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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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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使我欢喜的人,而是要使我选定的人欢喜,”想到这种木已成舟的念头,固然觉得可怕,但唯有这木已成舟的定案才能造成婚姻啊。如果誓约不是绝对的,夫妇即极少幸福的机会,因为他们在第一次遇到的阻碍上和共同生活的无可避免的困难上,即有决裂的危险。

    共同生活的困难常使配偶感到极度的惊异。主要原因是两性之间在思想上在生活方式上天然是冲突的。在我们这时代,大家太容易漠视这些根本的异点。女子差不多和男子作同样的研究;她们执行男人的职业,往往成绩很好,在许多国家中,她们也有选举权,这是很公道的。这种男女间的平等,虽然发生极好的效果,可是男人们不应当因之忘记女人终究是女人。孔德对于女性所下的定义,说她是感情的动物,男子则是行动的动物。在此我们当明白,对于女子,“思想与肉体的关连比较密切得多。”女人的思想远不及男人的抽象。

    男人爱构造种种制度,想象实际所没有的世界,在思想上改造世界,有机会时还想于行动上实行。女子在行动方面的天陚便远逊了,因为她们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潜心于她的主要任务,先是爱情,继而是母性。女人是更保守,更受种族天性的感应。男子有如寄生虫,有如黄蜂,因为他没有多大的任务,却有相当的佘力,故发明了文明,艺术,与战争。男人心绪的转变,是随着他对外事业之成败而定的。女人心绪的转变,却是和生理的动作关连着的。浑浑噩噩的青年男子,则其心绪的变化,常有荒诞、怪异、支离、拗执的神气;巴尔扎克尝言,年青的丈夫令人想到沐猴而冠的样子。

    女人亦不懂得行动对于男子的需要。男子真正的机能是动,是狩猎,是建造,做工程师,泥水匠,战士。在婚后最初几星期中,因为他动了爱情,故很愿相信爱情将充塞他整个的生命。他不愿承认他自己固有的烦闷。烦闷来时,他寻求原因。他怨自己娶了一个病人般的妻子,整天躺着,不知自己究竟愿望什么。可是女人也在为了这个新伴侣的骚动而感到痛苦。年青的男子,烦躁地走进一家旅馆:这便是蜜月旅行的定型了。我很知道,在大半情形中,这些冲突是并不严重的,加以少许情感的调剂,很快便会乎复。但这还得心目中时常存着挽救这结合的意志,不断地互相更新盟誓才行。

    因为什么也消灭不了性格上的深切的歧异,即是最长久最美满的婚姻也不可能。这些异点可被接受,甚至可被爱,但始终存在,男子只要没有什么外界的阻难可以征服时便烦闷。女人只要不爱了或不被爱了时便烦闷。男人是发明家;他倘能用一架机器把宇宙改变了便幸福。女人是保守者;她倘能在家里安安静静做些古老的简单的工作便幸福。即是现在,在数千万的农家,在把机器一会儿拆一会儿装的男人旁边,还有女人织着绒线,摇着婴孩睡觉。阿仑很正确地注意到,男子所造的一切都带着外界需要的标识,他造的屋顶,其形式是与雨雪有关的;阳台是与太阳有关的;舟车的弧线是由风与浪促成的。女子的一切作业则带着与人体有关的唯一的标识。靠枕预备人身凭倚,镜子反映人形。这些都是两种思想性质的简单明了的标记。

    男人发明主义与理论,他是数学家,哲学家,玄学家。女子则完全沉浸于现实中,她若对于抽象的主义感到兴趣,亦只是为了爱情(如果那主义即是她所喜欢的男人的主义),或是为了绝望之故(如果她被所爱的男子冷淡)。即以史太埃夫人而论,一个女哲学家,简直是绝了女人的爱情之路。最纯粹的女性的会话,全由种种故事、性格的分析,对于旁人的议论,以及一切实际的枝节组成的。最纯粹的男性的会话却逃避事实,追求思想。

    一个纯粹的男子,最需要一个纯粹的女子去补充他,不论这女子是他的妻,是他的情妇,或是他的女友。因了她,他才能和种族这深切的观念保持恒久的接触。男人的思想是飞腾的。它会发见无垠的天际,但是空无实质的。它把“辞句的草杆当作事实的谷子”。女人的思想老是脚踏实地的:它每天早上都是走的同样的路,即是女人有时答应和丈夫一起到空中去绕个圈子,她也要带一本小说,以便在高处也可找到人类,情操,和多少温情。

