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悬疑

    “你不曾想到过回修道院来吗？也许我可以为你找到一个差事。”英勃瑞修女问道。

    “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人拥有罪孽需要你帮他驱逐？”卜哥小心翼翼的问道。

    卜哥身穿小丑服装，他并不怎么起劲于这种无聊的演出，在剧团中他以往扮演的都是英俊青年，比如王子、青年军官、英雄、正直的商人、公正的检察官，这些才是他舞台上的形象，他可不是一个喜剧演员，演小丑可不是他的本分行当。

    “波布，你就用不着那么神神秘秘的了，谁还不知道，那里是‘情妇俱乐部’，听说里面还有个‘俄斯普斯沙龙’，是这样吗？”赫德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块手帕、我的衣服以及摇篮还保存在这里吗？”卜哥并不是很急切，他只是好奇，想要知道是什么将他带到这个人世间。

    九年之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卜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一点点的喜悦，一点点的眷恋，一点点的惆怅。

    “酒保，给这位小哥一杯麦酒，算在我的账上。”那个人招呼道。

    旁边一个人转过头来，朝着请卜哥喝酒的那个人问道。

    能够用银币赌博的，那也算是小有家资了，卜哥自己就连铜币也赌不起啊。

    “我没有想到你的罪孽如此深重，看来我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将你的罪孽完全驱逐出去，你愿意留下来，留在修道院里吗？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修女愿意帮助你驱逐罪孽的。”英勃瑞修女诡秘地笑着说道。

    卜哥完全能够猜想得到，这些倒霉的孩子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许这个星期五晚上的惩罚课，将是修道院有史以来最繁忙的一堂惩罚课。

    “你的主人真是会赚钱，他造那些楼房时，大多数人以为他会亏钱，香淑莉特大街的地皮可全都是天价，他不用来建造高档昂贵的别墅，而是便宜的公寓，很难想像这些狭小拥挤的房子能够值多少钱。

    “这不关我们的事情。”旁边那个人说道。

    也许他们是一对贫穷得养不起孩子的夫妻，为了生计不得不将自己抛弃在修道院门口，希望上帝能够收留自己。

    看到卜哥的神情，英勃瑞修女立刻明白了卜哥的意思，她温和而又慈爱的点了点头：“你还记得这个地方，真是难得，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进来坐坐吧，我也想听你说说你离开修道院后的经历。”

    “你不怕我会泄露秘密吗？”卜哥问道。

    当她退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些什么，她问道：“卜哥先生，您能不能将您的装束去掉——至少将您脸上的化妆弄干净。”

    狂欢节游行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多数人已经将桌椅板凳拿走。

    当年他就是在这座木桥上乘上马车，跟着养父养母离开修道院到南方去的，记忆中当时为了有人肯领养自己而兴奋了很久，那时候，养父养母在自己眼中简直是上帝派遣下来的天使，来拯救自己，来给予自己温暖。

    这样的回答让英勃瑞修女有些意外，她其实只是打算作一个样子，想看看自己在这个当年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心目中到底拥有多少权威。

    卜哥犹豫了一下，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再好不过，他再也用不着颠沛流离过那朝不保夕的生活了，不过，正当他想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间出现了坎妮小姐的身影。

    对于英勃瑞修女嬷嬷的严厉，卜哥是心有余悸的，就像她的慈爱温柔一样，在他很幼小的时候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灵深处。

    “养母死后，养父十分悲伤，他的性情变得忧郁，我和他的关系原本就不是很亲切，而萦绕在我身上的厄运也深深影响着养父，使得他讨厌我，并且最终将我赶出了他的家。

    这在卜哥来说，是最温馨的梦想。

    “谢谢，你来有什么事情吗？”英勃瑞修女问道。

    和这几个人比起来，另外几座牌局就差多了，有一桌的赌注，银币和铜子都有，另外几桌就全是铜币了。

    卜哥连忙跑到街道旁边的小巷子里面，那里被临时布置成更换服装的化妆室。

    卜哥这样的人见多了，这种家伙只会捣乱，他们不会为了找乐子而掏钱的，而且这些人也没有钱。

    喝了一口麦酒，卜哥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生意这样好了。

    夏姆修道院座落在鲁普奈尔南郊的索鲁河上。

    因为是专业人士，这辆花车和旁边其他的花车比起来显得高贵典雅。

    卜哥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他再长大几岁，再成熟一点，也许他根本不会在乎，但是，现在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最近这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管家让我们尽可能的收购木料，现在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木料啊，谁会在二月伐木呢？不少地方河水还冻结着呢，砍下的木头根本运不出去。”那个叫波布的人摇头叹息。

