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空降之战

    因为心里这难以言喻的情绪，顾成殊难以控制自己，将叶深深紧紧抱在了怀中。

    叶深深点了点头，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这样不好吗？”

    那女子一进来，头都没抬，先用不太娴熟的法语道歉：“对不起，我刚从工厂过来，不知道要开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叶深深故意过来打压她，那么她就给她泼一身脏水，看她还怎么在这里待下去！

    开门进来的人，正是顾成殊。

    路微咬紧了牙关，等待着叶深深的发难。

    其实也不是不紧张的，心口一阵阵的发慌悸动一直在蔓延。但她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深深你没问题的，早上你出门的时候，拒绝了顾成殊的陪伴时，不是告诉过他吗，我可以的！”

    叶深深望着面前冷静的顾成殊，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冰雪一样的不动声色与凉薄。

    叶深深惊讶地睁大眼睛仰望着他。

    “深叶如今总共掌控了Element.c42%的股份，已经远超HDI和安诺特，成为最大股东。除非他们联手，才有可能超越我们，至于其他的股份，全都零零散散，不太可能联合起来。”

    顾成殊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说：“世界在变，服装业也在变，每天都有无数的工厂在开业，也有无数的工厂在倒闭，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现在可不是一大早了，都中午了。”顾成殊说着，又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样，心情愉快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生气了，离家出走了？”

    她再怎么悲伤难过、再怎么痛惜感伤，在顾成殊的眼中，只是无可奈何。

    另一个比较老成的声音说：“这个叫叶的中国人，是Bastian品牌如今的主力设计师，新近风头特别足的新设计师。”

    叶深深一时语塞，许久才嗫嚅着说：“可是……可是这些都是难以恢复的技艺，是艺术的一部分……”

    味道确实不错，香菇的浓香和排骨的肉香完美结合在一起，只用了一点点的盐就勾出了无比的鲜味。

    路微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愤恨席卷了她的全身。

    唯有路微一眼都不看叶深深，只低头死死盯着手中的本子。

    她这又心虚又固执的模样，让顾成殊反而笑了出来，抬手轻拍她的手臂，低声说：“不过，我昨晚想了想，可能这也不是坏事。你既然重视，那现在就出手也好，毕竟你说得对，如果我们现在不施以援手，这种工艺可能会就此消失了。而拥有独家工艺，对于我们来说，肯定是好事而不是坏事。”

    叶深深对每个人注目微笑，努力记下每个人的模样，不过记不住也不要紧，反正沈暨早已交给她所有员工的档案，到时候她对照着多看几遍，肯定就能记得了。

    叶深深已经把她踩在了脚下，甚至不会再看一眼。

    会议室内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有人开始轻微地咳嗽，也有人开始伸长双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探头看向外面。

    顾成殊望着房门，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但是叶深深，你迄今为止，已经遇到了多少几乎不可能的挑战呢？还不是一路就这么过关斩将，奋力拼搏，走到了现在吗？

    第一段顺利地讲完之后，看到会议室中大家略微松弛的模样，叶深深也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脸上露出笑容：“首先我来介绍一下自己吧，叶深深，大家可以叫我叶，听起来就像是胜利的欢呼，对吗？”

    叶深深看着她，心里涌起轻微的波澜——

    香菇排骨汤刚刚炖好，顾成殊正坐在桌前小口喝汤。

    叶深深沉吟着，许久，抬头望着顾成殊，说：“收购他们，并入Element.c，或者成为深叶的一部分，总有办法拯救他们的……”

    两人来到楼梯拐角处，发现是茶水室。沈暨便朝着叶深深微微一笑，问：“试试看Element.c的咖啡？”

    “嗯……”叶深深将脸贴在顾成殊胸口，那温热的体温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也掩盖住了眼中涌上来的眼泪。

    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句俗语。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抬头看沈暨。

    叶深深激动不已，将合同贴在自己胸前，仰望着顾成殊。

    叶深深也没说什么，只抬手接过她手中那一大沓文件，看着她说：“谢谢。”

