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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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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难得的宽宏大量,“朕已经赢了,不和他争这一时长短。”

    颂银跪在了阿玛炕前,哭着说:“是我不好,把您祸害得这样,我不孝透了,没脸见您和老太太。阿玛您快好起来吧,我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您好起来,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再也不背着您瞎来了。”

    福格大而化之一挥手,“不是还有你呢吗,有事儿你吩咐,我照办就是了。”

    述明回到家,两眼发直,嘴角流涎,吓得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家里如遭大难,从上到下哭声一片。颂银到家时额涅在房里看护他,见她进来,肿着眼皮说:“你瞧瞧,人都成了什么样了!人家八旗子弟拉弓骑马,他连刀都抽不出来,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哪儿见过这个场面!这回是吓破了胆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劲来呢。”

    她嗯了声,低头说:“我阿玛有程子上不了值呢,内务府要请三哥多帮衬。毕竟官衔还在,万一哪里出了纰漏,罪责还在我阿玛身上。”

    福格蹙了眉,终于意识到要出事了,直起身问:“怎么的?你要上哪儿去?要出阁吗?出了阁也可以接着管事的,你身上还有员外郎的衔儿呢!”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朕可以选择不听吗?”见她噎了下,垂眼道,“说吧,有什么就敞开了说,伤口捂在褥子里,早晚要化脓的。”

    他拧起了眉,“您别和我兜圈子,我就问您什么打算。敢情您的福晋没给人抢了,您是毫无切肤之痛啊。”

    “奴才可以进宫,但要和主子约法三章。”她抬起一双潋滟的眼眸,直直望进他心底,“奴才只居后宫,不上封号。”

    福海揖了揖手,“那大人应该上内务府去找人,怎么上乾清宫……”

    恭亲王愣了一下,“抢什么人啊?上回选的秀女里有你的相好?”

    佐领答应了,见她垂着两手出了右翼门,身形落寞,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泛灵巧了。

    程修不情不愿地回礼,看他策马扬鞭,消失在了黑洞洞的街道尽头。

    他也不兜圈子,“内务府佟颂银大人在不在里头?侍卫处今年新进的八十名侍卫要穿衣裳,得请她过问。”

    天欲暮,踏上廊庑的时候,身后赶上来一溜小太监,提着灯笼一个一个往上挂。那橘红的光照亮了檐下那一片开阔地,她看见殿门前站着个人,负着两手,眉目森然。

    转头瞧外面的夜色,天上一轮圆月,张惶可怖地照着人心……终究人在屋檐下,终究不圆满。

    他没答话,翻身上马直奔西华门。进宫自然是畅通无阻的,这个时辰皇帝正御门听政,顾不上后宫的事儿。他过了隆宗门进西一长街,却在月华门上被人拦住了。

    恭亲王摸了摸鼻子,“大阿哥挺好的……”

    颂银无言以对,半晌红着两眼说:“实在没法子,我只有充后宫了。上回容家来的东西您替我归置起来,到时候还回去。是我对不住容实……”她捂着脸哽咽,“额涅,我太难受了。”

    “相好是有一个,不过不是秀女,是佟颂银。”他说着,几乎瓢了嘴,“她是我媳妇儿,被皇上纳进后宫了,就昨儿下半晌的事儿。”

    她多想跟他回去,在弘德殿里呆着,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郁郁而终了。然而回去之后怎么办?不图所有人死活了吗?他的心她知道,即便在这里不明不白困了一夜,他也愿意娶她进门。不必多说什么,单这样她已经值了,可他硬闯进乾清宫,这罪名扣下来不小,何必让人拿住把柄!

    小厮领命上梨园挑人去了,她和额涅站在回廊底下说话。太太回头往屋里瞧了一眼,叹息道:“河工完不成,回来主子怪罪是意料之内的事,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这‘陪斩’上,听说过陪吃陪喝,没听过陪斩的,万岁爷是铁了心的给咱们抻筋骨了。你阿玛当了三四十年的差事,最后落得这样,实在可悲。等他略好些,我打算让他上疏致仕,什么荣耀能比得上性命要紧?伴君如伴虎,这日子天天提心吊胆的,也过得够够的了。倒是你,可怎么办呢。”太太愁眉苦脸,“你要是也辞官,唯恐老太太不高兴。不辞呢,叫我们怎么放心?佟家历来是长房承继家业,八十多年了,富也富得足了,让底下几房过过手是应该。怕就怕皇上不能轻易放过……我也闹不明白,一位皇帝,怎么就能这么拗!银子,你到底什么打算?他这回是拿你阿玛做筏子,下回会不会真要了谁的命?”

