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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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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老太太点头,“紧着点儿心办,我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二妞的婚事,女人不管多有能耐,总得找个男人依靠。容实是好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婿。亏得颂银当初没答应晋位,要不现在也和让玉似的了。两个孙女砸在里头,我也活不成。”

    颂银听他这么说,忙前后张望,唯恐叫人听见。打了他一记,低声道:“这都多长时候了,要有早显怀了,你还盼着呢?”

    颂银却有自己的困扰,“我被他关在弘德殿两个月,不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议论我。我还当官儿,怕人笑话我。”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这么深的牵扯。她一直把他当成朋友,交情不甚浓烈,但醇厚隽永。

    颂银在她边上坐下,卷着帕子给她擦拭,“我求了阿玛,让他葬进咱们家祖坟,他就不是浮萍了,也有家了。”

    颂银笑话他,“你就这点能耐,怕他来,不会放脸脸咬他?咱们脸脸再长半年就是大姑娘了,看家护院比狗强多了。”

    颂银有点脸红,“什么皇干妈呀,都是说着玩儿的,您还当真?”

    老太太是快刀斩乱麻的个性,不喜欢“改日”、“得了闲”。办事就得痛痛快快,譬如儿女婚事,不闹什么意见最好,要有上眼药、穿小鞋的嫌疑,本来说什么都不能答应。如今是瞧着两个孩子好,没法儿硬拆散他们。既然非得嫁,女家不能落下乘。论功勋谁也不输谁,容家那个反复无常的老太婆,非得敲打敲打不可。

    颂银愕然愣在那里,一瞬间仿佛坠进地狱,业火焚烧她,转眼把她烧成了灰烬。

    容老太太和容蕴藻夫人交换了下眼色,迟迟道:“原来是为这个,其实压着不提也不是事儿,您知道的,我们喜欢二姑娘,那会子和容实还没定的时候我们就疼她,拿她当自己闺女看待。后来他们俩处上了,我得了消息不知怎么高兴呢!在我们眼里,满北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她,我们哥儿能娶颂银,是他的造化。可后来……”她皱了皱眉,“事情一桩接一桩,都不是好事儿。我们容家是本分人家,不敢招惹勋贵,加上逊帝时期二姑娘进了后宫,所以您瞧……婚宴办是得办,我们的意思是暂缓一缓,等过程子事情凉了,大伙儿都忘了那茬,再过门不急。”

    颂银在她手上拍了拍,“这个不消您叮嘱,奴才省得。咱们花了大力气保小主子登基,既然送佛就一定送到西,请老佛爷放心。”她略顿了下,讪笑道,“还有那个话本子啊,乱七八糟的,污了您的眼,往后千万别再提了。”

    她垮下双肩,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谁敢?”述明惯孩子是一流手段,“叫我知道我可不依,活撕了他!你身上的官衔一直都在,被他圈禁是他无道,和你什么相干?弹劾他的时候咱们立场大伙儿瞧得真真的,非往歪了说,那就是和咱们不对付,和咱们作对,爷拿钱砸死他!”他泄愤似的说了一通,终于想明白了闺女忧心的是什么了,回身道,“你是怕容家有话?我可告诉你,这回他们家老太太、太太要有半句不中听的,你回来一定告诉我。我佟述明的闺女不上人家做小伏低,阿玛给你们置房子,给你们买丫头小厮,让你们舒舒坦坦单过,咱们不伺候了!”

    太后道好,“我能答应的事儿绝不推诿,这也是碍于她的身份,难办得紧。”

    她哦了声,“他这阵且忙着,等过两天约个时候,两家人碰一回面。”

    太后也显得很怅惘,喃喃说是,“活着过不好,死了就算封王封侯,都是空的。他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个再春,我把他拨到御前来了,让他给皇帝当大伴。”

    笑归笑,踏实是肯定的。她嗯了声,“我自己会瞧着办,容实说朝廷里一安顿下来,两家相约吃个席,该说的都说了,有嫌隙解开,将来不置气。”

    容老太太也放下了脸,“这回是摆鸿门宴?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听着怎么一股子兴师问罪的味儿?你们姐儿叫逊帝圈禁是事实,清白不清白的,咱们自己知道,外头人不知道。您也说汉人文绉绉的了,汉人脸面要紧。况且两个爷们儿都在朝里做官,叫人背后议论,折了他们的官威。您心疼二姑娘我知道,可您也得替我们想想。要是换个个儿,您处在我这位置上,能一点儿不思量?”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了一把,“他会认下,是我始料未及,我们原想让谭瑞出面的。”

    她怅惘叹息:“他是为了保全佟家,我知道。”

    让玉盯着烛火发呆,没有看她,也没有答应她。她走下楼,吩咐宫女看顾好她,自己还有很多事儿要办,得回去了。

    容老太太说好,“到这儿我就想起苏州老家来了,一样的山水布局。我们有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在这儿能解思乡愁。”

    “我怕他人小福薄顶不住,悄悄给他在庙里记了名,这么着做做功德赎赎业障,就能保他平平安安的了。”她把索子给小皇帝戴上,拿底下的金铃铛逗他,一面又问,“陆润的身后事办得怎么样了?”