    卸去小丑扮装的卜哥，露出一张颇为英俊清朗的面容。

    当年的欣喜早已经化作流水，就像木桥下那静静的索鲁河一样一去不复返。

    剧团的团长坎妮小姐为了布置这辆花车花了不少心思，钱倒是花得不多，没有人能够猜到，这辆漂亮的花车才值两百个银币。

    “森林妖精剧团？没听说过，看来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剧团啊。不过，晚上我会去捧场的。”那个人说道。

    女演员们早已经对这一切司空见惯了，她们根本不在乎有什么人围观，事实上，那也是一种招揽生意的手段。

    “你始终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始终不愿意离开巡回剧团，你的神情告诉我，你是真诚的，并不是因为剧团里面有那位姑娘迷住了你。”英勃瑞修女突然间正了正神色说道：“我再一次向你提议，你留在修道院好吗？”

    喝了两口润润喉咙，卜哥站在一边听那些客人们闲聊。他既然已经发完传单，当然应该休息一番，卜哥并不打算赶回剧团，因为回去之后，他仍旧得扮作小丑去引逗那些小不点们。

    不过和那些于教会的巡查修士比起来，那位院长嬷嬷又要仁慈多了，院长嬷嬷最多让孩子们挨几下教鞭，而那些巡查修士却喜欢将受惩罚者关进小黑屋子里面去。

    “你们剧团有多少位小姐？”刚才问话的人显然真正关心的是这些。

    当初在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在自己最悲伤无助的时候，用温暖的双手抚慰自己的坎妮小姐，在灯光下反覆盘算着每天的生活开支的坎妮小姐，卜哥感到自己接受英勃瑞修女的提议，就好像是对坎妮小姐的背叛一般。

    事实上卜哥他们这辆花车附近是最热闹的。

    重游旧地，卜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自从离开修道院之后，我跟着养父母去往南方的港口城市纽斯，养父在那里经营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商行，最初我们的生活确实不错。

    这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酒铺，原本就不高的铺子被分割成上下两层，狭小的空间里面满满的塞进了十几张桌子，人们几乎是背贴着背坐在那里，周围还站着一圈找不到座位的客人。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卜哥完全惊呆了，整个“赎罪”的过程都在茫然之中完成，幸好这种“赎罪”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你就不懂了，公寓自然有公寓的好处……”波布言尽于此，再也不说下去了，显然这些公寓另外有秘密。

    “有的时候，主教和大主教也难免会有些罪孽，不过他们的罪孽很容易驱除，而且，我已经不年轻了，他们更加愿意让年轻的修女为他们驱除罪孽。”英勃瑞修女的语气之中微微有些幽怨。

    “十一位年轻美貌的小姐，保证个个温柔漂亮，我们的花车就是靠街口的那辆白色‘云中天使漫步’，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卜哥说道。

    “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我遇到了一批同样身为命运弃儿的同伴。他们为了生活，组成了一支巡回剧团，我跟着他们走南闯北，这几年倒是到过不少地方。”卜哥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看来你心中的罪孽实在是太严重了，严重到居然敢于反抗我对于你的教导。”英勃瑞修女俯下身来说道：“我要将你的罪孽全部驱逐出去，让你盘踞在你身上的魔鬼，俯首贴耳接受惩罚。”

    “是的。”卜哥忐忑不安地答道。

    从修道院出来，卜哥好像一下子成熟多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生活，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了。

    说着她拍了拍卜哥的肩膀：“快去更换服装吧，时间不早了，我原本已经打算让托尔取代你的位置了。”

    在每个人身边都整整齐齐的堆着一叠银币。

    “不好意思，我们是正规的剧团，没有你要的那种姑娘。”卜哥很快地回答道。

    “也许，我可以再帮几个人，不过，那要看机会如何，我可不敢肯定。”

