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形的木筒外层被磨得发亮,一百支签拢在其中也沉甸甸的。
她闭上眼,一边默念一边摇动签筒。
哗啦啦,哗啦啦。
一支纤细的竹签从签筒上冒了出来,她没注意、仍用力摇着。等她有所察觉睁开眼时,那支签已“嗖”地飞了出去。
她叹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大殿内供奉的佛像两旁挂着直达藻井的巨大幢幡,幢幡离地面几寸高,刚好有条缝隙,她的那支签便从那缝隙滑了进去,就落在不远处。
此处是永业寺的大殿,佛像后的念经台是绝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肖南回伸长手臂去够那支签,却总是差一点。
突然,大殿深处传来一阵十分轻的脚步声。
她动作一僵,没想到这大殿里除她之外,竟然还有别人。
难道是住持一空法师?还是看殿的师父?但以往若是有僧人在殿内,香客来上香时便会主动上前帮忙诵上几段经文。
或许只是个刚上殿的小僧?
她微微低下身,透过幢幡下的那道缝隙向深处望去。
晦暗光线中,隐隐能见一双靴子由远而近,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随后一只戴着佛珠的修长手将那枚竹签捡了起来。
那鞋靴绝不是寺庙中修行之人穿的鞋子。但那佛珠却是只有修行之人才能有的稀罕成色。
压下疑惑,肖南回还是客气道:“不知师父在此,多有打扰。”
半晌,一道声线隔着帘子响起。
“无妨。”
短短两个字,却让她一愣。
这个声音太年轻了,如何也让人无法联想到那些枯坐念经的老僧。可若说年轻,这声音中又透着一股无悲无喜,像是得道高僧一般平静无波,让人摸不着情绪。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道声音又响起:“施主求签所问何事?”
她犹疑片刻,还是照实回答道:“问家中亲人是否平安。”
幢幡后有片刻的平静。
“你既已求平安,便不必再问。求了又问,实是不信。”
她一窘,知道对方听见了自己方才的念叨,但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
一只手从幢幡下伸出,拈着那根签准确投回签筒中,快到她来不及看清是何签。
“施主亲自登山门拜访,为何只问他人,不问自己?”
她思索一番,老实答道:“我不知道要问什么。”
肖南回人生在世二十年,六岁前只求平安活命,六岁后的平安都是肖准给的,她便为肖准求平安。至于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
幢幡后的人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淡淡道:“商贾问财运,病患问流年,官宦问仕途,女子问姻缘。”
姻缘。她的姻缘......会是肖准吗?今天是她的生辰,她以前没奢求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人总是这样,自己都给不了答案的问题,却期望神佛能够回答。
肖南回犹豫片刻,再次拿起那只签筒小心晃动。过了许久,才有一只签掉出来。
她瞄了一眼。
四十九。
四月初九,她的生辰。
掷出茭杯,一正一反。
签成。
幢幡后的手拿起那只竹签,似乎端详了一会,她心跳得有些快。
片刻后,一张薄薄的签文从幢幡下递了过来。
肖南回伸手接过,心里咯噔一下。正当中三个字“下下签”,下面是四句签文:
‘遥望山间一盏灯,四下临渊路难见。欲探灯下影中人,却逢风起云遮月。’
她的手指尖有些泛白,柔软的宣纸在她手中起了皱。
“不知施主刚刚所问何事?”
她涩然开口:“姻缘。”
“施主姻缘坎坷。”
这还用你说?她莫名就觉得胸口翻涌起一股浊气。
若不是这人挑唆,或许她根本就不会求这只签。
肖南回当下对幢幡后的人便不想搭理了,全然将礼佛时应有的敬畏心抛到了脑后。她起身理了理衣服,将蒲团放回原位,留下一点香火钱便欲离开。
谁知那幢幡后的声音突然响起,竟还带着点笑意:“施主可知绝处逢生的道理?”
那道古井无波的声音终于有了点人情味,但她却半点不觉得开心:“师父有何见解?还请一次说个明白。”
那道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昔日永邺寺无福,却偏要求福,最终落入绝境,一朝醒悟,改为消业,便得重生。施主姻缘亦是如此。”
她没再回应,将那签文揉成团胡乱往袖中一塞,快步向外走去。
殿门前那佩刀的男子正抱臂打量着她,肖南回脚下生风,压根懒得理会。院子里的金茶梅被她疾行而过时的风带得摇摇晃晃,落下点点细碎花瓣,似是叹息。
纵马离开山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石梁上破败的匾额。
永业。
业。业障也。
之前没觉得,现在真是怎么看怎么晦气。
赶紧摸了两把吉祥的屁股,她安慰自己放宽心,随后从衣袖里掏出那团签文,恶狠狠撕成几片扔进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