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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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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少臣接过伞撑了就走,不知是想撇了她跑掉,还是打算把车开过来。为保险起见,沈安若小步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挤到伞下面。风很大,雨是斜的,虽然有伞也仍是淋了两人一身,凉冰冰地贴着身体非常冷,她挨他更近一些。

    她走近了打量,她与程少臣都喜欢简约,墙上连画都挂得少,完全没有照片,所以这些照片,她自己也少见,每一幅都装模作样,他不笑,而她笑得制式,像装酷的杂志封面。其实并没有真的过很久,不过才一千多天,无论她,还是他,从照片上看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第二天是正常上班日,沈安若被闹铃叫醒,挣扎着起床去洗漱。程少臣侧卧着,还在沉沉地睡着。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意识到昨晚错过了一个可以不动声色地兴师问罪的机会,但很快甩掉不安的念头。

    “他们都以为我今天下午才回来。”他揉着眼睛,像小孩子一样嘟嘟囔囔,“你也不要去了,请一天假,好好休息。”

    “我宁可你哭闹着向我求证,跟我讨说法,骂我负心和无耻,随便怎样,也胜过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闹至少还表明你很在乎,可是你从来都是气质修养比其他更重要,永远装得那么若无其事。怎么?你打定主意要把我送给别人吗?你是不是还觉得你自己的行为很神圣很崇高?其实根本原因就是你才不介意我打算娶谁,反正与你无关。你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真的抛弃现有的一切出去流浪,我在你心中可从来就没那么重要过。至于就近跑到一个小岛上去躲几天,权当鄙视我的一种仪式。”

    看看时间,这个时候他通常还没睡,她暗暗叹口气,把电话又拨了回去,但竟然遭到拒听。

    程少臣叹气:“你就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所以才敢这么强硬。”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却想开,“算了,反正我也想通,至少当初你没嫁别人而是嫁了我;如今你虽然不肯嫁我,但并不排斥与我在一起,甚至在我不在的时间里都没被别人骗走。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你在这儿尽碍事,快走快走。晚上有专业看护,保姆会过来送饭,而且医院不许留很多人。”

    她不予置评,程少臣又说:“这些天我倒也弄明白了一些事。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没安全感,不肯相信当初我是真心娶你,也不相信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一辈子,所以才不肯同意再嫁我吧。”他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才没安全感呢,你老是那么一副游离状态,什么事都无所谓,哪有打算真心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样子?”

    这儿绝对是个是非之地,沈安若决定还是快闪的好。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当天就向他们告别,胡乱编了个理由,免得他们多心,也免得他们通风报信。

    第二天,她的头就更痛,因为程少融来了,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军装还穿在身上。

    培训课程安排得非常满,晚上常常有活动,一天下来十分辛苦,回到饭店洗漱完毕倒头就睡。岛上手机信号不太好,时断时续,而程少臣竟真的不给她打电话,她也索性不给他打。这个男人,自尊心薄得像糯米纸。上一回她挖苦过他之后,他也很多天都对她爱理不理。这一回他占了理,当然就更加有气势。那么爱耍大牌,干脆让他自己去慢慢复原,她才不给他舔伤口。

    他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我突然记起你那天晚上的样子。亏得我竟然认为你是因为想念我才变得那么热情。你那时是不是恨我恨得直咬牙,若是手里有刀子,说不定直接打算在我身上开口子了。”

    程少臣今天真是气得不轻,说到最后声音都发抖。在她的记忆里,这算是他最生气的一回了,就连很久之前的那一回暴力行为,其实他都没有那么气,当时他只是喝得有点多,并且被她刺|激到,而她又没像以往那样纵然不想配合也半推半就地顺从。

    他们在电话两端沉默,她几乎听得到程少臣在电话那边极力压抑着的呼吸声。时间一秒秒地溜走,他终于开口,恢复了惯常的镇定,但是冷冰冰:“沈安若,你不要跟我说,你以为要娶她的是我。你千万别承认。”

