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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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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这儿闲着,你婆婆也闲着,谁没点儿带孩子的能耐?”

    他隔水盈盈相望,“那就这么说定了。”

    颂银指指自己,“我不是人?别人在宫里过得拮据,你可半点没受委屈。只是情字上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挺过去。”长随打起了车帘,她说上车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颂银接过宫女拧的凉手巾给他敷在额上,说没事儿的,“请御医瞧瞧就好了。”

    他赶紧盛汤过来,絮絮说着:“我媳妇儿累坏了,快补补。你不知道,你在里头我多担心你。那是什么病症?要人命的!你生了几个脑袋呀,这么豁出去。”

    他嗯了声,“怎么了?渴了吗?”

    她靠着靠垫叹气,“我是皇上干妈,于公于私我都该照应他。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容实在外头候着信儿,她出去交代了一声,“你回去吧,今儿看不出什么来。”

    小皇上才刚满三岁,平时活蹦乱跳的,向来没什么磨难,突然发起烧来,急坏了皇太后。颂银一到她像见了救命菩萨,拉她来瞧,“太阳落山还好好的,半夜里怎么就烧起来了。”

    回了太后,很顺利就把人领出了顺贞门。外头春意正浓,一阵风吹过,柳絮漫天飞舞,融融暖阳下飘起了雪似的。让玉站在骡车前闭眼吐纳,“我当初进宫是孤零零的来,现在要离开了,也是孤零零的去。”

    这个不消说的,就冲他喊她一声干妈,她也不能像局外人似的撒手不管。

    述明说不要紧的,“儿子告了假,专送她过去。”

    她点点头,“也吵,不吵的夫妻共不长。”

    一家子团聚了,热热闹闹的。太太顾完了让玉又来过问颂银,拉到一旁小声说:“你们成亲两年多了,怎么老没消息?是不是哪儿不舒称呢?我听说城东有个仙儿,求子很灵验,明儿我打发人上那儿瞧瞧去。要成,你抽个空儿,我带你过去磕个头,上柱香。”

    忽然听见容实说老妈妈令儿,回头看,他抱着儿子在屋里转圈,洁白修长的手指紧扣着朱红的襁褓,抑扬顿挫地念叨着:“碑儿头,窝窝眼儿,吃饭挑大碗。给他小碗他不要,给他大碗他害臊……”

    不愉快,孙子给抢了一半的容大学士拉了脸,“这个且不说,您不能自说自话给孩子铺路。您知道他愿意管账?没准儿他愿意做学问呢?咱们得照他喜欢的来,是不是?”

    她懒散问:“那痘怎么种呀?种花种草似的?”

    述明根本就不听他的,“哪儿那么多讲究!我们家把颂银当儿子看,我就是这小子的亲玛法。再说不过是个称呼,碍着您什么了?您是爷爷,我是玛法,各叫各的,不好吗?”

    “你还年轻,得走你自己的路。嫁个男人,生几个孩子,下半辈子平平顺顺的,就对得起陆润了。”

    和这种病症斗,得靠足够的运气和耐力,对于皇帝及看护的人来说都是考验。最厉害不过头九天,要是挺过去了,接下来还有缓。要是挺不过去,那么江山社稷又当如何?

    颂银一个激灵翻身做起来,忙披衣裳,容实已经去开门了,“鸡猫子鬼叫什么?”

    太后颔首,喃喃道:“我最怕他有恙,你别走,一块儿看着他吧!”

    他们闹得不可开交,颂银把孩子抱给奶妈子喂奶,自己坐在檐下晒太阳。远远听见两个包衣说话,一个说:“豫亲王府又唱大戏啦。”

    她说话总是自暴自弃,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也没办法,一个人的自信是际遇决定的,际遇好,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际遇不好,芝麻大的挫折也能把人压死。所以她必须有个新开始,给自己一个机会,往后路还长着呢!

    她长出了一口气,带孩子也像模像样的。这么个男人,实在是嫁着了。

    “要没人顶缸,有今儿?”

    让玉沉默了半晌,似乎下狠心和过去告别了,握着拳头道:“走就走吧,这地方不该我呆。我知道家里老太太恼我,阿玛额涅为我操碎了心,我对不住他们。走得远远的,免得给他们丢人。”

    “别人圈禁是一个人苦熬日子,他倒好,该吃吃该喝喝,还听戏翻牌子呢!”