    “不，不是我们，是幕后黑手。”沈暨宽慰她说，“是别人掀起的巨浪，波及了岸边可怜的小渔船。”

    叶深深脸上露出些许的羞愧，但又倔强地咬着下唇，握紧了手中的合同不肯放手。

    那时，她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叶深深，对她所说的一切嗤之以鼻。

    两份同意Element.c收购的意向书，并且保证保留原班人马在厂中，维持质量。

    沈暨却笑不出来，只能说：“因为你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吧。在你的世界里，那些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可在深深的世界里，这些关于服装行业的一点一滴，却是组成她设计人生最重要的成分。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却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覆没的切肤之痛。”

    她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多有钱，不管你现在去北京还是巴黎，最终，我会彻底超越你，我会比你更成功！”

    “对不起……”叶深深嗫嚅着，心虚地说。

    叶深深自然知道这一点。一个年轻的、毫无管理经验的设计师，甚至还是来自中国的一个女孩子，被顾成殊拔苗助长地以不太正当的手段——金钱和阴谋——保送入了这么一家历史比她的年纪还大的一线品牌中，而且还不是担任设计师或者总监之类的职位，而是最高管理者之一，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挑战。

    纵然她如今虎落平阳，可骨子里自小养成的骄傲，也不允许任何人看低自己。

    这么说，今天这个会议，就是针对她而设的吧，接下来……这个叶深深，就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尽情地奚落她，嘲讽她，践踏她，直到让她无地自容，将她赶出Element.c！

    巴黎城郊服装加工厂聚集地，除了各大品牌自己的工厂或者大型代工厂，还有零星的一些小工厂存在。总有一些工作，或者需要熟练技术，或者只是偶尔有需要，但大工厂特意设置一个岗位不太划算，所以这些小工厂就有了生存的空间。

    许久，叶深深低低地说：“你说，他们是否知道，把他们害得倒闭的人就是我们。”

    一说到切身利益的事情，顿时大家都来了精神，不但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会议室中甚至还响起了零散的掌声。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又低低地说：“是在这次股灾中被波及的……我认识的好几家工厂，都要倒闭了。”

    那两人匆匆走下楼梯，沈暨还想探头看一看是谁，叶深深却啜了一口咖啡，缓缓说：“不用管他们是谁了，我想这应该是Element.c所有人的看法。”

    叶深深默然握着合约，点了点头。

    切莉亚点了一下头，依然一板一眼地说：“那么，如果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召唤我，我的办公室就在您隔壁。”

    叶深深看着曾经围在一起分享老干妈辣酱的一群人，现在正神情沉重地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等到一结束，便要失去这份工作，各奔东西。

    “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对你来说，或许这是世间最艰难的挑战。”顾成殊当时跟她分析着情况，脸上不无忧虑。

    叶深深迟疑了片刻，说：“我想帮助他们，以我们现在的力量。”

    空无一人，无声无息。

    只剩下顾成殊一个人坐在室内，一动不动地坐着。

    而现在，她入主Element.c担任副总裁，而路微却是这里的实习生，两个人的处境已经完全天翻地覆。

    这次，顾成殊是真的生气了，他走了。

    许久，他似乎累了，一直挺直的脊背靠在椅背上，显露出倦怠的姿态来。

    他看着叶深深，微有诧异地问：“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她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在本子上潦草地用中文写着——

    可是没想到，她发的誓居然会这么快就成真。

    窗外的阳光照在叶深深的脸上，让她猛然惊醒。

    等所有员工介绍完毕，叶深深向众人表示感谢：“那么，今日的会议就到此为止。今天下午我会与公司中层以上领导前往我们的合作工厂，熟悉并察看一下情况，请大家做好准备。”

    老哈利和贝尔的亲笔签名赫然就在合同上。

    最后介绍到路微的时候，不明底细的韦弗威带着笑意：“这位是刚刚来到公司实习的路易莎，她也来自中国，是Element.c的亚洲负责人介绍到这边的。她也是设计师，又同样来自中国，想必和叶小姐会聊得来。”