    女子的不爱抽象观念,即是使她不涉政治的理由么?我以为若果女人参与政治而把其中的抽象思想加以驱除时,倒是为男子尽了大力呢。实用的政治,与治家之道相去不远:至于有主义的政治却是那么空洞、模糊、危险。为何要把这两种政治混为一谈呢?女人之于政治,完全看作乐观的问题与卫生问题。男人们即是对于卫生问题也要把它弄成系统问题,自尊自傲问题。这是胜过女人之处么?最优秀的男子忠于思想;最优秀的女子忠于家庭。如果为了政党的过失以致生活程度高涨,发生战争的危险时,男人将护卫他的党派;女人将保障和平与家庭,即是因此而改易党派亦所不惜。

    但在这个时代,在女子毫不费力地和男子作同样的研究,且在会考中很易战败男子的时代,为何还要讲什么男性精神女性精神呢?我们已不是写下面这些句子的世纪了:“人家把一个博学的女子看作一件美丽的古董,是书房里的陈设,可毫无用处。”当一个住院女医生和她的丈夫————亦是医生————谈话时,还有什么精神上的不同?只在于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啊!一个少女,充其量,能够分任一个青年男子的灵智生活。处女们是爱研究斗争的。恋爱之前的华尔姬丽是百屈不挠的。然而和西葛弗烈特相爱以后的华尔姬丽呢?她是无抵抗的了,变过了。一个现代的华尔姬丽,医科大学的一个女生,和我说:“我的男同学们,即在心中怀着爱情方面的悲苦时,仍能去诊治病人,和平常一样。但是我,如果我太不幸了的时候,我只能躺在床上哭”。女人只有生活于感情世界中才会幸福。故科学教她们懂得纪律亦是有益的。阿仑有言:“人类的问题,在于使神秘与科学得以调和,婚姻亦是如此。”

    女子能够主持大企业,其中颇有些主持得很好。但这并不是使女子感到幸福的任务。有一个在这种事业上获得极大的成功的女子对人说:“你知道我老是寻访的是什么?是一个能承担我全部事业的男人,而我,我将帮助他。啊!对于一个我所爱的领袖,我将是一个何等样的助手!……”的确,我们应当承认她们是助手而不是开辟天地的创造者。人家可以举出乔治桑,勃龙德姊妹,哀里奥,诺阿叶夫人,曼殊斐儿以及生存在世的若干天才女作家。固然不错,但你得想想女子的总数。不要以为我是想减低她们的价值。我只是把她们安放在应该安放的位置上。她们和现实的接触,比男人更直接,但要和顽强的素材对抗,奋斗,————除了少数例外————却并非她们的胜长。艺术与技巧,是男性过剩的精力的自然发泄。女人的真正的创造却是孩子。

    那些没有孩子的女子呢?但在一切伟大的恋爱中间都有母性存在。轻佻的女人固然不知道母性这一回事,可是她们亦从未恋爱过。真正的女性爱慕男性的“力”,因为她们稔知强有力的男子的弱点。她们爱护男人的程度,和她受到爱护的程度相等。我们都知道,有些女人,对于她所选择的所改造的男子,用一种带着妒意的温柔制服他们。那些不得不充作男人角色的女子,其实还是保持着女性的立场。英后维多丽亚并非一个伟大的君王,而是一个化妆了的伟大的王后。狄斯拉哀利和洛斯贝利固然是她的大臣,但一部分是她的崇拜者,一部分是她的孩子。她想着国事有如想着家事,想着欧洲的冲突有如想着家庭的口角。“你知道么?她和洛斯贝利说,因为是一个军人的女儿,我对于军队永远怀有某种情操?”又向德皇说:“一个孙儿写给祖母的信,应当用这种口气么?”

