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欢迎回来

    阿光的手有点僵直，赶紧帮沐小雪进行最后的打理，避免在细节上出任何疏忽。

    他会不会知道，因为那个雨夜，她看见了他被闪电照亮的侧面，这个世界上才诞生了这样一件衣服呢？

    刚刚还全身绷紧的沐小雪，现在潇洒地甩一甩自己的卷发，扬扬得意：“女王出巡，妖魔退散！”

    紧张中的众人都忍不住笑出来，等叶深深把她的裙摆扯好，她的御用摄影师很快找好角度，趴在地上，顺利仰拍出一张沐小雪腿长一米六的惊艳之作。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

    “一看就知道你没买过。”胖大妈热情地走过来，帮她参谋着，“他平时穿什么尺码？身高？体重？腰细吗？腿长吗？臀翘吗？”

    他的声音略带喑哑低沉，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叶深深下机后打开手机，发现沈暨已经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沈暨微笑：“沐小雪代言并为之走红毯的那个品牌隶属安诺特集团，所以我过来监督一下情况。”

    沈暨惊愕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暨立即将自己的手缩回来，轻声说：“别担心，深深，成殊肯定是有事耽搁了。”

    沐小雪和阿光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沐小雪抬手轻拍了一下叶深深的肩膀，说：“放心吧，我的设计师大人，我这个模特也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脸根本不可能被别人比下去。”

    叶深深赶紧应了，在沐小雪的示意下，坐上了副驾驶座。

    浓重的眼影被闪光灯柔化，沐小雪的浓妆在此时变得恰到好处。眼角金色的闪光与裙上几乎要跃然而出的金色猎豹相映生辉。紧束的发髻用金丝网住，将她傲人的五官全部凸显出来，妖艳凌厉得几乎要灼痛人的目光。

    叶深深为沐小雪设计的晚宴礼服用的是戛纳金合欢的概念。宽松舒适的薄纱裙子，金色的流线型优雅褶皱上，散碎点缀着细小的金色浮绒，仿佛全身落满金合欢花——更重要的是，垂下的半袖遮挡手臂，露出完美的锁骨和小腿，而且绝对不强调腰线。

    就在她伫立沉思之时，有个温柔又低沉、仿佛天鹅绒般柔软暖和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恭喜，本届红毯最出色礼服的设计者，叶深深。”

    摄影师的镜头也仿佛被吸引住了，在裙摆上来了个足有三秒钟的特写，才将镜头摇上来，对准正从楼上款款而下的沐小雪的面容。

    这房子足有一百来年历史了，房东老太太在一步阳台上养着垂吊天竺葵，叶深深接手后也向老太太承诺一定会好好帮她养着，老太太才放心把花都留给了她。

    司机是个法国男人，不解地看着阿光。阿光只能挫败地低下头。

    这一刻全场的光芒都属于沐小雪，属于她的造型，属于她华美的裙子。

    沈暨问：“是她在晚宴上穿的那件吗？确实好看又缥缈，一股仙气，像把爪子藏起来的猫，一定会为她吸引诸多不明真相的粉丝——对了，从细节看来，好像也是你的风格？”

    叶深深摇了摇头，垂下眼睫：“我想，或许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完蛋了。”

    顾成殊抬手按住冰箱门：“我来做吧，你这几天奔波辛苦了。”

    然而想象是一回事，真实呈现在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回事。这种异常的融洽让叶深深反倒很不甘心起来，凭什么赫德安能设计出这么适合顾成殊的衣服呢？

    电影节主会场卢米埃尔电影宫外人头攒动，华服珠宝在阳光下闪耀。悬挂在周边的各式巨幅海报几乎将整座建筑都遮没，上面那一张张在大银幕上为人所熟知的面容被放大了无数倍，傲视众生。

    叶深深接过他手中的香槟：“万一得不到最佳呢？”