    “跟你智商这么低的人真是没法交流啊。可怜的你爸,平时连打针都怕,这回遭这份罪,倒不如我进去替他,换他在外面担惊受怕。”安若妈念念有词地撇了女儿,到程少臣那边去坐下了。

    “没关系。我正好在这边有事情。”

    他们两周没见了,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程少臣见到她也微微地诧异,两人都不说话。

    “沈安若!”程少臣的声音不再那么从容。

    “是谁当初很兴奋地跟我说,你二哥的新娘完全符合你心目中妻子的形象。”

    “被诬陷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原来如此。这么大一个乌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老天好像存了心要跟她作对。但总之是她理亏,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认错为好。她诚心道歉,程少臣却不依不饶。

    从早晨到现在,他们就一直没说过话。手术结束后仍是稍稍混乱了一下,安若妈一忙,就顾不得监视他们俩。

    她在火车上一晚上没睡好,又虚惊了一场,白天也没休息,此时没力气生气,于是选择闭嘴。

    “这种事只需要张总审批通过就可以,程董难道忘记了?”

    “喔,那个……”

    “无论多久你都肯等?”

    竟然让她遇上这种八点档与二流电影的俗滥剧情,而她连模仿片中女主角绝然离去的勇气与力量都没有。比起以折腾自己作代价成全一场悲壮的烈女之歌,她更贪求现世安稳,所以该怎样就怎样吧。

    有时候,我们不可理喻的执拗,不过是为了得到一句可以令自己安心的话而已。

    “我不要。程少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不喜欢那一张纸,以及害怕那一种仪式。就像卖身契一样,盖上章,便完全失了自主权,之后的日子再由不得我掌控。而你,你就是由不得自己失了控制权,所以才这样执著。”

    进了家门,沈安若去找干的衣服,出来时不见他人影。她父母家的房子不小,她找了半天才在厨房找到他,见他从冰箱里翻出矿泉水拧了盖子就喝。

    这句话让沈安若眼泪掉更多。若不是这样凑巧,父亲做手术时她还在度假消夏。

    “我对他够手下留情了,若不是这个原因,他还想这么完整地留在岛上?”钟恋晨的话里透出浓浓杀气。

    他斜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地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跟她一起下了车,并没如她所想的补一句“你挨骂关我什么事”。

    程少臣似乎松了口气,把她放得低一些,将她完全掌握在他的怀里,这样他平视便看得见她。很显然仰视这种姿势他不习惯。

    “沈安若,你坚持说我对你的态度像对待宠物。那你对我的态度呢?我在你身边时你并不怎么抗拒,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是心甘情愿,但我不在时,你也从没觉得少了什么吧,说不定还大大地松口气。其实我也一直很想知道,你又当我是什么呢?路人?嫖客?”

    “我累了,想休息。”

    “你很希望我滚得越快越好吧。你多可怜,好不容易逃回家一次,竟然还是没甩掉我。”

    她可真的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程少融,程少臣那个在本市地位不凡的二叔的独子。他是一名年轻军官,常年在外,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只有他们结婚当天见过他。

    她家那个小区并不好找,而且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但程少臣竟然很快就开到了楼下,停了车,定定地坐着,等她下车。

    “为什么突然要走?”都准备挂电话了,程少臣突然问。

    “你什么时候突然变得那么听我的话了。我还跟你说过不许跑掉,以及跟我结婚这样的话,你怎么都不听啊。”真晕,他才跟母亲在一起坐了一会儿,现在说话的口气就跟她老人家一样了,沈安若周身冷了一下。

    他的目光直直地射过来,沈安若别开眼睛环顾四周,不去正视他的眼睛。这间办公室,他来得本来就少,她进来的次数更少。算起来,这是第二次。

    “要打要骂都随你,但我们回家去闹可以吗?你干吗要当着我二嫂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你想害我以后没脸见她啊。”

    “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离你近一点会有安全感。”

    他的声音也染上倦意:“沈安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不愿结婚我就再也不提,你说我对你漠视所以我现在死缠着你。这一回你又闹的什么别扭,你能不能干干脆脆说明白了,好让我及时地反省检讨悔过?”

