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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水与茶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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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遭难,却还是不肯回头,行至绝路仍要往深渊中行。”

    夙未明白,一空口中的红尘为何物。

    对他来说,红尘便只有那一人。

    “你应当感谢她。若是没有遇见她,孤便不懂何为爱惜与牺牲。孤不爱众生,又如何去度众生?”

    四周飞舞的尘埃星星点点落在那人眉宇之间,像是初雪落入还未冰封的湖水之中。那双眸子沉静如初。

    一空终于收敛了目光,他轻轻垂下头来、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为何偏偏要弄丢那一颗舍利子?若是没有少那一颗,或许如今便不会是这般局面。”

    对面的人轻哂一声,推脱起来不露痕迹。

    “师兄若要责怪,便责怪那霍州城的邹思防吧。孤曾在母亲墓前承诺于父王,必终结前朝旧患。邹思防是秘玺唯一的线索,而当时能救他的人只有孤。若不救他,一切或将永无终结之日。机缘二字,大抵如此。”

    年轻僧人也笑了,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后知后觉地皱起了眉头。

    “若非少了那一颗,陛下或许便并不会对肖姑娘动情。那日陛下问起仆呼那一事,小僧有所察觉,是以违背了师父的嘱托、未尽告知。可须知筑堤防水,终有决堤的一天。如今这一切便是小僧应当承受的业障。因果二字,不过如此。”

    被风搅动起来的尘埃渐渐落定,夜色里一片沉寂。

    许久,年轻帝王才转过身去。

    “孤要去见她了。”

    年轻僧人掸了掸衣袍,似乎并不打算跟随。

    “寺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小僧去善后,便不送陛下了。不过有样东西......”

    前方的身影一顿,随即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只金中透绿的铜碗。

    “这钵在寺中也供了许多年,上月瞿老先生来寺中请香的时候瞧见了,却说这钵放在此处有碍风水。陛下真龙之身,想必不忌这些,便送与陛下留作一点念想吧。”

    男子摸了摸额头上的包,少见地在僧人面前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过。

    “如此,便多谢师兄了。”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又恢复了谦卑的模样。

    “前路漫漫,师弟多珍重。”

    ****** ****** ******

    永业寺挨着庖厨的西偏院里种着一棵金茶梅。

    这是棵晒不到什么太阳、枝叶细弱的病苗,方才入冬叶子便落尽了。

    可这却是永业寺如今最后一棵金茶梅了。

    年轻的内侍官就站在梅树前,他望着那道立在偏房门前的身影,心中突然涌出些许离别前的萧索。

    岁岁年年花别枝,总道春来又缠头。

    可谁又能知晓,春天再来的时候,那些经历过寒冬的枝条一定能够再开出花朵呢?

    年轻帝王换上了干净柔软的黑色常服,在里屋的纱帐外安静地站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才迈出那一步。

    候在床榻旁的女医官们听到声响、慌忙转身上前行礼。

    一阵风钻进来,轻薄的纱帐被带得在空中辗转翻飞,而他的目光就这样穿过那些纱帐,瞥见了她一瞬间。

    她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或许她真的只是睡着了,是因为入了一个太过真实美好的梦、所以才不愿醒来。

    她身下的那张卧榻是他差人从青怀侯府上搬来的,连头顶的缠枝纹帷幔、还有那床杜鹃绣的荷花褥子也一并搬了来。

    他想着,她或许只是因为睡不惯这寺里冷硬的板床、所以才故意赖着不起的。他又想着,若她醒来的一刻望见的不是光秃秃的梁顶而是自己熟悉的一切,会不会笑着对他说些什么呢。

    那阵风走了,纱帐落下,她又消失在视线之中。

    年轻帝王就这样沉默着,既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可许是听说了大殿发生的事情,跪地一片的宫人们的心无不忐忑着、惶恐着,低伏的身子开始发抖,压抑的呼吸声在室内回响着。

    终于,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诸位辛苦,先退下歇息片刻吧。”

    宫人们呆愣在原地,直到立在门口的内侍官低声催促、这才挪动起僵硬的身体匆忙退下。

    屋内安静下来,他一步步走上前、穿过纱帐、来到她身旁。

    她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中衣,同他在大殿上见到她时一般模样,只是看起来太过安静了。她向来是鲜活的、明快的、温暖的,说话时情绪总随着眉梢跳动,沉默时心事都写在脸上。

    他想再看一眼那样的情形,可她却学会了他的神态,平静的像是一潭湖水、看不出丝毫曾经泛起过涟漪的痕迹。

    “肖南回,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是忘记了?”

