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明喜I

    明喜闻言，脸色难看起来。当年小皇子高热不退，就是他偶然间发现了那个诅咒用的小木人……现在要再藉他的口来洗刷“冤屈”吗？

    “陛下，要自称朕。也不是赠，是赏。”明喜轻声提醒。

    明喜心里想着，下回要提醒丘七，别人称赞他貌美，别像小姑娘一样羞答答的，陛下可不喜欢……他思绪一顿，又想，那么陛下喜欢什么呢？

    “陛下英明。”明喜一头雾水。

    她在说什么明喜已经听不见了，他发红的眼眸瞪着她抓起他软弱的手掌，往她雪白的胸口摸去。

    男人喔了一声，盯着明喜，彷佛要看出他每一细微表情，然后慢吞吞问道：“男人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这是在骗朕吗？”

    虽然都可以理解，可是，宫里的气味他并不是那么喜欢，他想老了就出宫吧……找个乡下当地主，好像也不错。

    ……万幸灵帝早他一步走，而他活下来了。

    明喜眼皮一跳，微微抬头往唯妃看去，一阵寒意猛地袭上脸皮，顿时，他不寒而栗了。

    但女子花季能有多长？到那时我什么也没有了。明喜，我只要你一个举动，把陛下带过来。把他带过来。”

    “前朝留在金璧的太监里，不是顺了灵帝，就是怕了灵帝。你是唯一怕了的那个，这是性子所致，不能怪你。再说，你要是不怕他，我真不知道我欢不欢喜了。”

    丘七闻言，连忙点头。“小七儿明日就拜师！明喜师父的后半生奴婢包了……不，奴婢会敬他一辈子的。”

    有宫女想要跟他对食。

    “你遇过几个帝王？你拿灵帝来跟我比？”

    “明喜师父……”

    明喜以为这位陛下只是求知欲旺盛。这一点，陛下一直充分表现在平日上。他斟酌着用语道：“陛下误会了。灵帝没有对奴婢做什么，他……少时就跟陛下一般脾气极好，是一个很好的太子，偶尔远远看见他一眼，会生出世间真美好的感想：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变了……后宫妃子也宫中除了他之外，每一个人都是献祭品。在这里头地位最低微的，就是奴婢这些太监、宫女，随时命悬一线。其实奴婢不是怕女人，而是唯妃娘娘益发地与灵帝神似，所以奴婢会有一种她被灵帝附身的错觉……”他自认说得很含蓄了。

    她又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他带过来。”

    他有多久没见到唯妃了？十八入宫……如今二十三，他记得当年唯妃带点稚气的美丽面貌，如今年纪大了点是不是愈来愈像灵帝了？

    完了，明喜想着。没死在前朝后宫，倒死在金璧后宫里。亏他这几年想，什么正统不正统的好像也不要紧了，待在陛下身边远远胜过朝不保夕的前朝宫中生活，也正因这几年日子安心，让他失了防心。现在可好……莫名其妙地给弄死了……他的怜悯心真是太可笑了。

    男人没有去轻拍他的背或者做出任何抚慰的动作，只是侧过身，将烛火熄了。

    “什么？”

    在黑暗里，男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声音毫无波动道：“你被个女人亲了都吐成那样了，朕只不过碰你一下，你就吓傻了。你确定能给她令她满意的房事？”

    男人嗯了一声。这一次安静更久，声音才自黑暗的夜里响了起来：“本想还不如不见，听见你这话，那即便是求不得，也要来这一遭了。”

    灵帝就是一个美到任何人见了他都可以原谅他任何错事的人，只要陛下走进这殿里，便会对她心存怜惜。

    “……晋人……力气……打下去啊……”

    唯妃的面上有灵帝的眉眼……他恍神到脑袋呈一片空白，连紧闭嘴唇的力量都没有，就这么被她闯了进来。

    “好，朕现在就要你做第一件事，去差人把朕的长刀取来。”

    “不是预言吗？”