    卜哥浑身一震。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有关他亲生父母的任何事情。

    回到这个当年长大的地方，感觉真是奇怪。

    只是，又有谁会去考证这些事情？

    离开礼拜堂，卜哥跟着英勃瑞修女来到修道院后院，这里以前他很少进来，因为这里对于孩子们来说，平时绝对是禁止入内的，只有每个月负责值日的那一天，要到后院来为修女嬷嬷们打扫屋子。

    坎妮小姐确实很适合扮演女战神的角色，她有一副充满阳刚之气的美貌，这在女性中是相当少见的。

    正当卜哥站在弥撒台座前呆呆出神的时候，值班修女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波布，怎么一回事？你今天好像总是精神不振，难道，嫂子要求得太多，快把你给榨干了？”请卜哥喝酒的人问对家那个输得最多，显得意气消沉的人。

    “我不能背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卜哥无奈的说道。

    卜哥很英俊，只是个头和同龄人比起来有点矮小，这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结果，和坎妮小姐站在一起，他的头顶只能够碰到坎妮小姐的下巴。

    “因为，当我在修道院门口发现你的时候，你躺在一张漂亮的摇篮里面，在你的襁褓之中塞着一块女士使用的高档丝绸手帕，那块手帕上面绣着M。N两个字母，我想那应该是你母亲的名字缩写。手帕上还绣着一朵红玫瑰，绣工非常精致细腻，绝对不是商店里面能够买得到的。”

    卜哥深怀歉意的说道：“嬷嬷，我想我只能够遗憾的放弃您为我创造的美好未来，巡回剧团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不能够背弃她们。”

    而能够在台上表演，那些男女演员的容貌总得过得去才行。因此，她们有的时候生意好得很。为了应付接踵而来的客人，这些巡回剧团演员们在取悦客人方面的本领相当高超。

    “你这是怎么了？”坎妮小姐走到卜哥身边。

    孩子们显然对于一个小丑装束的人走进这寂静而又封闭的修道院，感到极为奇怪。

    卜哥从来没有想到过找回自己的父母，不过，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卜哥也曾经猜测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红松木的地板上打着蜡，光可鉴人。靠墙边搁着一座书架，红漆黑框镶边，没有过多的装饰。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那些厚厚的宗教典籍。

    即便在修道院中，小丑对于孩子们来说，仍旧充满了吸引力。

    虽然出生在首都鲁普奈尔，并且在这里住了整整七年，但是，对于鲁普奈尔的大街小巷，卜哥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卜哥感到极为惭愧因为他自从养母去世之后，一次都没有忏悔过，他诚惶诚恐地将实情告诉给英勃瑞修女。

    “你明知道自己的罪孽，却不进行忏悔，而且你从小便沐浴着上帝的恩泽，身为上帝的宠儿，却忘记了上帝的存在，这可是极大的罪行。”

    “客人，要点什么酒？”柜台前的酒保远远的打着招呼，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他并不欢迎小丑到他的酒铺里面来。

    在小巷子外面，很多人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围观着，他们都是来看巡回剧团的女演员们换衣服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修道院西侧的小黑屋子曾经给卜哥留下过无数恐怖的记忆。

    等候着狂欢节的开始。

    “你还不好办？将运货的价格增加一点，就全部赚回来了，而且还有得多呢。”波布说道：“我就惨了，整天张罗着寻找木料，伯爵大人的意思，总得照办啊。”

    按照修道院的规矩，被修道院收留的孤儿是没有可能知道和自己身世有关的任何事情的。

    卜哥被这声呼唤惊醒，他转过身瞧着修女说道：“尊敬的嬷嬷，我曾经是这个修道院抚养长大的孩子，英勃瑞修女还在这里吗？她是抚养我长大的嬷嬷，我想见她一面，并希望能够真诚的问候她。”

    自从被赶出家门之后，卜哥就一直跟着剧团四处乱转，四年巡演的经历倒也让他见识到很多东西。

    “传单拿来。”那人用手指朝着卜哥勾了勾。

    每天早晨，英勃瑞修女嬷嬷摇着铃铛叫他们起床。起床之后，每个人要跪在床前虔诚祈祷，祈祷上帝赐给他们新的一天。

    看到他的教养修女生气的样子，卜哥确实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虔诚的跪倒在英勃瑞修女的膝前。