    “程少融你快去投海自尽吧。”

    沈安若看着落地钟的指针一秒秒地颤动着,决定先开口:“我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出发。”

    沈安若记得婚内一段时间她与程少臣也是见面就吵架,最后为了不吵只好不见面,吵的内容是什么总也记不得,无非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大事,那就吵不起来了,比如最后那件事。当时无聊到想扔东西,现在想想竟觉得有趣。当然她还记得她出差到云南,那时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而他追了过去,如同现在的程少融。可如今不过相距两百多公里,他们连话都懒得讲,他不给她台阶下,她不想也不愿回去。

    她匆忙赶到医院。等电梯的人太多,电梯又慢,她干脆爬楼梯,一口气跑上六楼。她跑得太急,呼吸失常,汗水湿透衣服,找到病房时见到父亲已经换好了手术服,立即掉下眼泪来。

    另一回是培训结束的当天,她打电话给他说要在岛上多留一天去考察一下当地的渔家民俗小旅店。

    沈安若不再跟他说话,专心地削水果。

    “你若不困是不是下午就走了?”

    她干笑两声:“你看我以前没说错吧,我们当初能凑到一起去简直是奇迹,到底谁在祸害谁呢。”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了,随便丢掉多可惜。所以再嫁我一回吧,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总不会比以前更糟不是?”

    沈安若低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坚决,等着她开口。他俩的视线纠结了很久,沈安若终于低低地说了一句:“是。”

    明明是晚上,他却说在开会,声音都透着不耐烦。

    “我想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最近气管不好。”

    他是自己开了车来的,几小时的车程,而外面下了极大的雨,不时还有雷电,高速路大概也封了,只能走乡间公路。安若妈以太过危险以及他起得早没休息好为由,坚持不许程少臣独自回家。又看向沈安若:“是不是昨晚也没睡好?你一下午就没提起精神来。跟少臣一起回家歇着吧。”

    本来沈安若住的那个渔家小院已经客满,但是钟小姐一来,她隔壁的客人立即搬走,那客人明明说了要住两个周。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俩坐在客厅里,安静地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程少臣没形象地瘫在沙发里,一边翻杂志,一边斜瞄着沈安若削苹果。她削得极熟练,薄薄的果皮细细长长地卷下来。程少臣看得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地等着那果皮断掉,结果一直削到最后也仍是完整的一条,于是他又低头翻杂志,突然很轻地“靠”了一声,把杂志扔到一边去,又斜脸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笑了一声,笑得沈安若感到诡异,抬眼看他,顺手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他看起来瘦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沈安若觉得很无趣:“不是都要联姻了吗,竟然说跟你没关系,你真淡定呵。”

    “你难道不觉得这份策划方案拖泥带水不够简约?为一个很单纯的目的要绕那么大的圈子。”言简意赅,多好的开场白。

    “我怎么不知道?”

    某人诡辩的功力已经出神入化了,沈安若无语问苍天。

    “你爸想等手术结束后再告诉你,免得你害怕。少臣说没个小辈在身边总是不好,所以他说他过来陪着我。”安若妈低声地解释,“你瞧少臣那样子,竟比我俩更紧张,大概想起了他父亲。程老最初也是你爸现在这毛病,因为没在意,所以后来恶化了。唉,可怜的孩子。”

    “程少臣你够了啊,不过是被冤枉了一下子而已,你至于这么夸张吗?”

    “那你先挂。”

    沈安若还想坚持,母亲用“你不是我生的”眼神瞪她。她又望向父亲,指望他流露挽留她的意思,却见父亲闭了眼睛装睡。她只好很没面子地走掉。

    “不许挂电话!”她正准备切断通话,听到程少臣的声音传过来,不大,但隐隐透着怒气,竟让她怯了一下。

    “你道歉的态度根本就不诚恳。”

    “那么一大堆人捧着你,你自生自灭得了吗?再说难道不是你让我不要回家,在外面好好玩?”

