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戎堡

    火长问道：“还没问过你，家里有几个兄弟？”

    “全军备战，各带兵器上墙！”

    眼见奴隶们无法突破唐军墙头防线，吐谷浑骑士下马来，补了上来。就在这时，梁旅帅下令道：“点燃黑油！”

    “戎堡的兄弟能看见火光么？”

    梁旅帅提着刀从城墙上走了下来，走到水缸旁边舀了一瓢水冲洗横刀，放入刀鞘，对身边的跟班说道，“把信鸽全部取过来。”

    这时轿子里的年轻汗王淡淡地说道：“大相应该多了解唐人的习性，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同，在他们看来，气节比个人性命要重要得多。”

    一个将领建议道：“旅帅，点火吧，烧死狗日的。”

    ……墙上的梁旅帅默默地看了一会门前，忽然说道：“传令，活着的人都下墙，到门前列队！”

    尸首一地，刀剑枪钩牌散落一地，断了腿的战马躺在地上噜噜地哀鸣。梁旅帅成了光杆司令，被敌兵团团围在中间，因手里还紧握着战旗，又剩最后一个人了，敌兵没有马上射杀他。

    几个人忙乎了一阵，将哨塔顶上堆满了柴禾，又洒上了桐油，连那架伏远弩都被盖上了，真要点起火来，这架弩铁定报废，不过现在哪里还管如许多？

    行只门前，两边的戍楼上纷纷往下推石头，大块石头砸将下来盾牌挡不住，被砸伤多人，但很快就有其他人去补“断足”，让大蜈蚣依然是大蜈蚣。

    蜿蜒的河流之傍，一座古老的城池默默地坐落，一骑想着那城池飞奔而去，舞起一股烟尘。

    火长从受伤的后生身边站了起来，到铁床后面取了横刀，说道：“兄弟们，咱们在阴曹地府再相会了。”

    “一炷香以内攻克。”伏吕挥了挥马鞭，“他们还没被吓傻，还守在这里干甚？百十人的地方也磨磨蹭蹭，没用的东西！”

    不知东边有什么，有他的媳妇，或是情人小娘，在等他回去甜蜜缠绵？

    瘦子道：“只隐约听见有声音疑马队，没来得及细看，雾大火长怕报不了信，就赶紧叫俺报信来了。”

    戎堡，位于鄯城西南方向六十里。

    火长伸手在他的眼皮上一抹：“歇着吧，没事儿，等戎堡的郎中来了能治好你，别瞎想。”

    火长一脚踢了过去：“娘的，你到了地儿不会叫他们出来就近看火光？”

    指挥官姓梁，是个二十多岁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身明光甲擦得程亮，他正站在堡中空地中的一个土堆上。这时墙上的一个军士喊道：“旅帅，西边点火了！”

    “杀！”一声大喝，数十伤兵反冲上去。步槊在前，列队而奔，刀盾手也随后跟上。吐谷浑前头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马嘶声惨叫声喊杀声响彻云天。但更多的马兵进来了，有的正面直冲，有的从侧翼迂回。

    俩人走进木屋，分工协作，梁旅帅提笔写纸条，跟班吹干后绑到鸽子的腿上，然后放掉。写好一张就放一个鸽子，一连放了五六只。梁旅帅见差不多了，便把剩下的鸽子连笼子一起丢进火盆里，那些鸽子在里面扑腾着垂死挣扎。“咱们是用不上了，别留给敌军。”

    “火长，火长俺是不是要死了？”后生一手捂在胸口，一手紧紧抓着火长粗糙的黑手。那后生的鼻孔和嘴里都流出血来，看样子恐怕是伤了内脏。

    “雾太大，点了烟也没用！”