    不不不，现在不是钱包的事情，是衣服的事情！

    阿光说：“小雪的颜是无敌的，你的衣服也是无敌的。”

    阿光露出心痛的表情，捂住脸对司机说：“你看看现在的女人，个个霸气爆棚的模样，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幸好她自己就是做服装的，对顾成殊的体形自然了如指掌，所以她抓起两条型号相符的暗色内裤，也不管胖大妈的阻拦，埋头冲向了男士的外衣区，但匆匆扫了那些衣服一眼，她觉得顾成殊穿上肯定都不会合适。

    顾成殊点点头，凝望着她的目光越显深幽，却始终没有闪烁动摇。

    主持人上前与她打招呼，沐小雪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过几秒钟，马上就要切回红毯的镜头不可能留恋这边，所以只稍微对着镜头挥挥手，然后便留下自己的背影，提起裙裾离去。

    沈暨轻叹了一口气，手指从叶深深的发丝间穿过，仿佛留恋那种丝缎般的触感，指尖又轻轻地在她发间揉了揉。

    叶深深笑着摇摇头：“可她似乎更喜欢另一件走飘逸仙气路线的‘金合欢’。”

    “别给我发好人卡，我是说真的，这条裙子很成功。这样一件气势非凡的裙子，十分适合这种大场面，而且一出现就有力压全场的气度，穿在野心勃勃的沐小雪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这里的‘野心’是褒义词，我一向对坚韧自强而不断前进的女生充满仰慕。”沈暨和她一起坐在了台阶上，笑道，“所以她选择了你这件裙子，简直是相得益彰，世上没有更合适的另一对组合了。”

    沐小雪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掐住自己的右手虎口。

    沐小雪已经摇曳裙摆，缓缓走过红毯，并且在红毯两边记者们的呼唤下，随时优雅转身，迎接长枪短炮的来袭。

    顾成殊抬头看见她，脸上露出些许懊恼，对自己在她面前显露的窘困疲惫而一时不自在。

    叶深深也正要跟着玉姐离去，却听到沐小雪叫她：“深深。”

    身为服装设计师，怎么能容忍男友穿这样的衣服啊！

    蔚蓝海岸，金沙生辉。在海风中摇曳的棕榈树，映得初夏的天空更加高远，与五千米沙滩上那些开开谢谢似乎永远不会疲惫的花朵，构成了一幅完美的图画。

    明明已经确定了情侣关系，可叶深深站在门外，觉得自己手心微汗，十分紧张。她在起居室里兜了个圈，借着收拾行李来让自己镇定下来。

    叶深深还是一动不动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许久，她终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顾先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路微之前曾对我们说过……其实你的母亲并没有留下遗言，嘱咐你要和我在一起。”

    她匆匆走过女士内衣区，然后一步一挪地向着男士内衣区走去。她低着头观察，见四下无人，才几步蹿到货架前，抬手去拿上面的男士内裤。

    “收留你嘛，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事先声明哦——”叶深深拖长声音，一副准备漫天要价的兴奋模样，“我只欢迎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如果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么我可是绝对不会收留的！”

    叶深深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点紧张，有点结巴：“所以……所以其实并没有人逼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我们也没有非要在一起的理由……”

    Ins、Tumblr以及权威红毯网站RCFA上，千万人在关注这场红毯盛会。最棒的造型正在投票，叶深深还没点开看票数，玉姐已经兴冲冲地举着手机冲过来，狂叫：“遥遥领先！一马当先！小雪你又要碾压那些凡人了！”

    “哇……”主持人和正在看直播的人一样，不由得惊叹出声。

    许久，她才轻轻地说：“我们去探望他母亲时，遇见了路微。”

    她站在楼梯口，愕然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成殊。

    这温柔让叶深深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第六名也是她的！晚宴的金合欢礼服一起上榜了！”