    “是啊,他忠厚老实极了,睡着时念着前女友的名字,钱包里留着初恋情人的照片。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小组成员认为细节的适当烦琐会有更好的广告效应,毕竟我们要的是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而不是自娱自乐。”她观察一下他的表情,见他抿紧了嘴不说话,于是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我们还有一个备选方案,或许比较符合您要求的简约。”

    沈安若本想吓父母一跳,并未提前告知,可是家里却没有人,那老两口大概又清早去爬山晨练,还好她总随身带着家中钥匙。她挨个房间转了一下,最后觉得累,趴到父母房间的大床上恍恍惚惚睡过去,醒来时天已大亮,翻身便看到侧面上的照片墙。父母大学毕业后一起来到这个城市,在本地并没有别的亲人,便把所有家人的照片一一挂到家中偏厅,占了一大面墙。沈安若抗议这种装饰风格令人大脑凌乱,所以他们就把照片墙整体挪到了自己的卧室,因为这里她极少有机会来。其实大多数都是她的照片,从百日照直到上个月回家与他们的合照,还有几幅她与程少臣的结婚照,竟然也一直没被他们撤下。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回应她。

    那对冤家一聚头,她这清静的修行般的假期可算彻底泡了汤,一不小心就能欣赏到这对毁婚男女吵架的现场直播。

    “您以前说过,摔过跤的地方应该绕路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回的人是笨蛋。”

    “知道我犯胃病了你还在外面玩得兴高采烈也不回家,由着我自生自灭?”程少臣没好气。

    钟恋晨见了他扭头便走,程少融去拉她的手便被她一把甩了:“滚开,别烦我。”

    “我才不会惯着你那个逃家的坏毛病。将来一不高兴就跑,越跑越远,那我的日子还有法过吗?”

    她无话可说,只听得他的语气越来越平静,而她越来越紧张,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闷热潮湿,不同寻常的安宁,不知何时就要劈下雷电。

    “其实你心里还是在乎的吧。”

    “咱家女儿哪次掉泪不是为小事情,真若是大事她就哭不出来了。老沈你刚才用词不对啊,水怎么能捏?”安若妈说。

    “我在这里陪我爸。”

    “沈安若,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是程少臣的,之前她睡觉时,将手机调到了震动,想来是睡得太沉,没听到。犹豫了一下,拨了回去,不想跟他玩拉锯游戏,她没力气折腾。

    父母仍未回家,于是沈安若试着联系他们,一番盘问下,才惊讶地得知父亲病了,今天正在医院等着手术。

    “胃病犯了干吗还喝冰镇的水?”她递过去衣服和毛巾,把水顺手拿了回来。

    “你这是在后怕呢?放心好了,我那么胆小,哪做得来这么勇敢的事?”

    多有趣,这就是成年男女,几小时前拥抱着纠缠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了彼此,现在却可以把空气僵持成森冷的凝固。

    “哦。”

    “沈安若,我有一个堂弟,你不记得他了吗?他可一直记得你,每次打电话时都会问起你。三月份的时候,他和小恋在筹备婚礼时闹翻了,婚礼取消,两边家长们一相情愿地等着他俩回心转意。”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就是你最喜欢的男人。”程少臣笑了起来。

    “我是关心我自己熟识的长辈,跟你无关,你犯不着感谢。”

    他顿了顿,见沈安若不说话,又继续说:“你若不提小恋的名字,我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你这次为什么翻脸。你连向我求证这么简单的事都懒得做,就直接走掉。”

    这个小气巴拉爱记仇的家伙,她气得一口气都提不上来,立即决定要在这里度完她的假期。

    “我都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了,你还没完没了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脆弱,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他心情不好,对我比以前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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