    福海无可奈何,往后指了指,“在弘德殿。”

    容实坐在圈椅里喃喃:“我知道颂银不会屈服,可那个人逼得她走投无路,判她阿玛陪斩是下马威,后边少不得还有别的。我在外,鞭长莫及,我也不敢怨您不帮忙,就问您一句话,六月里大婚,恐怕热河的行程得推到七月里,您什么打算?”

    她看了他一眼,泪盈于睫,“我不是要嫁容实,我得给皇上充后宫了。三哥你记着,万万不能叫姑娘进宫当差,当着当着就坏事了,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嫁。”

    他和五爷之间说话随便惯了,当初皇阿哥也拉帮结派,照容实说起来“狼一群狗一伙”。比如老二老四老五哥们儿情义深,老大和老三同穿一条裤子,老六谁也不理。容实是因为先帝的缘故,和二爷五爷交好。那些天潢贵胄,没分家的时候个个有可能当皇帝,因此都尊贵非凡。等其中一个拔尖儿登顶,其余的全成了散沙,在胡同里安营扎寨,和三教九流搅合在一起,哪儿还有半点出身帝王家的样子。

    月色尚好,她这里满心凄凉,城外却有一骑绝尘而来。城门紧闭,门券太深,两盏巨大的白纱灯笼摇晃着,照亮帽沿下一双寒雾笼罩的眼。他策马到城前,带班佐领压刀上前,门神一样挺腰站着,抬手一举,“夜闯门禁者,斩!”

    他也不讳言,颔首道是,“朕想要什么,从来用不着藏着掖着。”

    他憋得浑身起汗,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六月初二帝后大婚。”

    他才不管那许多,大步上前,拉了她就走,“我又不是菩萨,叫人抢了媳妇儿还踏踏实实在校场上练兵。咱们走,回家,到家就拜天地,我正大光明娶你过门。”

    佐领接过手道好,仔细瞧了她两眼,小心翼翼问:“佟大人还好?”

    她站起来蹲安。“奴才佟佳氏,谢万岁爷赏。”

    “你真是为朕着想?”皇帝牵起一边唇角,笑得人不寒而栗,“不是为容实当说客来了?你们之间素来要好,为了朋友,要插兄弟两刀?”

    谋着大计的同时不落下风月,这主儿有大将之才。容实心不在焉给他道个喜,低头不再搭理他了,在恭亲王看来这是灰心到极点的表现,自己似乎是太残忍了,人家丢了媳妇儿,自己说什么洞房花烛,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能拉偏架的一般都是好兄弟,容实冲他拱拱手,“谢谢您了,劳您架往狠了踹,最好踹他脸,我早就瞧他不顺眼了。”

    福格目瞪口呆,“这……容家已经过定了,这么做……”

    皇帝扭头冷冷看着他,“五哥,朕的事儿不劳费心。”

    她站在脚踏前说不敢,“奴才微末,不敢逾越和主子同坐。主子只管吩咐,奴才站着听令就是了。”

    正说着,小苏拉领着乾清宫御前太监赵磐进来:“传万岁爷口谕,着内务府记档,遣御医往佟府为大总管佟佳述明看诊。”

    恭亲王扭身坐直了,“怎么说?”

    程修漠然看了他一眼,当初一起在侍卫处当值,后来各自封官,各奔前程。他们的立场不同,容实是先帝党,他是豫王党。现如今豫亲王登极,大力提拔亲信,他当上九门提督,自然要为主子守好门户。

    他抬起官帽,将腰牌扔了过去,向上拱手:“领侍卫内大臣容实,奉命回京。”

    福格茫然追出去,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远了。

    恭亲王啊了声,“真小看了你,你那肚子歪门邪道终于用对了地方。有了谭瑞,咱们能想的法子就多了,管他有没有遗诏,没有可以私造,鬼老六这回栽定了。”

    容实这时候是烧红的烙铁,碰上就得烫焦一块皮,捧着脸说:“别拉老婆舌头啦,给句决断话,大婚当天成不成?那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场,有话放到明面上,他就是皇帝,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她说好,“我不同他往来,但是主子也得答应我不动他分毫,只有他平平安安的,我才能慢慢把心收回来。否则我牵挂他一辈子,少不得辜负主子盛情了。”