    太太觉得都是托辞,“不还有你阿玛呢吗。”

    她醒过来,睁着两眼看屋顶,天还没亮,屋里有深深的蓝色回旋。她推了推容实,“二哥。”

    颂银怅然,“其实豫亲王登基前的路子是对的,重新整顿旗务,把懒旗人都驱赶起来,有程子是见好。可惜登基后忙着扫除障碍,把人都惹毛了,这事儿后来也撂下了。”

    “一屋子人,也不短我一个,回去干什么呀,不咸不淡的。”她提笔蘸墨,这两年没别的长进,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又漂亮又精神。

    容实像抚脸脸似的抚她的脊梁,“明儿和爹商量商量,让他上奏疏,请皇太后示下。几位王爷里头择一位委以重任,让他好好管管。”

    她夜里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芦苇荡里跑,满世界萧瑟枯黄,好像秋天已经来了。她跑了很久找不见出口,站下来定定神,这时候看见一个人远远过来,隔着一片水洼对她微笑。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惊呼:“陆润,你怎么在这里?”

    终于到了最厉害的阶段,小皇帝开始痉挛,谵语连连,病势一度很危重。颂银是责无旁贷的,硬铮铮守了他两夜。眼看着痘浮起来了,好在并不多,脸上星星点点几颗,大多在四肢和躯干上。大伙儿松了口气,知道只要再熬上三五天,慢慢就会好转了。

    颂银喟然长叹:“桐卿都有人家上门提亲了,她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她唔了声:“在家别说公务。”

    白天睡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一点儿响动都会扩张得无限大。门又打开了,她闻到香味,闭着眼睛坐起来,容实见了发笑,“你和脸脸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吧?上回她闻见鹿肉,从树上砸下来摔了个大马趴。您这是怎么的?有样学样?”

    她摸摸肚子,该来的总会来,三年一个转身,差不多了。

    她拿针篦头,“快完了,你先睡吧!”

    太监扫袖打千儿,“乾清宫传话出来,圣躬违和,老佛爷没有主张,打发奴才来请小佟大人进去瞧瞧。”

    颂银发笑,“什么仙儿啊,灰仙还是黄大仙?您信这个?都是骗人的。”

    内城笃笃有梆子敲过来,快三更了。他抱着媳妇儿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外面一串脚步声,到了檐下压着嗓子叫:“小佟大人,容大人,快醒醒,出大事儿了。”

    其实这围房也不算家,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就觉得哪儿都是家。

    孤儿寡母,撑起一片江山不容易。染天花是九死一生,要是病得重,别说麻子了,恐怕得聋了瞎了。眼下才六天,痘在皮下隐现,就和当初的金墨一样。颂银同两个看妈轮流照顾,耗尽了心力。那屋子又不见光,进去就觉空气沉闷,令人窒息。

    她不说话,累着了,他提起被子仔细给她盖好。低头亲亲她的前额,虽然已经是他的媳妇儿了,他还拿她当姑娘。这姑娘有种天然的香味,和那些熏香不一样,是她的体香。他眷恋这个味道,有时候外面奔走,夜里回不来,闻不着这味道就睡不着。官场上周旋,也有给他塞女人的,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忠贞不二,说这些女人味儿不对。久而久之大伙儿都传他惧内,又怎么样呢,惧内不是怕,对他来说是爱。

    他躬身道是,“交给我,老太太放一百二十个心。”

    颂银跪在脚踏上看,皇帝小脸都烧红了,神智倒还清醒,别过脸看她,轻轻叫了声干妈。

    容实说差不多,“种在鼻子眼儿里。痘浆和人乳中和了药性,拿棉花蘸点儿塞在孩子鼻子里,或者痘痂磨成粉吹进鼻孔,回头发点儿热,出点儿疹子,就算已经出过花儿了,这辈子不再得。”

    她撅了嘴,“我饿了。”

    就是这么骄横和固执,让她觉得踏实。只不过这人也有让她头疼的时候,他跟着丈人爹玩儿鼻烟,家里高案上堆满了烟壶;最近又迷上了养鸽子,爬上房顶装了一溜鸽舍,一到傍晚鸽子还巢,外面晾晒的衣裳收迟了,多多少少落着点鸽粪。再有夜里,鸽子也拉家常,叽叽咕咕的,吵得人头疼。不过他对这个家倒是充满了热情,上外头办事,吃了两个很甜的橘子,说“我太太也喜欢”,连树带橘子全买下了。花五十两银子请人从盛京运回来,栽在他们院儿里,来年就不愁没果子吃了。

    容实并不贪恋权势,“一时半会儿怕走不脱,毕竟太后还得利用内阁和宗室抗衡。等过程子吧,请个命离开京城,上江南去,远香近臭,亘古不变的道理。”

    “两口子拌嘴吗?”