    她不说话,就连眼睫也安静得一动不动。

    他俯下身,唇轻轻在她眉眼间落下。

    “你怎么如此懒惰,宁可赖在床上也不来寻我?”

    她还是不说话,唇轻轻抿着,即便睡熟了也还留着几分倔强。

    他叹息着,吻又在那唇畔落下。

    “无妨,你既不来寻我,这一次便换我来寻你。从今日起,我们一时一刻都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

    他便将沉默当做她的回答。最后的吻落在她额间,轻柔而珍重,许久才分离。

    他起身来、靠在床榻旁,轻轻闭上眼。

    “先前让你准备的册子,可拟好了?”

    纱帐外,单将飞静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

    “回陛下。一早便拟好了,一直带在身边。”

    “拟好了便拿过来吧,再附些字,你来代笔。”

    不多久,内侍官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陛下请讲。”

    帝王沉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荡在屋内。

    “孤生就薄情寡义,难察他人之苦,在位十数载,从未有过与民同乐之心,于座下之江山亦未生过欣慰感佩之意。名为王,实为囚也。岁岁年年,孤寡入命,红尘难渡,药石无用矣。今有春风入怀,去腐朽而生血肉,每自相伴远行,得以动情感应,方觉病除......”

    黎明前的天泛着青色,衬照得室内一片冷清。

    屋内的烛火熄了,也无人续上。内侍官和他服侍一生的帝王就这样隔着纱帐,从黑夜守到了天光。

    太阳渐渐升起,纱帐内的声音也终于停止,那盖着三方符玺的册面上已多了三四折密密麻麻的小字。

    单将飞放下笔,静待墨痕干涸。

    “孤要出趟远门,归期未定。三月之内若未归来,便按先前说过的安排吧。”

    他的陛下总是出远门,这些话他已听过千百回。但这一次似乎同以往都不大一样。

    单将飞顿了顿,少有地主动开口问道。

    “陛下要去哪里?”

    “只要是能救她的地方,孤都会去看看。”

    他盯着那渐渐成型的墨迹,声音中有些压抑的颤抖。

    “陛下......还会回来吗?”

    这一回,帝王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些响动,却是丁未翔的声音。

    “陛下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我就是来寻陛下的......”

    郝白仍在争论着什么,冷不丁、屋内的人发话了。

    “让他进来吧。”

    白衣郎中急匆匆地跨进屋来,待看到那人身影,腿肚子又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孤不会追责于你,不代表现下想看见你。”

    天可怜见的,他也不想此时见皇帝啊。若未曾蹚进过这滩浑水,他现在可能还在哪个边关小城、做个风流快活的闲散郎中呢。

    郝白努力收起自己的愁眉苦脸,低声道。

    “曾祖方才来信,有话要草民转告陛下。”

    纱帐内的人明显一顿,随即摆了摆手,单将飞瞥一眼郝白、收起那册子起身退下。

    “说罢。”

    白衣郎中向前一步,一字不差地复述道。

    “肖姑娘虽心脉已绝,却因伤处混入神血的缘故尚有一息未散。陛下有一月时间,或可往西北高地一试。”

    “西北?寻谁?”

    “寻瞿家后人。”郝白说到这里一顿,意识到自己话语中奇怪之处,踟蹰片刻才低声道,“她、她其实已经不算瞿家人了,曾祖也与她多年未见,连姓名也不肯告知,只说是瞿家后人。”

    帝王对这莫名其妙的解释并不想多加追究,声音依旧冷冷的。

    “瞿家家主尚且束手无策,此人又能有何办法?”

    “草民不知。曾祖只说,若这天下只剩一人能救肖姑娘,或许便是她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人在格勒特高原之上,那里是暄城地界,若要寻她,陛下只可带肖姑娘独自前往。北地苦寒,路途遥远......”

    “酷暑严冬、行路万里,也好过眼下坐在这里的每时每刻。”纱帐后的人淡然一笑,轻轻牵起卧榻上女子那双带茧的手,“就孤与她二人刚好。前路通阻、是生是死,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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