    男人播播嗯了一声，转身走了。丘七连忙跟上。

    明喜顿住。

    好像……好像灵帝在亲他一样……一想到灵帝，就想到刚才亲他的女人……两人间带血的银丝……他呕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至高无上的权力太诱人，站在最顶端没有人敢仰头看，哪怕他想杀谁，也就是一张嘴在动，没有人在乎这个最顶端的人最后的结局。难怪灵帝到最后会控制不了自己膨胀的欲望……

    人人都道这个璧族陛下好晋学，明喜也这么认为。陛下在随心室时他都在，一进随心室就能感受到安宁闲适，老实说他还满喜欢的，有时会有错觉他已陪着这个帝王在此许多年。

    “是娘娘身边的宫女仪珠。”明喜小心地回着。

    第一年，有了小皇子：第二年后宫没有孕事出现，第三年到今天仍然没有第二个皇子诞生！明喜也豁然醒悟了。原来这就是陛下的求不得苦。

    如果哪天，万一他真的被挑上，他宁愿迅速一死。

    他下意识往屋里黑暗处扫过一次，确定不是身在梦里。

    会成为帝王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双面性子？他一开始是怀疑过，但随着相处时日长，倒宁愿想成新帝就是一个只要不惹他就不会咬人的猛兽，而他明喜断无惹到他的时候，自可明哲保身。

    “……对食？”男人轻声重复着。

    明喜的动作还无法那么俐落，只能缓慢地转过头去。

    “你在唯妃那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宜流露出去。恐怕之后外头的风声，是朕轻薄了你。”说到此处，男人面上终于隐隐有了笑意。

    这时夕阳刚下，宫里略显昏暗不明，春来加快脚步，明喜却是放慢了步伐。他一向只在白天走动，入了夜很少有机会出来。他不是很喜欢夜里的皇宫，总让他想起前朝的肮脏事。

    “陛下，您是与天同高的人，万不可纡尊降贵对底下人太好，没有一个帝王是这样的。”

    明喜走进殿里两步便停步不前，躬身施礼。“娘娘。”

    明喜不敢回。

    男人笑容一顿。

    他屏住呼息，站在树叶交错间，连动都不敢动。

    她猛地打了他面上一巴掌，他毫无反系之力，只能硬生生受了。他还搞不清状况，就见她扯乱了自己的衣襟。

    笑声在黑暗里格外的刺耳。

    “求不得。”男人又重复了一次，放声大笑。

    天未明到中午的时间归政事，午后便是帝王闲暇时间，数年未改：而闲暇时间里每日必抽一个时辰在随心室看书、练字。

    可是，就算陛下不介意女子的贞节，也不必这样做到底啊。他很介意、非常介意！以后他再也不敢对任何人有怜悯心，虽然也没有以后了……唯妃跟灵帝真是亲兄妹……

    他舔了下唇瓣，上头明喜唇上的余温已经消失。

    “陛下！”他略哑道，硬是坐了起来，想要下床跪拜，却听见男人说：“待在床上吧，朕还没这么无道，要亲近的人受惊了还下跪。”

    明喜掩嘴咳了声。真有点受到风寒，于是认命地转往太医院的方向。风寒没有治好是会丢了性命，可是现在他烦恼的不是这个，而是……

    明喜一眼就认出是唯妃身边那个跟了几年的太监。

    男人笑道：“朕说笑的，朕怎会跟你抢。”忽地，他自椅上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罩住明喜。

    男人又是一顿，当作没有看见，笑道：“你以后，当以金璧为家。金璧于你而言是安全的。要是哪日你心里起了不安全感……”他停下片刻，似在思考，而后又笑了。

    还不如……还不如一起死……正生出此念，要用仅存的力量抱住唯妃时，远方传来轰然大响，似有什么破裂开来。

    “你找死吗？”明喜骂道。

    “陛下，唯妃……”他的声音极轻，一时不知要怎么说。

    昭妃盯着他，轻讶一声。“明喜，你被她给轻薄了啊……”她脸色一变，上上下下打量他，异常地惊恐起来。

    他得好好想想，如何让陛下相信唯妃留在后宫是十分危险的。

    好像看见了朱色宫装裙摆被拉得老高，光裸的蜜色长腿踹出去……可不可以稍遮掩一下，陛下怎么不告诉这些妃子礼仪的重要，让人发现了会认为是野蛮人啊……再一抬头，看见昭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烛光只照到那人的衣角，其余全隐在黑暗里。那衣角他太熟悉……是陛下——就说吧，陛下哪这么深爱晋学，根本是装模作样，明明在随心室里看书时久久才翻一页。看吧看吧，这样的黑夜里要是能看书才怪……等等！陛下在他的房里？！