    不知坐了多久，太阳轻轻悄悄转移到中天时，门把手忽然转动，有人开门进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和衣趴在被子上，呆滞了片刻，昨晚的一切才涌上心头。

    “不看吗？”顾成殊也不勉强，把文件收回来，只叹了口气，说，“看来，老哈利和贝尔要失望了。”

    沈暨无声地朝着叶深深一笑，眨眨眼睛。

    “是啊，咱们品牌年纪比那个叶还要大呢，结果这场风波中被趁火打劫吞并了无数股份，其他股东都恼火透了。而对方那个顾先生过来谈判时也是真强势，所以我们不得不同意了他们派遣代表叶担任董事和副总裁的提议。”

    叶深深靠在车座上，一路上两人都在沉默。

    路微道完歉，一抬头看见坐在上首的叶深深，顿时愣住了。

    叶深深慢慢坐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叶深深知道他马上要赶回安诺特去，能在艾戈的压榨下抽出这么点时间来陪自己熟悉环境已经是拼了，所以只微笑着挥挥手，说：“放心吧，我没问题。”

    事实上，叶深深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大得很。

    叶深深心里闪过一阵慌乱，赶紧一把拉开房门，跨出去左右察看。

    叶深深拂拂头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微微一笑：“走吧，去看看我的办公室。”

    路微的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不自觉紧张地动着喉头，感觉口干舌燥，很是紧张。

    陪她过来的沈暨，走到她的身后望着顶楼的窗户，说：“看到最顶上那个房间了吗？有两扇老虎窗的那个。我之前和这边联系过了，那个房间已经被清理出来，作为你的办公室。”

    叶深深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

    “最开始察觉到这一点，是你被路微赶出青鸟，失业之后。”顾成殊随口说起往事，“据我所知，路微给了你一笔号称是奖金的钱，买断了你那几份作品，同时也是封口费的意思。你一拿到手，立即去还了房贷，和妈妈庆幸以后可以每月少交那么几百块利息。”

    虽然不认识叶深深，但所有人都认识沈暨。看着被沈暨护送过来的这个女孩子，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新上任的副总了。

    看着神情伤感的叶深深，老哈利安慰她说：“我还算不错了，至少能帮你们做完最后的工作。那边有几家就更惨了，这一回的灾难中，好几家上游公司直接倒闭，像专做传统刺绣的贝尔家，他主要供应的那家老品牌就被集团无限期关闭了，他们也只能随之歇业。”

    凭什么呢？究竟是凭什么，这个被她踩到泥潭里的懦弱内向小可怜，真的爬了起来，追到了方圣杰工作室，搭上了巴斯蒂安先生，如今又空降到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才进入的一线品牌中，来找自己耀武扬威？

    沈暨有点同情地摊开手：“空降的副总，祝你好运。”

    叶深深和沈暨来到厂子里前，看见头发花白的老哈利强打精神，正在指挥工人们调制染料。

    叶深深顿时兴奋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他：“真的吗？”

    叶深深看了看本子上记录的要点，嗯，昨晚顾成殊的叮嘱，主要就是这几点。先是定下基调，说明自己和Element.c共同进退的决心；其次是表明立场，证明是自己挽救了Element.c；再次是树立信心，在不要动任何人蛋糕的前提下，再承诺多加厚厚一层奶油。

    他们是一对奇怪的情侣，他们有一致的目标和一致奋斗的心，他们在携手前进的道路上，精神上靠得如此之近，可在日常生活中，却几乎只有牵手逛街的勇气。

    毕竟奔波一天了，想着想着，伤心与悲哀渐渐地淡去，叶深深蜷缩在被子上，沉沉睡去。

    沈暨回头看着她，却发现她的神情比语调还要平静。

    “深深，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不过叶深深是个中国人。

    叶深深让切莉亚通知下去后，在上午十点半准时到达会议室。

    Element.c总部位于巴黎玛莱区，在灰蓝的天空下，黛蓝色的屋顶和红白色的花砖无一不彰显着古旧优雅的气息，顶楼更有线条优美的老虎窗。

    “这个请布尔勒瓦先生放心，我代表深叶而来，这个份额自然是深叶有把握才会这样说的。”叶深深对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模样。