    我是说两性之中一性较优么?绝对不是。我相信若是一个社会缺少了女人的影响,定会堕入抽象,堕入组织的疯狂,随后是需要专制的现象,因为既没有一种组织是真的,势必至以武力行专制了,至少在一时期内要如此。这种例子,多至不胜枚举。纯粹男性的文明,如希腊文明,终于在政治、玄学、虚荣方面崩溃了。唯有女子才能把爱谈主义的黄蜂————男子,引回到蜂房里,那是简单而实在的世界。没有两性的合作,决没有真正的文明。但两性之间没有对于异点的互相接受,对于不同的天性的互相尊重,也便没有真正的两性合作。

    现代小说家和心理分析家最常犯的错误之一,是过分重视性生活及此种生活所产生的情操。在法国如在英国一样,近三十年来的文学,除了少数的例外,是大都市文学,是轻易获得的繁荣底文学,是更适合于女人的文学。在这种文学中,男人忘记了他的两大任务之一,即和别的男子共同奋斗,创造世界,“不是为你们的世界,亲爱的女人而是一个本身便美妙非凡的世界,男人会感到可以为这世界而牺牲一切,牺牲他的爱情,甚至他的生命。女子的天性,倾向着性爱与母爱;男子的天性,专注于外界。两者之间固存着无可避免的冲突,但解决之道亦殊不少。第一,是创造者的男子底自私的统治。洛朗斯曾言唤醒男子底最高感应的,决不是女子。而是男子的孤寂如宗教家般的灵魂,使他超脱了女人,把他引向崇高的活动。……耶稣说:‘女人,你我之间有何共同之处?’凡男子觉得他的灵魂启示他何种使命何种事业的时候,便应和他的妻子或母亲说着同样的话。”

    凡一切反抗家庭专制的男子,行动者或艺术家,便可以上述的情操加以解释或原恕。托尔斯泰甚至逃出家庭;他的逃避只是可怜的举动,因为在这番勇敢的行为之后,不久便老病以死;但在精神上,托尔斯泰早已逃出了他的家庭;在他的主义和生活方式所强制他的日常习惯之间,冲突是无法解救的。画家高更拋弃了妻儿财产,独个子到泰伊蒂岛上过活,终于回复了他的本来。但托尔斯泰或高更的逃避是一种弱点的表现。真正坚强的创造者会强制他的爱人或家庭尊重他的创造。在歌德家中,没有一个女人曾统治过。每逢一个女子似乎有转变他真正任务的倾向时,歌德便把她变成固定的造像。他把她或是写成小说或是咏为诗歌,此后,便离开她了。

    当环境使一个男子必须在爱情与事业(或义务)之间选择其一的时候,女人即感到痛苦,有时她亦不免抗拒。我们都稔悉那些当水手或士兵的夫妇,他们往往为了情操而把前程牺牲了。白纳德以前曾写过一出可异的剧本,描写一个飞行家经过了不少艰难,终于取得了他所爱的女子。这女子确是一个杰出的人才,赋有美貌、智慧、魅力、思想,她在初婚时起决心要享受美满的幸福。他们在山中的一家旅店中住下,度着蜜月,的确幸福了。但丈夫忽然得悉他的一个劲敌已快要打破他所造成的最得意的航空纪录。立刻,他被竞争心鼓动了,妻子和他谈着爱情,他一面听一面想着校准他的引擎。末了,当她猜到他希望动身时,她悲哀地喁喁地说:“你不看到在我女人的生涯中,这几天的光阴,至少和你在男子生活中的飞行家的冒险同样重要么?”但他不懂得,无疑的,他也应该不懂得。

    因为如果情欲胜过了他的任务,男子也就不成其为男子了。这便是萨松的神话,便是哀克尔跪在翁华尔脚下的故事。一切古代的诗人都曾歌咏为爱情奴隶的男子。美丽的巴丽斯是一个恶劣的兵士;嘉尔曼诱使她的爱人堕落;玛侬使她的情人屡次犯罪。即是合法的妻子,当她们想在种种方面支配丈夫的生活时,亦会变成同样可怕的女人。“当男子丧失了对于创造活动的深切意识时,他感到一切都完了,的确,他一切都完了。当他把女人或女人与孩子作为自己的生命中心时,他便堕入绝望的深渊”。一个行动者的男子而只有在女人群中才感到幸福,决不是一种好现象。这往往证明他惧怕真正的斗争。威尔逊,那个十分骄傲的男子,不能容受人家的抵触与反抗,故他不得不遁入崇拜他的女性群中。和男子冲突时,他便容易发怒,这永远是弱的标识啊,真正强壮的男子爱受精神上的打击,有如古代英雄爱有刀剑的击触一样。