    他对唯妃还有几分怜悯心，所以他来了。

    他见不得忠心的人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便叹了口气道：“我去瞧瞧吧，不过要我做什么背叛陛下的事，我是做不来的。”

    男人收回手，身子站直，与他保持了距离，然后坐了回去，一气呵成，动作极快。

    “自然是好的。”明喜终于坦承了：“奴婢少时在大晋水深火热，若然不是金璧，奴婢必定活不过二十。”

    他不知道哪方的说词才是正确的。入了宫当太监，生死就随帝王决定，外面乱不乱，他们真的无能为力。只是，没人告诉他，入宫当太监……还要……还要……

    风吹在黑暗里，人的皮肤被锋利的刀一片片削了下来“我没别的意思。”男人平静的声音响起，“明喜，你跟着我有几年了？五年？六年？在璧族里是没有你这种身分的，那些年我也独来独往惯了，贴身的人一个也没有。你这些年的尽心我都看在眼里，偶尔想要赠你什么，也觉得你吃喝都在我身边，要了那些东西也没用。”

    明喜犹豫片刻，躬身施礼后才走出随心室。候在外头的少年太监低声与他说了什么，他转回随心室禀报。

    男人没理他，又掩不住轻笑。“第一年，我都得到了，哪来的求不得？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年，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第三年，求不得苦，原来，一直在。竟是如此！”

    男人沉吟着：“骑射上马杀人都练，要练不会，朕亲自教。”

    明喜一怔，再往丘七看去，点头。“是美的。”金璧的太监都是晋人，能够被选进宫的晋人，相貌自然差不到哪去：而他是例外。

    她身子往前倾，朱唇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其实这时他的意识已开始模糊了，看人的眼光有点处在半幻觉里。唯妃往他面上凑近时，他误以为是灵帝，刹那间浑身毛骨悚然起来……要不是心里一直告诉自己灵帝早在当年就死了，他真会认为现在、现在……灵帝正在吻他。

    不太对劲，明喜想着。梦里的血腥味像是进入现实中，混合在冷冽的空气里，让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陛下……今日要早朝，陛下不休息么？”明喜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他想下床站着比较好，但男人坐的方向杜绝了他下床的可能性。“还好，今晚刚杀了人，精神尚可。”

    男人闻言，眉头微蹙，伸出手掌覆住明喜冰冷微颤的额面。

    他仔细回忆了那名宫女的面貌。他的审美还是偏前朝的，那宫女是前朝就在的，美就不用说了……这样仔细想，陛下虽是璧人，可经过这几年后，在他眼里好像变好看了点？

    随心室里，明喜心神不定地站着。

    明喜一怔，抬头看她。“灵帝没有对奴婢做过什么。”

    明喜闻言心头一动，还来不及深想，就见男人起身，他下意识后退。

    丘七大喜。“奴婢遵命。”

    他被麻住身子，连唇也麻了，此时唇瓣冲破麻感微微刺痛着，他才知道她咬破了他的嘴唇……一缕银丝混着鲜血在他与她的唇间连着，令他备感恶心。

    出了门，男人还记得回头掩上门，没让夜风窜进去。

    “你怎么不死在当年呢？晋人的狗就该忠于晋人，你不随着皇兄去死，居然敢侍二主！”

    伤……嘴吗？提到这伤，明喜认为自己也离死期不远了。“陛下，奴婢去唯妃那……”

    “不是我要不起，不过是我无所求。那个神棍说我得天下却求不得，我倒想看看这世上，哪里来的我求不得。”

    明喜面无表情说道：“后宫有后宫的太监，娘娘有事要麻烦就找你们吧，我是万万帮不上的。”

    ……这样就能生了情意？

    春来面露感激，生怕他反悔似地快步领他而去。

    灵帝在相貌上是个精致的玉人儿，哪怕已经事隔多年并且只有远远见过几次，那样的五官仍是深烙在他心里，难以忘怀。唯妃是前朝小公主，虽不及灵帝美貌，却也是一个水做的大美人。