    目前在总部常驻的人员共有四十余人，沈暨带着叶深深一一转完各个科室，就过去了一两个小时。

    顾先生，可能我们就算很想很想靠拢，可身在两个世界，终究无法彻底接近吧……

    “我说的是……”他将文件卷起来，像逗小猫一样在她面前晃了晃，“两份小小的收购合约。”

    叶深深问：“那么，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办呢？”

    她心里生出绝望的悲凉，轻轻地说：“成殊，我知道你一向是这么冷漠的人，我也一直知道你选择的都是最好的道路，可今天……我只能说你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叶深深仿佛没看见，只靠在窗边，微微皱眉，听着上面的对话。

    叶深深猛然抬头，犹如受惊地看向门口。

    如果不是叶深深在她和顾成殊结婚当日，忽然跳出来横插一脚的话！

    原来顾先生和她，本来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是叶深深，受到深叶委派而进驻Element.c，以后会与大家共事。如大家所知，目前深叶是个新生的公司，所以Element.c的起落关系着深叶的生死存亡，我们是真正同进退共命运的总公司与控股公司，我的未来也与大家紧密联系在一起。因此，虽然大家如今还不熟悉我，但很快就可以看到，我将竭尽全力投入Element.c的发展之中，为自己也为大家谋求最大的利益，因为从今日开始，Element.c就是我的人生。”

    阳台上的花在开，窗帘依然在微风中缓缓起伏，阳光依然流淌在室内……

    “哦。”顾成殊并不在意。

    说完，他见顾成殊依旧不为所动，睫毛都没动一下，只能低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叶深深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反对，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老哈利家的荧光色、贝尔家的传统刺绣，全都是非常出色的、不可取代的技术，若因为这样一场灾难而就此消失，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叶深深点点头，取过纸杯和他一起靠在墙上喝了半杯，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头顶的楼梯发出轻响，有人正走到他们的顶上，压低了声音谈论着。

    路微。

    然而就在路微做好一切准备要鱼死网破之时，叶深深却一言不发，只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滑到了下一个员工身上。

    因为这似乎预示着，那日在机场，叶深深对着她怒吼的话已经成真。

    叶深深心里这样想着，木然坐在沙发上，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沈暨愕然睁大眼睛，捧着碗抬头看她。

    她在主位坐下，抬头慢悠悠地数了一下。总部四十三个人，已经到了三十八个，情况不错，而且还有一个女子正从外面匆匆忙忙进来。

    叶深深又喃喃地问：“那么……Element.c呢？”

    叶深深点点头，对于这边的情况，顾成殊早已和她详细谈过，她要作为深叶派出的负责人，空降Element.c管理层。

    叶深深端坐在窗前，阳光正从她背后逆照过来，加深了她的轮廓，让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深邃而意味悠长，在路微看来异常陌生，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地过来一次又一次哀求自己的叶深深了。

    路微的心里，这才升腾起一种似乎恍然大悟的失落与羞愤——

    那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她就是巴斯蒂安先生的那个关门弟子？我说怎么会派遣一个这么年轻的中国人来当我们的副总裁。”

    沈暨尴尬又忐忑，只能站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叶深深本来不想理他的，可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还是下意识地心口一跳，问：“你……说什么？”

    “以前，可能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但现在，你面对的是一个拥有数百人的公司，还有好几家依赖着你生存的小工厂。如果你不尽快成长起来，那么我们的深叶品牌将连面世的机会都没有，你即将接手的Element.c也会完蛋，产业链下的诸多人面临失业破产。你要懂得，有时候心软不是善良，恰恰是最大的残忍，是亲者痛仇者快，是对自己朋友和亲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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