    然而在一对幸福的配偶中,女子也自有她的地位和时间,“因为英雄并非二十四小时都是英雄的啊……拿破仑或其他任何英雄可以在茶点时间回家,穿起软底鞋,体味他夫人的爱娇,决不因此而丧失他的英雄本色。因为女人自有她自己的天地;这是爱情的天地,是情绪与同情的天地。每个男子也应得在一定的时间脱下皮靴,在女性宇宙中宽弛一下,纵情一下”。而且一个男子在白天离家处于男子群中,晚上再回到全然不同的另一思想境界中去,亦是有益的事。真正的女子决不妒忌行动,事务,政治生活或灵智生活;她有时会难受,但她会掩饰痛苦而鼓励男子。安特洛玛克在哀克多动身时忍着泪。她有她为妻的任务。

    综合以上所述,我们当注意的是:不论一件婚姻是为双方如何愿望,爱情如何浓厚,夫妇都如何聪明,他俩至少在最初数天将遇到一个使他们十分惊异的人物。

    可是初婚的时期,久已被称为“蜜月”。那时候,如果两人之间获得性生活方面的和谐,一切困难最初是在沉迷陶醉中遗忘的。这是男子牺性他的朋友,女子牺牲她的嗜好的时期,在约翰·克里司朵夫中,有一段关于婚期的女子的很真实的描写,说这女子“毫不费力地对付抽象的读物,为她在一生任何别的时期中所难于做到的。仿佛一个梦游病者,在屋顶上散步而丝毫不觉得这是可怕的梦。随后她看见屋顶,可也并未使她不安,她只自问在屋顶上做些什么,于是她回到屋子里去了。”

    不少女人在几个月或几年之后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她们努力使自己不要成为自己,可是这努力使她支持不住。她们想着:

    ————我想跟随他,但我错误了。我原是不能这样做的。男子方面,觉得充满着幸福,幻想着危险的行动。

    拜仑所说在蜜月之后的“不幸之月”,便是如此造成的;这是狂热过度后的颓丧。怨耦形成了。有时夫妇间并不完全失和,虽然相互间已并不了解,但大家在相当距离内还有感情。有一次,一个美国女子和我解释这等情境,说:

    ————我很爱我的丈夫,但他住在一个岛上,我又住在另一个岛上,我们都不会游泳,于是两个人永远不相会了。

    奚特曾言:“两个人尽可过着同样的生活,而且相爱,但大家竟可互相觉得谜样的不可测!”

    有时候这情形更严重,从相互间的不了解中产生了敌意。你们当能看到,有时在饭店里,一个男人,一个女子,坐在一张桌子前面,静悄悄的,含着敌意,互相用批评的目光瞩视着。试想这种幽密的仇恨,因为没有一种共同的言语而不能倾诉,晚上亦是同床异梦,一声不响地,男子只听着女子呻吟。

    这是不必要的悲剧么?此外不是有许多幸福的配偶么?当然。但若除了若干先天构成的奇迹般的和谐之外,幸福的夫妇,只因为他们不愿任凭性情支配自己而立意要求幸福之故。我们时常遇到青年或老年,在将要缔婚的时候,因怀疑踌躇而来咨询我们。这些会话,老是可异地和巴奴越与邦太葛吕哀的相似。

    ————我应当结婚么?访问者问。

    ————你对于你所选择的他(或她)爱不爱呢?

    ————爱的,我极欢喜见到他(或她);我少不了他(她)。

    ————那么,你结婚便是。

    ————无疑的,但我对于缔结终生这事有些踌躇……因此而要放弃多少可能的幸福真是可怕。

    ————那么你不要结婚。

    ————是啊,可是这老年的孤寂……

    ————天啊,那么你结婚就是!

    这种讨论是没有结果的。为什么?因为婚姻本身(除了少数幸或不幸的例外)是无所谓好坏的。成败全在于你。只有你自己才能答复你的问句,因为你在何种精神状态中预备结婚,只有你自己知道。“婚姻不是一件定局的事,而是待你去做的事。”

    如果你对于结婚抱着象买什么奖券的念头:“谁知道?我也许会羸得头彩,独得幸运……”那是白费的。实在倒应该取着艺术家创作一件作品时那样的思想才对。丈夫与妻子都当对自己说:“这是一部并非要写作而是要生活其中的小说。我知道我将接受两种性袼的异点,但我要成功,我也定会成功。”

