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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旧历五月尽头,老通宝那场病方才渐渐好了起来。除了他的媳妇四大娘到祖师菩萨那里求过两次的“丹方”而外,老通宝简直没有吃过什么药;他就仗着他那一身愈穷愈硬朗的筋骨和病魔挣扎。

    可是第一次离床的第一步,他就觉得有点不对了;两条腿就同踏在棉花堆里似的,软软地不得劲,而且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腰板挺直。“躺了那么长久,连骨骱都生了锈了!”————老通宝不服气地想着,努力想装出还是少壮的气概来。然而当他在洗脸盆的水中照见了自己的面相时,却也忍不住叹一口气了。那脸盆里的面影难道就是他么?那是高撑着两根颧骨,一个瘦削的鼻头,两只大廓落落的眼睛,而又满头乱发,一部灰黄的络腮胡子,喉结就象小拳头似的突出来;————这简直七分象鬼呢!老通宝仔细看着,看着,再也忍不住那眼眶里的泪水往脸盆里直滴。

    这是倔强的他近年来第一次淌眼泪。四五十年辛苦挣成了一份家当的他,素来就只崇拜两件东西:一是菩萨,一是健康。他深切地相信:没有菩萨保佑,任凭你怎么刁钻古怪,弄来的钱财到底是不“作肉”的;而没有了健康,即使菩萨保佑,你也不能挣钱活命。在这上头,老通宝所信仰的菩萨就是“财神”。每逢旧历朔望,老通宝一定要到村外小桥头那座简陋不堪的“财神堂”跟前磕几个响头,四十余年如一日。然而现在一场大病把他弄得七分象鬼,这打击就比茧子卖不起价钱还要厉害些。他觉得他这一家从此完了,再没有翻身的日子。

    “唉!总共不过睏了个把月,怎么就变了样子!”

    望着那蹲在泥灶前吹火的四大娘,老通宝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回答。蓬松着头发的四大娘头脸几乎要钻进灶门去似的一股劲儿在那里胡胡地吹。白烟弥漫了一屋子,又从屋前屋后钻出去,可是那半青的茅草不肯旺燃。十二三岁的小宝从稻场上跑进来,呛着那烟气就咳起来了;一边咳,一边就嚷肚子饿。老通宝也咳了几声,抖颤着一对腿,走到那泥灶跟前,打算帮一手。但此时灶门前一亮,茅草燃旺了,接着就有小声儿的必剥必剥的爆响。四大娘加了几根桑梗在灶里,这才抬起头来,却已是满脸泪水;不知道是为了烟熏了眼睛呢,还是另有原因,总之,这位向来少说话多做事的女人现在也是淌眼泪。

    公公和儿媳妇两个,泪眼对看着,都没有话。灶里现在燃旺了,火舌头舐到灶门外。那一片火光映得四大娘满脸通红。这火光,虽然掩过了四大娘脸上的菜色,可掩不过她那消瘦。而且那发育很慢的小宝这时倚在他母亲身边,也是只剩了皮包骨头,简直象一只猴子。这一切,老通宝现在是看得十分清楚,————他躺在那昏暗的病床上也曾摸过小宝的手,也曾觉得这孩子瘦了许多,可总不及此时他看的真切,————于是他突然一阵心酸,几乎哭出声来了。

    “呀,呀,小宝!你怎么的?活象是童子痨呢!”

    老通宝气喘喘地挣扎出话来,他那大廓落落的眼睛钉住了四大娘的面孔。

    仍旧没有回答,四大娘撩起那破洋布衫的大襟来抹眼泪。

    锅盖边嘟嘟地吹着白的蒸汽了。那汽里还有一股香味。小宝踅到锅子边凑着那热气嗅了一会儿,就回转头撅起嘴巴,

    问她的娘道:

    “又是南瓜!娘呀!你怎么老是南瓜当饭吃!我要————我想吃白米饭呢!”