    佟家是特别注重孝道的人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很能干,述明的阿玛死得早,那时候述明刚进内务府当差,两眼一抹黑,是她整夜挑灯替他合账,勉强把家业传继下去的。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口,往后就顺遂了,现在佟家越来越昌盛,老太太是主心骨,说一不二。

    太后牵她的手,恳切道:“他拜了你当干妈,你得顾念着他。虽说成了一国之君,毕竟是个奶娃子,往后的路还长着,要赖你帮衬我。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雄才大略,整天就爱看个武松潘金莲,国事上一窍不通。哥儿还小,我不愿意他将来变成个傀儡。你和容实我信得过,好歹替我周全着,到他亲政那天。”

    颂银道:“差不多了,停一个月的灵就下葬。”

    老太太说:“今儿请您来,是为了商谈两个孩子的事儿。”

    人家做亲,都是婆家给新媳妇下马威,换到他们这里不是。闺女即便不嫁,也绝不答应任人欺负。老太太和容老太太自金墨许给容绪起就不对付,没有具体的原因,纯粹相看两相厌。容老太太嫌他们老太太匪气,他们老太太闲容老太太聒噪,因此到一起说不着三句话就要对掐。这回不得已亲上加亲,原该是上辈子结下的缘分,可在老太太看来是冤家路窄,不吵不服。

    其实人心都一样,虽然佟颂银的名声有损,毕竟地位和家世在那儿。没结亲的酸溜溜说闲话,真落到自己头上,高兴还来不及。毕竟这么了得的媳妇难找,借此平步青云,至少少奋斗五十年,谁不愿意?

    太后却觉得私下里是手帕交,没必要那样丁是丁卯是卯,笑着说:“我就等事儿过去了,你再给我淘换点儿好书呢。”

    他说不是,“我算算咱们孩子落地的时候脸脸有多大,等到会走路,还能让脸脸背着上街,那可太威风了。”

    谁有空听她谈老家!老太太撇了下唇角,“好山好水,咱们应该聊点儿喜兴的。我说的两个孩子是容实和颂银,亲家老太太,这事儿按理原不该我们着急的,也怪我性子哏,不爱拐弯抹角。上回实哥儿从热河回来,托了舅老爷给家送聘礼,指天誓日说要娶我们颂银。后来遇着点坎坷,两个孩子心连着心,颂银要退婚,容实也不答应,可见他们俩感情之深。你们汉人说话文绉绉的,不像咱们满人直来直去。我就想问一问亲家老太太,这事还算不算数?要算数,就早早置办起来,免得夜长梦多;要不算数,东西还给您家还回来,咱们两不相欠。”

    当然无话可说,都诺诺答应下来,开始盘算剩余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紧着点儿办,应该能赶上。

    老太太听了不称意,当即就发作了,手里茶盏砰地往桌上一撂,几个陪同来的媳妇儿惶惶站了起来。

    “要不怎么的?你们给她打算,她未必领你们的情呢!”老太太气得扔了烟杆儿,别过脸粗喘了两口气。略冷静下,对述明道,“要不然你挑个照应得上的地方,给她置所宅子,从宫里出来了就上那儿去,家里是没法呆了。”

    让玉木着脸,哑声道:“我只是代他转交,他嘱咐过,如果今夜大内有异变,把这个送给你。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都是为了你。”

    颂银也惶惶起来,“泡在冰水里就能长本事?这是什么怪招儿?你别着急,兴许那天没筹备好,谁家也不是今儿成亲明儿就怀孩子的。”

    太太毕竟是自己闺女,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哀声道:“她也是苦,想法子把她捞出火坑吧!她才多大年纪,办事顾前不顾后,老太太担待。到底是自己孩子,能瞧着她活生生耽误了吗?”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这一辈子是出冗长的悲剧,这样如珠如玉的人误入尘寰,也许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让玉又狠狠哭起来,“这样好,也算我们家的人。将来我不进妃园,我要和他合墓。”

    佟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拂袖道:“我也正有此意呢,既这么,回头把东西给您家送回去,我们也不稀图您那一点半点儿。”

    他说好,偷偷在她手上薅了一把,“我今儿夜里过去。”

    颂银站在宫门上目送他走远,先前种种像梦似的。现在要她感慨,她感慨不出来,只觉得付出的代价太大,不管是他还是社稷,可说是两败俱伤。

    他顿时失望了,愁眉苦脸说:“我别不是不行吧?我八成是不行,当初在粘杆处的时候,腊月结了那么厚的冰,拿凿子凿开了,一溜人站在水里练耐力,肯定是那时候冻坏了……”他越说越恐惧,“真要那样那怎么办?我们家千顷地一根苗,还指着我开枝散叶呢!”