    御前侍卫班领福海,镶黄旗的人,长着一张雷公脸,瞧人两个眼睛像鹰似的,不太招人待见。遇上他倒还好,毕竟他是领侍卫内大臣,整个紫禁城里的侍卫布防都受他支配,还留三分情面,皮笑肉不笑地插秧打了一千儿,“容大人留步,万岁爷有口谕,议政搬至养心殿及军机处,南书房日后只作习读之用。容大人有事回禀且上养心殿吧,过程子散朝,圣驾自会移过去的。”

    刚过抄手游廊就和恭亲王碰个正着,神清气爽的王爷边走边扣纽子,到门上让管事的送了两个驴肉火烧,分给他一个,“吃饱了有力气,回头瞧情况,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人家到底是皇上。”

    “您还记不记得谭瑞?就是前边的掌印,乾清宫大总管。”他抬起沉沉的眼看他,“皇上登基后,陆润把他折腾得挺惨,弄到外头打算灭口的,叫我给截下了。”

    恭王诚惶诚恐地搓手,“您快别开玩笑了,他上我们家哭来了,我能不来?要是真动手,皇帝和大臣抢女人打架,传出去好听?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暂且放一放,好赖等大婚过后再说。人都笑话男人戴绿头巾丢人,女人戴绿头巾就不丢人了?皇后是坤极,是一国之后,她还没进午门呢,您把大臣藏在乾清宫里,像什么话儿……”

    恭亲王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闹起来,他想拉偏架的,也没拉成。这位爷能不计较容实硬闯弘德殿,必定是因为要在女人跟前装宽宏,别说还真是上了心,否则以他那股子张狂劲儿,早把容实剁成肉泥了。

    她点点头,“我人在这里,万岁爷触手可及。”

    他心里居然有了说不清的激动,几乎和初登大宝时不相上下。灯下看她,道不尽的好,总觉得这眉眼、这神态、这举手投足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感觉安然了,奇怪只要她在,他就真的别无所求了。也许他表达爱意的方法和别人不一样,但也是发自内心,不比容实少。

    她腾地红了脸,明明很受屈辱,却依旧平静得一汪死水似的,“我不知道主子对我有几分真心,如果只贪图这个皮囊,拿去就是了。可如果当真在乎我,就该听听我的想法。爱一个人不是得到就够的,要走进人心里,别人才能死心塌地跟着您。您对我究竟是出于好奇,还是真心想和我长相厮守?我有时候也常想,我哪里好呢,能叫主子上心。也许主子只是不甘心,瞧容实捡了漏,把您给比下去了。”

    他的爱太沉重,几乎要令她窒息,她明知道答案的,却没法不敷衍他,惹急了他破罐子破摔,到时候怎么转圜?她迟疑了下,“主子能学会爱一个人吗?不需要卑躬屈膝,只要寻常相处,没有算计,也没有以权压人。倘或能做到,说不定咱们能从新开始……”

    提起述明倒让他很是心虚和尴尬,要了闺女却这样羞辱爹……他斟酌了下,“内务府毕竟是你佟家世袭,这会子易主对不住你。这么着,让陆润暂且代理,等你阿玛好些了,再交还给他打理。”

    她点了点头,“我原和容实约定好了的,他不负我,我也不负他。如果仅是对我有损害,好赖我都担着,可那个人这么对阿玛,把我逼到绝路上了。他不就是要我进宫吗,我顺着他的意儿就是了……”

    送走了容实,颂银有些了无生趣,好像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做了努力也都做了,剩下的就是混吃等死。她是忙惯了的人,忽然让她闲下来,实在难受得厉害。宫女来打扫,她和她们一块儿忙。伺候她的都是御前的人,管事姑姑惶惑不安,绞着手指说:“小佟大人您不能抢咱们的活儿干,您干完了咱们干什么呀?万岁爷随时会来的,叫怹看见了,咱们少不得要受罚。”

    她勉强笑了笑,“我们家老太太说过的,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是那么容易屈服,也不会到这步。咱们不是没机会,只不过要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能逃。我在这宫里当了四年差,知道哪里守卫最薄弱,哪里最容易蒙混,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干你的事儿去吧。”

    他坐在那里,神色凝重,纤长的十指交叉起来,慢慢搓捏着鼻梁说:“万不得已的时候,咱们可以绕开陆润。”

    佟颂银他当然知道,常相见,有过好几回交集,不哼不哈的小员外郎,大阿哥出宫的大功臣。听说连她也充了后宫,恭亲王简直对他那兄弟刮目相看,“好啊,以前没听说他有花名儿,原来比我还厉害。五十个女人不够他受用的,连自己的臣工都不放过,你说他到底夜御多少?他也不怕得马上风!”