    “这还用问吗？弄得不好，那些伐木场老板也得缴税。”赫德说道。

    这有些令人担忧，因为这意味着有很多竞争对手也盯着这笔钱。

    “嬷嬷，我向上帝祈祷，愿你健康。”卜哥说道。

    只要有人给钱，酒保倒并不在乎喝酒的客人是什么样的身分，哪怕是一个穿梭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巡回剧团的演员。

    说着，英勃瑞修女转身向修道院里面走去。

    卜哥打量了酒铺两眼，周围站着的那些人显然没有什么钱，那些人刚才也没有问自己要过剧团演出的传单。

    “养母对我相当爱护，她给了我从所未有的温馨，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养父则忙碌于生计，他给了我舒适的生活。

    卜哥讪讪的想要退出酒铺。

    没有当上酒神的托尔，只得装扮成大力神米特洛恩，不过鉴于他的个头比坎妮小姐稍微矮一点，这位大力神只能够站在花车尾部的地方。

    很快，卜哥胸前口袋中的传单分发一空。

    在香淑莉特大道两边的街道中，塞满了正准备参加游行的人们。

    能够回到鲁普奈尔，卜哥确实极为高兴，他原本打算到修道院去看看，只是狂欢节前繁重的工作，让他不得自由。

    木桥的那一头便是夏姆修道院，一座吊桥给这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增加了一丝封闭隔绝的感觉。

    一边看，这些人一边评头论足。

    “你们没有事情，我却有关系，嗨，原本去年我就打算将我的那条船翻修一下，但是始终犹豫不决，想要再支撑一段时间，现在可好，木料的价钱往上涨的话，修船的费用肯定也会往上涨，我亏大了。”

    卜哥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买得起饮料呢。

    事实上，卜哥确实很喜欢站在舞台上面对众多观众，他喜欢通过这些戏剧来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

    而其他的任何解释都让他极为伤心，因为如果他的父母不是穷人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不应该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私生子。

    他是一个私生子，一个没有人愿意承认的私生子。

    英勃瑞修女浑身无力的躺倒在卜哥的怀抱之中。

    除此之外，另一个意外收获便是，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愿意获得救赎？”英勃瑞修女抚摸着卜哥的额头问道，她的神情变得温和起来。

    在巡回剧团，光靠演出是绝对填不饱肚子的，因此，私下里巡回剧团为那些有钱同时又欲求不满的先生和夫人们服务，如果能够让这些人满意，这些人倒是相当慷慨的。

    白天的表演是免费的，完全是为了晚上的正式表演进行宣传，不过，在坎妮小姐的高压政策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偷懒。

    他曾经看过雄伟壮丽的菲尔菲斯山脉，沐浴在山间初升的太阳之下。

    “这种生活对于你来说也许非常幸福，而且我听说，巡回剧团里面的女人热情洋溢，她们对于你这样子的男孩子极为‘照顾’。”

    坎妮小姐显然发现了什么，她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捉弄的笑意：“你倒是好兴致，难道鲁普奈尔的女孩子那么迷人吗？”

    “去去去，什么别墅，只不过是一间公寓房子而已，那是伯爵建造给财政署里的官儿们住的，我只不过运气好摊上一间而已。”波布连忙解释道。

    修女嬷嬷显得极为严肃的说道：“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严厉的惩罚你，以便将罪恶从你的身上驱逐出去。”

    也许正好趁此机会，回修道院去一次。

    赫德摇了摇头，不过看他的神情，他并不十分在乎。

    这绝对是一笔钜款。所以剧团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渴望，这笔奖赏能够落在他们的手里。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河岸边上的那丛野草仍旧生长得如此茂盛，就像当年自己离开时一样，吊桥上那颗朽烂的铁钉仍旧没有换掉，碎裂断落的墙角还剩下半块青砖，时间好像因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而行走得特别缓慢。

    卜哥正想解释一番，不过他不知道应该从何解释起。

    对于卜哥所说的这些，英勃瑞修女显然以为有另外的解释，她有些欲言又止：“卜哥，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巡回剧团的生活？我听说过，巡回剧团除了演出之外，更多的收入来源并不是那么……正当。

    不过，他不想离开剧团，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你还没有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么就是说，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堕落，并且为你的罪恶而真诚忏悔了。”英勃瑞修女说道。

    “‘森林妖精’？我会记住的，现在让我再为你驱逐一次罪孽，我想我还有力气能够支撑一场战斗。”英勃瑞修女笑着说道。

    卜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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