    两路人马不欢而散,从花厅出来分道扬镳。容实和颂银见了忙招人来问,一问之下束手无策,颂银哭丧着脸说:“怎么办呢,就这么散了?”

    让玉在灯前坐定,缓声道:“我刚才看见他的尸首,不知为什么有些怕,其实我和他从来不熟悉,我们有牵扯,也是因为你。他照应我,为我安排好一切,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瞧我多可悲,就连同榻而眠的时候,他眼里看见的也是你。你以为一个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捐躯?若不是为大义,就是为大爱。他爱你,可你从来不自知,把他逼到这个份上,所以害死他的不是皇上,是你!”

    确实是个难题,颂银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恩典求得荒唐,老佛爷别犯难。我也知道不好办,就是私心作祟,不想瞧她老死在深宫,毕竟是我亲妹子。再过程子吧,死遁是个方儿,就是得隐姓埋名,她打小娇贵,不知道成不成。回头找她商量商量,问问她的意思,再讨老佛爷主意。”

    “那可不得当真嘛,江山到大阿哥手里你有汗马功劳,再说她们母子眼下没人能依仗,太后娘家连个能说囫囵话的都没有,少不得抬举咱们。抬举咱们就是拉拢容家,太后自打生了大阿哥心眼儿见长,不明白以静制动的道理?王爷们正当盛年,要是不牵制,再出一位豫亲王,那还得了?”

    颂银看了摇车里的小皇帝一眼,“您是当妈的人了,在小主子跟前得做个好榜样。”

    太后嗯了声,“什么事儿,你说。”

    颂银夜里和家人商议,看让玉的事儿怎么料理才好,老太太敲敲烟袋锅子说:“她和旁人不同,主意大着呢!当初让他嫁胡同口尚家,她死活不答应,最后怎么样?进了宫,落得这样田地!她和那个太监头儿的污糟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她,简直丢尽了佟佳氏的脸!咱们家出过两位一品夫人,却也出了个和太监结对食的主儿,像什么话?你还替她打算,依着我由她去吧,活着已经是造化了,死了才干净。”

    颂银叹了口气,“他们说得对,小主子才即位,赏罚要分明。有时候越是当权,办事越要反复掂量。就像豫亲王,做王爷的时候可以呼风唤雨,当上皇帝反倒束缚了手脚。再说陆润……活着没能受用,如今人都不在了,身后哀荣也白搭。”

    皇干妈的选择还是如此,就认准容家儿子了。于是太后召佟容两家女眷进宫,当着面撮合,即便再不情愿,太后的面子总要让的。

    她脸上尤有泪痕,呆滞地望了她一眼,重新调开了视线。

    她以为他最后的不舍是因为让玉,原来不是。她居然从未看透过他的心,是自己太迟钝了,还是他隐藏得太深?现在让玉说了这番话,对她来说是惩罚。她欠了一个人那么多,竟还两袖清风地活着。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的表示,只要她想出去,他就帮助她。结果他真的说到做到了,以这么悲壮的方式。

    他那张脸瞧着就欠揍,爷们儿家人前了得,人后简直提不起来。颂银瞪了他一眼,“别瞎说,看叫人听见!明儿茹园,请你们家长辈都来。还有那位舅老爷,当初是他帮着过定的,露个面,请他说句话。”

    述明歪脖儿一想,“也成,我得和容蕴藻交代两句。他们家老太太自有咱们老太太对付,你也不必担心。就是这场变故要整顿,又得费大功夫,从内到外的人手都要换,军机处、侍卫处宫城外的禁军警跸,每一道都离不开容家爷俩。小皇上不能处置政务,太后得仰仗容学士和几位王爷,你和太后私交好,又是太后亲许的皇干妈,咱们佟家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她坐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抖开那道遗诏,放在火上点燃了。

    太后眼看事成了,笑道:“我让钦天监看过,说十月初六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横竖两家早就过定了,请期做个样子,就把事办了吧!他们俩不容易,两位老太太瞧在眼里,心疼心疼他们。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这一片深情,别为一点儿不痛快耽搁他们一辈子,您二位说呢?”

    老太太哼哼一笑,“我还真不思量,有什么可思量的,家里两个一品大员是不假,再娶这么个位比公侯的媳妇儿,脸上有光。你们容家了不得,辅政大臣,我们家姑奶奶还是皇上干妈呢,谁也不输谁。再说了,您这不是难为咱们……”边说边朝外瞧了一眼,两个孩子坐在凉亭里,颂银低头盘弄着什么,容实给她打扇子,满脸的溺爱之色。老太太舒了口气,转头冷笑,“是难为你们哥儿。孩子好,你硬作梗,万一出了变故,你们家只这一根独苗儿了,您可得想明白。”

    这下子容老太太急了,“您说笑话呢,这么着可有点无理取闹,谁家独子当上门女婿,又不是穷家子没饭吃。”说着霍然站起来,“话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可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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