    明亮的星辰亘古闪烁，如此动人又遥远。

    叶深深低头看着下面的动静，她的身后，中国女星沐小雪站在二楼走廊上，深深呼吸着，等待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一个惊艳亮相。

    叶深深仔细查看沐小雪身上所穿的礼服，是她所设计的“雨夜”，黑丝绒的底上，跃然欲出的金色猎豹，在裙摆上栩栩如生。

    叶深深却只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沉默着，仿佛她已经完全不再相信自己。

    叶深深更震惊了——顾成殊居然会什么都没带，孤身一人毫无预兆地忽然到来，然后，嗯……确实好像连钱包都没拿。

    作为来自中国的影星，而且又不是因为影片入围而走红毯，这对于沐小雪来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今战争即将打响——成功的话，回国时就是载誉而归，不成功的话，面临的就是备受耻笑。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然后成殊就真的相信了，为了实现母亲的遗愿，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径自回国，一意孤行要和路微结婚？”沈暨觉得难以置信，反问，“然而，就在结婚前一刻，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你刚好撞到了成殊的婚车，他发现了你才是叶子真正的主人，于是断然终止了与路微的婚礼，转而关注你的人生……”

    此时大屏幕显示的是红毯，酒店还只是小窗口放送，并未看清礼服。不过导播似乎注意到了这边，很快就将大屏幕切到了酒店。

    美工应了一声，赶紧开电脑。

    拐过马路就是陈设样衣的仓库，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衣服。

    叶深深带着顾成殊进门，将东西放下后，把水倒好递给他，然后去翻冰箱。

    顾成殊吃三明治，叶深深吃蛋糕和水果挞，两人都饿得够呛，足足吃了好几大碟才停下来松了一口气。

    沈暨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叶深深低垂的头上。温热而轻柔的力道透过她的发丝，传递到她的身上。

    时间已到，电影节组委会的工作人员过来通知沐小雪下楼。

    叶深深点点头，这才想起什么：“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望着顾成殊的笑容，叶深深正色地放下手中的刀叉，看着他说：“要不……趁现在咱们精神尚好，先来说一说为什么你最近都不联系我这件事情吧。”

    叶深深隔窗看着外面的各路明星，暗暗观察着她们身上的衣服。

    叶深深不解地转头看他。

    正是五月的天气，但红毯上从来不存在季节之说，镁光灯下，每一个明星都身着礼服，在红毯上摇曳生姿，摆出种种POSE引发影迷们阵阵尖叫。

    新鲜出炉的青年设计师大赛冠军叶深深，是第一个夺得此项大奖的华裔，又在夺冠之时被巴斯蒂安先生宣布收为关门弟子，正受到时尚界的普遍关注，颇有新锐破土之势。如今沐小雪作为第一个穿上她设计的裙子公开亮相的女星，自然格外受关注，原本敷衍着拍了一两张就准备收工的媒体顿时纷纷调转摄像头，重新将目光投在这个中国女星的身上。

    司机发动了车子，从等待区到红毯其实只有短短几十米，但车内顿时静了下来，叶深深从后视镜里看见沐小雪暗暗捏着拳头，扬起了绷紧的下巴，露出战斗的眼神。

    沐小雪朝镜头眨眨眼，微微一笑。一瞬间似乎连镜头与灯光都闪烁了一下，招架不住她的美丽。

    戛纳，即使它有令人神往的美景，但让它受到瞩目的依然是五月的盛会。

    叶深深匆匆朝他说了句“再见”，转身落荒而逃。

    叶深深的目光落在沐小雪的礼服上，微微一笑：“我的衣服，不怕任何比较。”

    两个人看着就像难民的彼此，不由得哑然失笑。

    沈暨：“深深，我已经联系过成殊了，没有成功。不过据说他和顾家起了一些冲突，可能目前正在冷静期，所以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你可以稍等几日，或许他从目前的困境走出来之后，就能联系你了。”