    说实话他有点生气,她到底处处向着容实,根本没有要和他过日子的意思。可转念想想,就如她说的,人都已经在他身边了,只要耐得下性子来,她就算是块顽石,也终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可是这五十四天内充满了变数,外面的事并没有什么可忧心,只怕她在宫里坚持不住。

    这皇帝真是算得周详,把乾清宫都肃清了,难道就为困住颂银?

    “朕的寝宫在这里,你就留在这里,不必另派地方了。每宫都有主位,你没有位分,去了不伦不类,倒不如在朕身边。”他高高兴兴给她想辙,“不要住围房,那里是御前女官的榻榻,就住弘德殿吧,后室清静,没人会去打搅你。你只要在朕散朝的时候上东暖阁等着朕,让朕立刻见得到你就好。”

    他寒声道:“朕让你坐你就坐,非要惹朕发火才听话吗?”

    她尽力往外推他,“你走,趁着皇上没散朝,赶紧离开这里。你听我说,我暂且敷衍住他了,就像陆润说的,得不到的他才会百依百顺。你不必挂念我,记着你要做的事儿,把它做成做好。我今天见了你一面,心里就踏实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娇娇儿,腰杆子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打趴。你快走,和他遇上了反倒骑虎难下,惹得他发火,有什么益处?”

    一品的大员,出入城自然不像平民百姓那么严苛,有他的腰牌为证,佐领很快回手示意底下兵卒,复扫袖对他打了一千儿,“奴才职责所在,不敢擅作主张,须回禀了军门才好放行,请容大人稍待。”

    他翻身上马,笑着对他拱手,“多谢程大人通融。”

    前阵子给容实做了两身衣裳,一直没有机会给他,回房包裹起来。想了想,把颈上的同心玉也一并装进去,有些话她没法说出口,他见了这信物,应该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抗争了这么久,已经很累了,虽然和容实情深,到底棋差一招,皇帝不倒台,他们永远没法真正安稳。他现在做的一切需要时间,不能一味的催促他。她知道皇帝的心,只要一天得不到,容实一天是他的眼中钉。如果她屈服,他心满意足后放松警惕,恭王他们的谋划才能施展得开手脚。

    福格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才开始的时候确实摸不着门道,时间久些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也算是个甜头,她浑身长刺,弄不好就扎人。顺着捋,那身刺都放下了,他就敢去抱紧她了。

    容实咧咧嘴,“密令,哪儿来的手书!”

    “既然是奉旨,有手书没有?”

    这两个时辰简直比一辈子还漫长,容实站在檐下眼巴巴看着东方,他从落地起就没过过这么煎熬的日子,更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不可待盼着天亮过。这一夜颂银究竟怎么样了?如果她遭受不堪的凌|辱,不是她的错,全是他无能。对手是皇帝,不论结果如何,过程总是令人感伤。他保护不了她,甚至没法毅然决然娶她回家,让她从此不必提心吊胆。自责和焦急汇聚起来,形成最痛苦的折磨,他背靠着廊柱发呆,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也浑然不觉。待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等不及那个慢吞吞的恭亲王了,起身往门上走去。

    她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蹲身请了个双安。他没有说话,转身往殿里去了。

    他还没说完,被他一句话顶了肺,“扯你娘的臊!别和老子打官腔,老子当御前统领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看锡庆门呢!我只问你佟颂银在不在里头,我不见皇上,就找她。”

    恭亲王拍胸脯保证,“交给我,我一定把你捞出来。不过你大夜里来找我,消息哪儿能不泄露呢,干脆我陪你一块儿进宫,我当个和事佬,给你敲敲边鼓。要是打起来了,我拉偏架,趁机给你踹一脚也成。”

    颂银只做不察,心里却哀叹,他和容实都有孩子气,不同之处在于容二爷顽劣,他蛮横罢了。

    他眼里阴霾丛生,冷笑道:“果真是内务府出来的油子,简直滴水不漏。朕问你,既然如此,你进没进朕的后宫,有什么差别?朕要幸你,你就给朕寻死觅活,可要是不幸,你怎么给朕生儿子?”

    他按耐不住喜悦,几回了,在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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