    瘫在床上,死过去一样。从早上一直睡到日落,听见城隍庙里当当的钟声,也听见容实的那群鸽子俯冲时,鸽哨发出的呜呜的声响。

    他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他一听立刻清醒了,“梦见菩萨往你怀里塞果子了?还是玉皇大帝说有文曲星下凡?”

    这个没法说,真得看老天爷的。她握紧了太后的手,“您是主心骨,您得扛着。暗室里别去了,交给我,您还得应付那些大臣和宗亲。”

    她也笑,“是怪齐全的。”

    他一勺一勺喂她,仔细看她的脸,“你这十来天留神,千万不能发热,我怕你过了病气。城里好几个出花儿的,家里有孩子的都带出去避痘了,太医院研制出了种痘的法子,能给孩子种,大人可不好使。”

    回去给阿玛过五十大寿,述明嘴里责骂,心里还是偏疼的。老太太有些冷淡,他就同她央告:“孩子好容易回来的,老太太给个笑脸子吧!她还不孤苦吗?家里也呆不住,要上南边去,往后恐怕没机会见面,您舍得?趁着还在,好好说说话儿,她有不懂事的地方,您瞧着我,担待了吧!”

    他挣扎着要起身,她伸臂揽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口温暖的皮肤上,“我做了胎梦……”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起孩子,是该生一个了。前头因为小皇帝刚登基,大家伙儿都忙,她吃药避孕了。现在社稷稳固,皇帝又出过花儿了,她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这是乾清宫,哪儿能说留就留。她着急轰他走,拉了脸说:“不听话,别指望我再理你。”

    老太太听了方道好,“你姐夫这么说,我也放心了。那就劳烦姑爷,你这妹妹可怜,你多替我费心。”

    她任他在肚子上揉搓,往下一滑躺平了,笑着说:“还没有呢,今儿起筹备,应该来得及吧?”

    孩子生在正月里,天寒地冻的时候,容府里一声儿啼,打破了寒冷的黎明。容学士搓着手在书房等消息,小厮连蹦带跳过来打千儿,“给老爷道喜,是为小少爷。”

    事实证明运气不太好,小皇帝染的的确是天花。城里已经有人确诊了,皇太后大发雷霆,追究病气是怎么进紫禁城的。原来十天前皇帝的看妈会了一回亲,到现在才知道家里有孩子也发病了。抱过别的孩子的手再来抱皇帝,皇帝年幼,身子骨不结实,就传染上了。

    颂银抬眼看他,不置可否。其实她也明白,但是累官至此,身不由己。

    太后惊惶失措,抓着颂银说:“你瞧皇帝怎么样?怎么总不破痘呢?”

    于是太太开始担心,之前怕怀用药控制,这会儿想怀了,那些药对身体有没有造成损伤呐?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呀?不停琢磨这个,简直坐卧不宁。最担心的还是一点,万一就此怀不上了怎么办?想了又想叮嘱她:“吃药的事儿不能让亲家知道,要不会生嫌隙的。你这孩子有时候还是欠妥,多想着点儿容实吧!他哥子死后就剩他一个了,家里全指着他呢!你瞎胡闹,回头他们家老太太再给他张罗几房妾,我看你怎么办!”

    梦见什么他没有说,可颂银隐约感觉有种默契,他们各自守着相同的秘密。

    太后叹气:“我连和男人抬杠的机会都没有,宫里的女人谁敢惹皇帝不高兴,想拌嘴,还得看你有没有造化。”

    容实也在边上宽慰:“用不着自立门户,我们在苏州有老宅子,年年修缮,妹妹去了不愁没地方住。身边多带可靠的人,全从家里拨过去,不碍的。去那里总比去别的地方好,那里还能托付亲戚照应,万一有点什么事,不至于慌了手脚。”

    太后心生感慨,“你们俩相称,多好!媳妇儿能干,爷们儿宠着,叫人羡慕。世上真没几个女人有你这样的福气,地位有了,钱也有了,贴心的男人也有了。要是人生是场赌局,你算赢了个盆满钵满。”

    御医领命,带着苏拉出去煎药了。太后惶惶不安,坐在南炕上嘀咕:“先帝崩于痨瘵,我害怕……皇上是先帝染疾前后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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