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暴雪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奇怪的是,冰原上竟无一片积雪,只是突兀地堆起一个大雪包。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分开找路的人在一个终点相聚了,当时散落一地的残雪已消失不见,唯一证明他们来过的,就是被大牛铲碎的那块冰,像一只形状怪异的眼睛,散发着冷冷的嘲笑。
“闭嘴,胆小鬼!早就说不让你来,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害怕了就回去呀,瞧你那熊样儿,能干什么事!”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孩回头瞪着准备打退堂鼓的同伴,一通批头盖脸的怒斥,然后狠狠一跺脚,吼道:“别理那脓包,我们走!”
大牛勉力让自己镇定,高喊道:“大家不要慌,路也许是被刚才的大雪盖住了,我们再往前走,总能回去的。”
没有人再说一句逞强的话,大家耷拉着脑袋,提着沉重的工具往回走去。大牛一直垂着头,沉默得像块石头,想到回去后怎样面对小五的鄙夷和嘲笑,不禁狠狠地皱眉。正烦恼着,忽听到身边的同伴一声惊呼,“回家的路没有了!”
这个主意很好,但他们怎么也无法把念珠从石碑上取下来,它似乎是和石碑长在一起的,谁也动不了。大牛焦燥起来,一把抓住珠子,恨恨道:“干脆把线扯断,我们每人拿几颗也行。”
他们目力所及的四面八方,皆是一片浩然的洁白,怎么也看不见他们从村里走来的那条路,在天气未变之前还在的路,现在竟然消失了。
绝望彻底地压垮了这一群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少年,他们脱力地瘫倒,每一张冻僵的脸都是惨白的,那是已接近死亡的颜色。不知是谁哽咽着说了一句,“我想我娘……”
那里是一片荒寂酷寒的冰原。方圆近千里的人都知道,但从没有人敢走近。被冰雪层层覆盖的荒原,即使到了最炎热的酷暑,也不见有一丝溶化的水渍。看去是片洁白美丽的冰原,坚固却如铜塑铁铸,似乎永远也不会解冻溶化。
又过了许久,雪包开始慢慢蠕动,松软的雪片层层剥落,不一会儿,雪包里探出一个脑袋,满头满脸的雪粉冰霜,紧接着,双手也挣了出来,拂去蒙住眼帘的白霜,这才睁开了眼睛,四下里张望着,冻得僵硬的声音大喊,“雪停了,雪停了!”
“可能。是不是也不关我们的事,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回家去。我看应该带上这串珠子,它说不定能引着我们走出去,路上也可以取暖。”
“我们……”众人吃力地抬起头,没有人,连那个声音也消失了,似乎那句话并不需要他们回答。可是,有一种气息在逼近,他们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那是——死亡,已经迫在面前的死亡!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惊恐失措的孩子们也只好继续前进。可是,脚下的冰原漫无止境,他们感觉几乎已走回了村子,面前却仍是茫茫的冰封雪盖,不见人迹;放声呼喊,回应的也只有自己的声音。
“嗯,大牛,我们就真的这样把小五扔下了,不太好吧?”走出很远,回头已看不见那个落单的人,一个少年凑上去,小心地说了句。
他这一声吼竟然有些作用,几个孩子真的不哭了,举袖擦干快要结冰的眼泪,突然一起跳起来,向他扑去,狠狠地把他压在地上,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边打边骂,“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把我们带到这鬼地方来!是你惊动了那个魔王,我们都要让你害死了……你还好意思对我们凶……”
看来这是唯一且最好的主意,于是大家分散开来,艰难的蹒跚而去。他们走过的地方,依然洁白平滑,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直到手和脸都恢复了正常的体温,他们才注意到挂着救命念珠的石碑,盯着碑上三个奇形怪状的字发愣。乡下的孩子,能认得几个正楷字就不错了,哪里认识篆体字。一个心思敏锐些的少年猜测道:“这上面刻的,也许就是‘乱云渡’三个字罢。”
“我们……也许是看错了方向,村子是在南边的,我们应该向南走……”
曾有几个住在附近村落里的少年,胆大好事,竟然相约商议着要打开乱云渡,看看那终年不化的冰层到底有多深,冰雪下到底有什么?于是他们带了锄头和铁铲,瞒着家人去了那里。虽是正值盛夏,一群人却穿着厚重的棉衣,走近冰原时仍是冷得簌簌发抖。
打人的和被打的一起抬头望去,果然,在稍远的前方,有一团淡红色的光正在莹莹地闪动,像是燃烧的火光。这明亮的光映在他们眼里,重新点燃了希望,几人起身,顺手拉起了鼻青脸肿的大牛。
眼前是一望无边的洁白,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想到祖辈流传下来的神秘故事就要被他们揭开谜底,不禁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连冷都不觉得了。大牛像运筹帷幄的将军,抬手向远处一指,“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到冰原的中心去挖。”
黑暗袭来的刹那,他们手中的念珠忽然放射出强烈而明亮的光晕,如水波涟漪一圈圈漾开,笼罩了那几个已经昏迷的孩子。风雪骤然地止息,虚空里,似乎有轻轻的叹息。
他们在大牛指向的中心点停住脚步,喘息着,口中呵出蒙蒙的白气,几双眼睛齐齐地望着他们的头儿。
孩子们应声,扛着工具喊叫着向前飞奔,冰面平滑如镜,他们不时地跌倒,顺势滑出一段,爬起来继续跑,寂寞太久的乱云渡响彻了孩子们的欢呼和笑闹,天格外的高,格外的蓝,水晶般明亮澄澈,祥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