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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与中国文化及世界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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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短处。由此短处,可以发生出种种大病害。故在科学所发明的种种自然真理之上,更须有一番人文真理之指导。此一番人文真理,则必须以人生中之“性情”部分为主脑。此则正是孔子教义与中国儒家思想最大贡献之所在。

    四

    孔子教养以“仁”为中心。所谓“仁”,即是指导各个人在人群中如何做人之大道。而仁则在人心中,与生俱来。故仁即是人之性,而主要乃表现在人情上。一应理智之发展,应有其指导原则,即不能离仁、违仁而走向不仁的路上去。仁中有爱,但爱不即是仁。“仁”与“爱”之分辨,亦为中国儒家所重视。因单讲爱,则易流入于“欲”。欲的分数多了,反易伤其爱。如男女之欲过了分,则必伤害到男女间之情。男女间之“情”亦是仁,是性;而男女间之“欲”则可以不是仁,非性。孟子说:“仁者爱人。”乃是先有了“仁”,乃发出此“爱”。但亦有不仁之爱。此种爱则是欲非仁。人心有许多爱易流于不仁。故可说人性中有爱,但“爱”不即是性。“仁”始是性。犹如说人性中有欲,而“欲”不即是性。“情”始是性。儒家主张“尽性”。惟“仁”可以尽性,惟“情”之得其正者可以尽性。仅言欲与爱,皆不足以尽性。不仅不足以尽性,并易有离性、违性者之夹杂而转以害其性。故儒家言“性”,不即是言自然,乃有一番更远大、更精探的人文真理在内。同样理由,孔子言“天”,此下儒家亦言天,但可言“天即理”,不可说天即是一自然。欲是一自然,但不即是天、是理。

    所以孔子言“知天命”,其中即寓有一番人文真理,寓有一番宗教精神。若一意探求自然真理,物物而求之,事事而求之,而昧失了其全体大通合一之所在;分别而观,在每一物每一事上,若各可有利于人生;但积累既久,综合观之,此等四分五裂之小利,终必成为人生之大害。换言之,研穷物理,必旁通之于人情,不能以满足欲望为归极。故孔子教义中之人生理想,上通天而下及物,从“知天命”而达于“尽物性”。其主要枢纽则在“人”,在人之“性”,在人之“情”,而主要关键,则在每一人之“心”。故孔子教义,乃是一种“人文教”,主要乃是一种“心教”,乃本于每一人之心之全体而为教。

    人自婴孩初生,及其青少年时期,身体发育未全,就其智识技能方面言,尚不足独立谋生,乃必依存于其家庭中父母亲长之抚养与照顾;但就其心情言,其对于父母亲长之一番亲切感,与其一番相引而起之敬爱之情,此即其将来独立成人入世为人之一种基本心情。故孔子教义,乃以教“孝”、教“弟”为教“仁”之准备。婴孩青少年时期,不能入世尽仁道,但却可在家庭中尽孝道、弟道。孝弟之与仁,即是同此一心,亦即同此一道。若使人之一生,待其入世为人,独立为人,而仍能保其处家庭中为子女时之心情,不失其对外围人群所应有之亲切感与敬爱心;一人如此,此人即可为圣人。一世如此,此世即不啻如一天堂。在儒家说来,此是一“天道流行”之世界,乃是一“大同太平”之世界。故孔子教义,乃就于人生之全过程而设教,亦就于人生之全范围而设教,自修身、齐家直至于治国、平天下;而每一人之家庭,即不啻如每一人之教堂。

    孔子教义,在于智识才能方面,并不忽视。在孔子当时,七十弟子中,有政治家、理财家、外交家、军事家;有以学问家身分而从事设教,或以自由人身分而从事经商;各就其性之所近之可能方面而发展。但主要在不失人生共同之大方向,以共同努力于此人生之大道。

    此下中国历史上之各项人物,如在政治、经济、外交、军事、教育、商业乃至各项专门知识技能方面,几乎绝大多数都从孔子教义、儒家理想所产出。所以全部中国史,可说全由孔子教义、儒家理想所支配,所形成。中国民族不断展衍,中国社会不断推扩,中国历史不断绵延,直迄于今。其间孔子道昌,则为兴盛世。孔子道晦,则为衰乱世。要了解孔子教义与儒家理想之全部意义与价值,则必从中国历史来探求,证明,衡量,判断。

    五

    孔子教义与儒家思想,对于此下世界人类前途亦当有其贡献。全世界人类各大宗教,在其原始意义上,都不免轻视了人类之现世界,而重视了另一世界之存在。其对于上帝之人格化,以及上帝创世、诞生人类方面,都不免有过于具体与确切之想像与描述。现代人对于自然方面各项智识逐步开展,尤其如天文学、生物学,遂使宗教观念逐渐淡薄;而人类对于历久相传一番最高最终极之信仰,亦将失其存在。此将使人类陷入一近视之黑暗中,只在目前种种小利害上相冲突。只有孔子教义,能使人保存一种对于宇宙大自然之最后不可知之最高主宰之存在,而不失其敬心与爱心,而不受现代乃及将来不断的科学新知识之摇动与破坏。其主要关键,乃在即以人类现实世界为中心,就其种种可能性而上探前古,下窥今后。又推至于人类世界之上,与人类世界之外。故孔子教义,乃是以人尊天、以人合天,而绝无尊天抑人、主天蔑人之倾向。