    四大娘猛的抽出一条桑梗来,似乎要打那多嘴的小宝了;但终于只在地上鞭了一下,随手把桑梗折断,别转脸去对了灶门,不说话。

    “小宝,不要哭;等你爷回来,就有白米饭吃。爷到你外公家去————托你外公借钱去了;借钱来就买米,烧饭给你吃。”老通宝一只枯瘠的手抖簌簌地摸着小宝的光头,喃喃地说。

    他这话可不是撒谎。小宝的父亲,今天一早就上镇里找他岳父张财发,当真是为的借钱,————好歹要揪住那张老头儿做个“中人”向镇上那专放“乡债”的吴老爷“借转”这么五块十块钱。但是小宝却觉得那仍旧是哄他的。足有一个半月了,他只听得爷和娘商量着“借钱来买米”,可是天天吃的还不是南瓜和芋头!讲到芋头,小宝也还有几分喜欢;加点儿盐烧熟了,上口也还香腻。然而那南瓜呀,松波波的,又没有糖,怎么能够天天当正经吃?不幸是近来半个月每天两顿总是老调的淡南瓜!小宝想起来就心里要作呕了。他含着两泡眼泪望着他的祖父,肚子里却又在咕咕地叫。他觉得他的祖父,他的爷,娘,都是硬心肠的人;他就盼望他的叔叔多多头回来,也许这位野马似的好汉叔叔又象上次那样带几个小烧饼来偷偷地给他香一香嘴巴。

    然而叔父多多头已经有三天两夜不曾回家,小宝是记得很真的!

    锅子里的南瓜也烧熟了,滋滋地叫响。老通宝揭开锅盖一看,那小半锅的南瓜干渣渣地没有汤,靠锅边并且已经结成“南瓜锅巴”了;老通宝眉头一皱,心里就抱怨他的儿媳妇太不知道俭省。蚕忙以前,他家也曾断过米,也曾烧南瓜当饭吃,但那时两个南瓜就得对上一锅子的水,全家连大带小五个人汤漉漉地多喝几碗也是一个饱;现在他才只病倒了个把月,他们年青人就专往“浪费”这条路上跑,这还了得么?他这一气之下,居然他那灰青的面皮有点红彩了。他抖抖簌簌地走到水缸边正待舀起水来,想往锅里加,猛不防四大娘劈头抢过去就把那干渣渣的南瓜糊一碗一碗盛了起来,又哑着嗓子叫道:

    “不要加水!就只我们三个,一顿吃完,晚上小宝的爷总该带回几升米来了!————嗳,小宝,今回的南瓜干些,滋味好,你来多吃一碗罢!”

    嚓!嚓!嚓!四大娘手快,已经在那里铲着南瓜锅巴了。老通宝气得说不出话来,捧了一碗南瓜就巍颤颤地踱到“廊檐口”,坐在门槛上慢慢地吃着,满肚子是说不明白的不舒服。

    面前稻场上一片太阳光,金黄黄地耀得人们眼花。横在稻场前的那条小河象一条银带;可是河水也浅了许多了,岸边的几枝水柳叶子有点发黄。河岸两旁静悄悄地没个人影,连黄狗和小鸡也不见一只。往常在这正午时分,河岸上总有些打水洗衣洗碗盏的女人和孩子,稻场上总有些刚吃过饭的男子衔着旱烟袋,蹲在树底下,再不然,各家的廊檐口总也有些人象老通宝似的坐在门槛上吃喝着谈着,但现在,太阳光暖和地照着,小河的水静悄悄地流着,这村庄却象座空山了!老通宝才只一个半月没到廊檐口来,可是这村庄已经变化,他几乎认不得了,正象他的小宝瘦到几乎认不得一样!

    碗里的南瓜糊早已完了,老通宝瞪着一对大廓落落的眼睛望着那小河,望着隔河的那些冷寂的茅屋,一边还在机械地啜着。他也不去推测村里的人为什么整伙儿不见面,他只觉得自己一病以后这世界就变了!第一是他自己,第二是他家里的人,————四大娘和小宝,而最后,是他所熟悉的这个生长之乡。有一种异样的悲酸冲上他鼻尖来了。他本能地放下那碗,双手捧着头,胡乱地想这想那。

    他记得从“长毛窝”里逃出来的祖父和父亲常常说起“长毛”“洗劫过”(那叫做“打先风”罢)的村庄,就是没半个人影子,也没鸡狗叫。今年新年里东洋小鬼打上海的时候,村里大家都嚷着“又是长毛来了”。但是以后不是听说又讲和了么?他在病中,也没听说“长毛”来。可是眼前这村庄的荒凉景象多么象那“长毛打过先风”的村庄呀!他又记得他的祖父也常常说起,

    “长毛”到一个村庄,有时并不“开刀”,却叫村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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