列整齐了。周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机不可失，她一把拉起吴楚楚，灵巧地避开训练有素地结成一队一队的黑衣人，翻进了府衙。

    “药”字未出口，她耳根一动，听见了尖厉的鹰唳。周翡往外扫了一眼，疑惑地问道：“老先生，你们这儿平时还有大老鹰吗？”

    周翡问道：“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吴楚楚心道：这是要听天由命吗？

    她们俩，一个前不久与人动手，还不敢放开手脚伤人，另一个跟陌生男子说话都打结巴。现在却是一个无师自通地琢磨出如何没有响动地一刀致命，另一个灵机一动地知道了怎么掩盖血迹。

    她还觉得自己可能会大哭一场，毕竟，从小没人教过她要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她从来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周翡暗叹了口气——感觉她们俩的情况可能差不多，晨飞师兄没有跟她细说过接走吴家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吴夫人想必也没有告诉过娇嫩的小女儿一些秘密。

    吴楚楚立刻面露惊慌——不慌是不可能的，她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一条野狗都能威胁她的性命，周围满是虎视眈眈的冷血杀手，她随时可能被人抓出来，而躲在这么个阴森森的窄巷里，身边只有一具尚带余温的尸体陪着。

    吴楚楚吓得全身僵硬，脖颈生凉。

    旁边有人低声道：“大人，还有贪狼组的人，您看……”

    吴楚楚蜷缩在宽敞了不少的藤条筐中，将那筐盖子捡了回来，也学着周翡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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