    人类对于自然界种种物理之追寻与探究,其主要路向,应一本于以人生大道为出发,以人生大道为归宿。先标出一条人生大道来,可使人类心智不至浪用,不使散漫无统,不至踏入“物”为主而“人”为奴之陷阱中。“物”与“人”与“天”,此三者,有其一定之层次,不可迷失。孔子教义与儒家理想,始终保持此层次,故“格物穷理”与“明心见性”与“知天知命”,三者相通合一。以宇宙大自然为一整体,而以人类之共同心情为之主。“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以“正德、利用、厚生”为格物穷理之目标。穷格物理之所极,即所以窥见天心之仁。自然科学方面之日益发展,可以无损害对宇宙大自然有一种敦厚真挚之宗教精神。“理智”与“情感”相辅前进,“人文主义”与“自然主义”相得益彰,可以为现代科学补偏而救弊。

    就一般哲学思想言,常不免有一种心、物之争。物质界与精神界,每易分道扬镳。宗教家高悬一灵魂界,谓其超出于物质界。科学家则偏重物质方面,就生理学来研究心理学,以狗与鼠的心理来为研究人类心理之参考与入门。于是心理学成为自然科学中一部门,而有“无灵魂的心理学”之称。孔子教义与儒家思想,则不太过分注重心、物之别。既不是一种唯物论,亦不是一种唯心论。因人心而推论到天心,天心即从人心见。物可以无“心”,但物必有“性”。在“性”中,必有一种好恶之动向。故虽无心,亦若有心。但并不认有灵魂界之单独存在,并亦不认有超脱物质以外之“心”。心的精神,只从物质中见。就人之一生言,身体可以毁灭,但生前的心活动,死后仍有其影响存在。“身”是“个别”的,“心”则可以是“共通”的。心有同然,舜之孝即如周公之孝,亦如闵子骞、曾参之孝。故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人类历史文化,即此人类共同心之所表现而完成。人类之“身生活”,既短暂,又各自分隔;而人类之“心生活”,则可成为一共同体,历久传递。孔子称此曰“仁”。故曰:“仁,人心也。”又曰:“仁者寿。”人生之不朽,即不朽在此仁体中。此体仍表现在人群社会,更不须于物质界以外来另立一灵魂界。仁道大行,尘世即天国。人而成仁,即可在此尘世复活,在此尘世永生。

    其次说到“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之分别。就孔子教义言,每一人,必当在大群中做人。若离开大群,即与鸟兽无别。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我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但不能以大群来抹杀个人。孔子说:“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纵在一个不仁的社会中,每人仍可自成其仁。须待人人能仁,此社会始是一仁道光昌的社会。但在一仁道光昌的社会中,若其人不自勉力于仁,则此人仍将是一不仁之人。孔子教义,只教人在大群中做人,但大群不能代己做人。个人由于集体而得其个人之意义。集体亦由于个人而有其集体之价值。依于孔子教义,永将不有“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之冲突。

    再由此说到“自由”与“组织”。人生贵能有自由,但同时亦不能无组织。但其组织,应由自由来,不由强迫来。但在个人自由的资本主义方面,发展出大企业,大团体,亦何尝不损害到个人自由?若尽是在物质人生方面争取自由,极其所至,资本主义非彻底破坏,亦将大量变质。将来的人类社会,在此经济物质生活一方面,若非另找新出路,则双方竞争日烈,终会同归于尽。

    在孔子,虽然提示了一番普遍指导全人类的人生大道,但在孔子当身,及其后儒家之信奉其教义,益后益盛;而从未有一组织,如各宗教之有教会;但亦不妨其教义之传播。孔子及儒家,既不提倡“组织”,因亦不提倡“自由”。信受孔子教义之中华民族,初看像是没有一切严格之组织,因此其民族中各分子,莫不有其一分高度之自由;但中华民族同时乃是一极富团结性的民族,所以能日扩日大,由一民族组成一国家,而至今存在。

    在孔子教义中,经济物质方面的人生,亦并未忽略过。而且中国地大物博,远自战国时代起,即有极盛的国内商业。汉以下,又有不断的国外商业之继起,亦复甚为发达。但中国社会,从未有资本主义之产生。中国人亦永不向极端的物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因此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过程中,对内对外,其爱好和平之特征,可以常持不变。

    说到政治,中国虽是一广土众民之大国,但亦绝没有极权政治之发现。不了解中国传统政治者,乃谓中国所推行的乃是一种君主专制政体。又谓孔子教义与儒家思想,乃因专制帝王之提倡而得势。这些都是不明中国历史详情的人所凭空想像的一套谰言。正因中国没有君主专制,所以也没有民主革命。孔子教义,只是一种“中庸之道”,兼容任何相反之两面,而不向任何偏向之一面来反对压迫另一面。所以中国民族极富和平性,而鄙视斗争性。

    (一九七二年九月台北《东吴学报》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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