    假如在结婚之初没有这种意志,便不成为真正的婚姻。基督旧教的教训说,结婚的誓约在于当事人双方的约束,而并非在于教士的祝福;这是很好的思想。如果一个男人或女人和你说:“我要结婚了……什么?才得试一试……如果失败,也就算了,总可有安慰的办法或者是离婚,”那你切勿迟疑,应得劝他不必结婚。因为这不是一件婚姻啊。即是具有坚强的意志,热烈的情绪,小心翼翼的谨慎,还是谁也不敢确有成功的把握,尤其因为这件事业的成功不只关系一人之故。但如果开始的时候没有信心,则必失败无疑。

    婚姻不但是待你去做,且应继续不断把它重造的一件事。无论何时,一对夫妇不能懒散地说:“这一局是羸得了,且休息罢。”人生的偶然,常有掀动波澜的可能。且看大战曾破坏掉多少太平无事的夫妇。且看两性在成年期间所能遭遇的危险。所以要每天重造才能成就最美满的婚姻。

    当然,这里所谓每天的重造,并不是指无穷的解释,互相的分析与忏悔。关于这种危险,曼尔蒂与夏杜纳说得很对:“过分深刻的互相分析,会引致无穷尽的争论。”故“重造”当是更简单更幽密的事。一个真正的女子不一定能懂得但能猜透这些区别,这些危险,这种烦闷。她本能地加以补救。男子也知道,在某些情形中,一瞥,一笑,比冗长的说明更为有益。但不论用什么方法,总得永远重造。人间没有一样东西能在遗忘弃置中久存的,房屋被弃置时会坍毁,布帛被弃置时会腐朽,友谊被弃置时会淡薄,快乐被弃置时会消散,爱情被弃置时亦会溶解。应当随时葺理屋顶,解释误会才好。否则仇恨会慢慢积聚起来,蕴藏在心魂深处的情操,会变成毒害夫妇生活的恶薮。一旦因了细微的口角,脓肠便会溃发,使夫妇中每个分子发见他自己在别一个人心中的形象而感到骇怕。

    “因此,应当真诚,但也得有礼。在幸福的婚姻中,每个人应尊重对方的趣味与爱好。以为两个人可有同样的思想,同样的判断,同样的欲愿,是最荒唐的念头。这是不可能的,也是要不得的。我们说过,在蜜月时期,爱人们往往因了幻想的热情的幸福,要相信两个人一切都相似,终于各人的天性无可避免地显露出来。故阿仑曾言如果要婚姻成为夫妇的安乐窝,必得要使友谊慢慢代替爱情。”代替么?不,比这更复杂。在真正幸福的婚姻中,友谊必得与爱情融和一起。友谊的坦白在此会发生一种宽恕和温柔的区别。两个人得承认他们在精神上,灵智上是不相似的,但他们愉快地接受这一点,而且两人都觉得这倒是使心灵上互相得益的良机。对于努力解决人间纠纷的男子,有一个细腻、聪明、幽密、温柔的女性在他身旁,帮助他了解他所不大明白的女性思想,实在是一支最大的助力。

    所谓愿欲,虽然是爱情的根源,在此却不能成为问题。在这等结合中,低级的需要升华了。肉体的快乐,因了精神而变成起过肉体快乐远甚的某种境界的维持者。对于真正结合一致的夫妇,青春的消逝不复是不幸。白首偕老的甜蜜的情绪令人忘记了年华老去的痛苦。

    拉·洛希夫谷曾有一句名言,说:“尽有完满的婚姻,决无美妙的婚姻。”我却希望本文能指出人们尽可想象有美妙的。但最美妙的决不是最容易的。两个人既然都受意气、错误、疾病等等的支配,足以改变甚至弄坏他们的性情,共同生活又怎么会永远没有困难呢?没有冲突的婚姻,几与没有政潮的政府同样不可想象。只是当爱情排解了最初几次的争执之后,当感情把初期的忿怒化为温柔的、嬉戏似的宽容之后,也许夫妇间的风波将易于平复。

    归结起来是:婚姻绝非如浪漫底克的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而是建筑于一种本能之上的制度,且其成功的条件不独要有肉体的吸引力,且也得要有意志、耐心、相互的接受及容忍。由此才能形成美妙的坚固的情感,爱情、友谊、性感、尊敬等等的融和,唯有这方为真正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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