    戎堡远处出现更多的人马，整个原野仿佛都站满了人，比遇到草原野火时所有动物迁徙的场面还要壮观。

    没一会吐谷浑阵营里又派出一股人马来，他们纷纷拿着木板圆盾，护着一架撞车缓缓前进。那根大树干两边全是顶着盾牌的人，让他们组合在一起就像一只粗短的大蜈蚣一般在爬行。

    “扰乱军心者，斩！临阵退缩者，斩！”梁旅帅将血迹斑斑的横刀举向半空爆喝道，“大丈夫以身报国，大限已到，诸位共勉！”他又下令马队出了堡垒，尽力向东北方向奔跑，好回城报信。

    “轰！”大门坍塌，腾起一股黄尘。短时间的沉寂，没人马上冲进来，但片刻之后，只听得马蹄骤响，一群骑兵大叫着飞奔而入。

    “投降，可免一死！”一个敌将用生涩的汉语喝道。靠近唐境的各族人，只要有点身份的多半都会两句汉语。

    火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们家绝不了后，安心去罢。你算战死的，官家会送一块地和一些钱，你那俩兄弟讨媳妇也容易些了。”

    忽然听见哇哇一声怪叫，第一个吐谷浑奴隶爬上了墙头，八仗远的地方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复杂臭气，也许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洗过澡。

    “是时候了。”梁旅帅开心地咧嘴笑了笑，慢吞吞地抽出佩刀，指着战旗大喝，“大唐万岁！”

    一个瘦子刚起来不久，找了个铁头盔刚盖在脑袋上，瞪圆了眼睛道：“你听清楚了，真是马队？还是吐谷浑人的马队？要是报信报错了，旅帅非得拔了俺的皮不可。”

    一个人跪在马前战战兢兢地说：“唐人负隅顽抗，再给末将一点时间，很快便夷平此堡。”

    梁旅帅问面前的瘦子：“你们看见了多少人马？”

    这时上头又把很多瓦罐丢下来，摔碎之后全是黑油，随即一只火把扔将下来，哄地一下便燃起火。哭声喊声乱作一团，让人听了瘆得慌。

    “得令！”

    “鬼知道！”火长一面急匆匆地去帮忙抱柴禾一面又说，“老根，你赶紧跑路去戎堡，怕万一他们没看见火光。”

    “万岁！万岁……”众军高呼，仿佛不是穷途末路，而是在庆贺胜利一般，士气大振。

    受伤的后生咳出一口血来，满脸血和泪，死死地抓着火长的手一顿一顿地说：“俺……俺几个月没洗澡了，等吐谷浑人走了，你能不能先给我洗个澡再埋？”

    他们又在屋子里搜寻了一番，把一些图纸、公文等物纷纷丢进火盆。外面已是喊杀震天响，打将起来了。梁旅帅和跟班刚走出木屋，就见漫天如蝗虫一般的箭羽从背后斜倾而下，忽然一声闷叫，跟班捂住喉咙扑倒在地，双腿在地上乱蹬起来。周围的地上零落插着许多箭羽，但梁旅帅毫发无伤。那跟班却是倒霉，没穿盔甲，又正好被射中后颈，看来是无活了，他趴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手捂住脖子，一手向梁旅帅长伸出手，眼睛里充满了眼泪和绝望。

    火长怔怔地回顾四周，这狭窄的屋子看起来脏乱不堪，但在这里生活了如许久，一切都那么熟悉。

    “因为你要死了。”梁旅帅缓缓拔出横刀，一刀捅了过去，随即把刀身在其腹中一绞，顿时咝声裂肺的惨叫响起。

    仿佛有幽幽的歌声……

    “咚、咚……”沉闷的声音就像又破又大的鼓在敲打一般。

    那顶十六人抬的轿子前，骑在马上的伏吕气急败坏地吼道：“现在还没拿下戎堡？！”

    那老根听罢这才一溜烟跑出门口，跳下好坑又从对面爬上去，消失在浓雾之中。火长喊道：“把门顶上！”

    至此戎堡唐军全军阵亡，但城堡内外留下了近十倍的尸体。吐谷浑人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的东西，摸不到看不见，有如神力。

    “冷静，队正。”梁旅帅直着脖子冷冷道，“真正的敌人还没有上来。我们可以死，但我死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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