    随后顾成殊的声音从浴室内传来，隐隐带着回音：“我没带换洗衣物。”

    她傻傻地看着顾成殊进了浴室，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半天回不过神来。

    还没等她收拾妥当，房门打开，顾成殊走了出来。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正被镜头对准的金色猎豹，黑色的丝绒在酒店大堂的灯光下，闪烁出一条条如同雨丝的流动光芒。雨丝之下的猎豹越显霸气凌厉，几乎要从镜头前一跃而出。

    阿光飞速将沐小雪的头发打散卷好，卸妆并重新上妆，在二十分钟内全都要搞定。浓重的黑眼圈和金色眼影被迅速消除，画上清新自然的裸妆，艳丽的复古亚光红唇代之以娇艳的桃粉色唇膏，脸颊的腮红也变得清透自然，一切为“仙”服务。

    叶深深抱着衣服匆匆穿过走廊，迎面正遇上阿方索。

    这套衣服在刚刚推出的时候，大家都不看好，因为很难有人驾驭得了，后来的销售情况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但叶深深在看见它的时候就想，这件衣服的气质，这种简洁而充满力度的线条，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风格，不像法国人而更倾向于英国人的硬朗优雅气息——和顾成殊，真的太合衬了。

    叶深深几乎要拜倒在她肆意张扬的美貌之下：“美！仙！精灵！”

    叶深深的耳根顿时红了，赶紧点了点头。

    叶深深努力地在冰箱里挖掘着东西：“找点食材，我来做饭。”

    叶深深和仓管说了一声，进去后站在一堆过季的、当季的衣服前。她的手迅速地在各色男式休闲衣物中拨过，然后毫不犹豫地取出两套衣服，到仓管那里签字借用。

    黑色的丝绒裙摆先被轻轻撒在车门外，然后沐小雪伸出左腿，恰到好处地露出脚上的金色高跟鞋尖，十二厘米的细尖高跟，带着金属的锋利质感。

    沐小雪接下来的几次亮相，穿的都是大牌高定，叶深深也不必再跟着她了。

    忽然之间，这热烈的花朵击中了她的心扉，虚弱感混合着委屈，在回家的这一刻猛然涌上了她的心头。

    精致剪裁的高定西装外套被随意地搭在楼梯扶手上，裤缝笔直的西裤如今正坐在落满灰尘的楼梯上，领带扯开了半寸，袖管被挽到手肘，甚至连脸上的疲惫都不加掩饰。

    成败在此一举，沐小雪深吸几口气，再次看向落地镜，端详自己的造型。

    叶深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被“洗个澡”这几个字震住了。

    叶深深不由得和大家一起笑出来，看着再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沐小雪扯着裙角走到门口。沐小雪想了想，又转身给了叶深深一个飞吻：“深深，我仙吗？精灵吗？”

    沈暨笑道：“无论别人怎么看，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佳。”

    叶深深仿佛感觉到了，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脖子有点僵硬。

    候机时，叶深深终于还是忍不住，盯着自己的手机许久许久，然后再一次拨打了那个号码。

    衣服，换洗的衣服，包括……贴身的衣服？

    海风迎面吹来，叶深深长舒了一口气，站在屋外的棕榈树下，仰望天空。

    叶深深幻想了一下顾成殊穿着海绵宝宝内裤的模样，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要崩溃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段感情的发展从来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出现了，他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团糟，也把她带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他对她许下了一辈子的诺言，可只要他愿意，似乎随时都能转身离去，不给她留下任何可能性。

    仿佛是被心底那种荒凉的悲伤所触动，叶深深喃喃地，带着绝望的语气说：“顾成殊，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让你体会一下，不再是我依赖你，而是你离不开我的那种感受。”

    叶深深抱着衣服跑回去时，发现顾成殊果然已经洗完了，围着浴巾在阳台上看她的花。

    几个小时前，在戛纳机场时她心中暗暗期望的事情，突然在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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