    就如同眼下这位帝王一般。

    “……以前在晋宫里我确实对你没有印象。”金璧之后，偶尔见到那位帝王身边的太监也只觉得生得普通，但在大晋时给她的记忆太深了，在灵帝身边与后宫里的太监哪个没有几分姿色，连她身边的春来也是她挑中的美貌阉人……“那么，为何你不帮我？”

    “春来，殿门关上，把人都差出去，照之前说的，去把陛下请来！”明喜这才知道那个力大如牛的男人是春来。第一次见到春来时他还是个少年，转眼间已是可怕的青年。难道他不知道入了宫，只能忠于帝王，这家伙在找死吗？唯妃这不是在害身边的太监吗？

    “做一次。”语气不容置疑。明喜只得在黑暗里比了一次。男人安安静静看着他这头，过了一会儿，才沙哑道：“你先休息吧。天快亮了，朕也该回去准备了。”

    明喜一怔。亲近的人……陛下这话是在明示他无罪吗？他嘴上仍本能道：“请陛下责罚。”

    “金璧的预言干我何事？”男人冷冷道.？“他说我，有求不得苦。”

    男人又道：“太医来看过了，天亮后会送药过来。除了风寒外，你的伤，朕也教太医看了。”

    “这是春来该做的，就算会死也是春来的命。”太监痛哭失声。

    晋人爱美色，男女皆然。他不是什么美人，又是太监，喜欢他什么啊？八成是因为他在陛下身旁做事，看起来“位高权倾”吧。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她想营造出他这个太监侵犯她的假象……

    他心里很确切地知道这个事实。

    明喜闻言一怔。这是什么意思？现在金璧里的太监是前朝一块留下来的，已经比当年少得多了，这是……陛下有意为之？

    “朕曾耳闻过前朝宫里一些事，不过，那样的宫里事并非朕想关注的，也就不去多探究什么。可是，现在朕反悔了，既然你还会在朕身边，朕就问你一句：你心慕灵帝么？”

    “你怕的不是灵帝，现在你怕的是天底下所有的帝王，怕的是他曾做过的一切？他碰过太监，所以你害怕帝王碰太监？都是个死人了，居然还能如此影响一个人如斯。”男人嗤笑一声，而后大笑数声，有点笑不止。

    “陛、陛下说得是……”

    陛下似乎很在意他的感情？既然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他道：“奴婢也认为陛下说得有道理。遇上了也得花工夫培养。奴婢想求个恩典，请陛下恩准奴婢与昭明殿里的宫女对食。”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男人头也不抬。

    男人喔了一声，瞥他一眼。“别站在这了，去找太医看看。”

    明喜沉默一会儿，答道：“奴婢的忠心在陛下身上。娘娘，那巫蛊……是陛下查出来的。”

    要用简单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一整个后宫都淫|乱，妃子深宫寂寞也会找上太监，但这种事他不敢跟陛下说。毕竟他是前朝留下来的人，万一哪天陛下怀疑他跟后宫有什么，他就是有百张口也辩不了了。

    男人的声音又响起：“大晋末年，搞得民间苦难不断，连带影响了我们这些外族。当年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我们又何苦来蹚这场浑水？明喜，你可知，最后让我下定决心人大晋的原因吗？”

    丘七，念快些还像丘喜，明喜心里同时代答着。他是不怎么信陛下不记得丘七这人，这两年丘七跟他走得近……也不能这样形容，应该说，因为他是陛下身边的太监，其他太监总想跟他交好，就算只是露个面也行。

    “求不得苦？”皇位不是得到手了吗？

    前朝这种事层出不穷，但大半都不是太监主动侵犯，而是、而是……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是前朝那样肮脏宫里留下来的太监，陛下当然会信她……就算不信，他也已经碰到唯妃的身子，除死无路。原来在改朝换代后还是死路一条啊……

    昭妃武力强，个头比他还高，跟几个妃子打起来的样态对他而言可谓天摇地动。陛下在旁悠闲观战，他内心却在想自己远不如这些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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