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秦熺之客、洛人周浩，卜居西湖邻邸，有白衣少妇来寓，艳冶而慧，始见犹自匿，稍久，目成心通。叩诸邻，邻曰：「汴人李氏。夫死，服将除，方谋再行。」浩厚致媒币，室之。妇能先事中浩意，相得甚欢。岁馀，观涛于江，见双鬟女，美出妻右，心慕之。茶肆姥曰：「此女居六和塔，父母亡矣，独与姨处。方愿以乐艺自鬻。」浩捐金数千，方获焉。始至其家，妻妾顺比如篪埙。后忽忿争，浩谕不可解，至相殴击。两怒方厉，黑烟蓬勃出自吻，蔽屋如墨，奇响一声，烟销室空，二艳俱失。遗人访其姨，荡然砂碛也。浩怪愕不敢居其居，从传法寺假僧房徙焉。元日四鼓，欲之秦氏贺。甫出门，阴气砉然，笼烛随灭，妻不知从何来，怒骂曰：「无行弃我逃释，谓终不能近汝耶？」浩罔然不省其妖，随谢之。妇曰：「我已徙居入城矣。」偕至小宅中，欢饮共宿。明日乃得之望仙桥下，半卧水中，喘息仅属，掖归，疗治数日乃愈。浩益恐，迁馆于秦氏。一夕，坐书室，有穴窗者，叱之，随声自隙入，妾也。铅丹不施，双鬟纷披，而态度愈明艳。倚浩娇怨曰：「主母妒悍，正藉君主张，乃懦不能令。使我至此，且彼非人，乃死老魅，君何为惑之？」浩亦迷罔不省，留共寝。妾挽出游，偕饮中瓦酒家。闻寺锺而寤，身乃在后圃池中，污泥满耳鼻。秦氏呼一道士制之，不验。乃使四卒夜番守之。浩虽不得出，而二女间夜至，或凭浩言，云云叫呼。熺厌之，使他客送往建康，道遇时中。时中曰：「是水族之怪也。鳖为白衣，穴西湖；獭为少女，窟于江。弗速拯，将死于溺矣。」为檄江湖神，俾絷二物，曰「法不许杀也」。初，周浩在西京困不自聊，有洛濒（濑一作）老翁夜闻洛中溺鬼相谓：「翌日欲取白衣士自代，其衣下穿，而姓周。」翁旦而待，日中而浩至，姓状衣袂如鬼语，力挽驻之乃脱。至此又复遇水魅云。

    或曰：「人灵于万物。人不能神，禽兽昆虫恶能神？又恶能魅人？凡言魅者其寓欤？」馀曰：「凡人，形尽则死，死为鬼，鬼而能有知者，不待圣与智。彼其形亡而神存故也。至神则能神，神又能神形，自神而形谓之通，自形而神谓之定，定则慧，通则空矣。空则弥漫八极而无所不至，故能运天地化万物。生亦神，死亦神，生有不神者，自窒之也。实其所以空者，而无以受故也。惟万物则不然。故死不能神而生或神。死不神者，气偏业萦，理悖无以神神也；生或神者，寿也。今夫人大齐不逾百，而物不殄不死，不死则或灵矣。世有为长生术者，言理则未穷，言性则未尽，言觉则非正。久而仙，能化、能幻、能前知。物之魅者，久也，老寿也，犹人之仙也，然亦岂数数然见哉？夫物之魅人者，必以淫淫者自魅也。久矣，已魅而物之魅类至矣，何寓言之有？」

    临安府胥时安礼，性阴贼险猾，因与传法寺僧有故怨。安礼夜出察逻，卒至寺旁，僧方炊饼，饵为斛供，烟气涌起。遽突关入，诬以遗火，悉捕知事僧置狱。将加重刑。有大璫邻居不平之，宣言欲入奏，乃得释，然犹有被杖者。僧不胜痛愤而死。未几，安礼在使厅指画文书，忽仆地殒，七窍皆流血。安礼家金帛山积，粉黛列屋。平时惟以刻虐中尹意。比其死也，复以子代从事。或劝其子：「尔父多冤陷，盍稍为冥福？且彼积钱甚富，用之卒未既也。」子曰：「彼为时安礼，我为时某。曩世时，安礼负时某财，今积以偿。铁枷铁棓，听安礼自受之。时某无预也。」闻者为之一笑。

    善应尼，馀往在盐官看姊见之，状貌寝陋，意懵然村妪耳。洎时出危言，乃有脱洒起人意者，颇疑之，亦未信其能定慧也。后携数百钱券来，讬以市米，馀曰：「米非馀事，亦非尔事也。」应曰：「诚然！我未知君尔。持去属之鲁文之。」岁在戊子，哭鲁宪章于嘉禾。晚行，其园中小菴有出揖者，应也。曰：「曩岁粜资，在是今欲买牒与侍童，待之既累日矣。」冬杪，闻鲁氏婢有盗帑帛者，妄连其童，尉捕之。应曰：「童何知我，乃得盗状？盗天地之和，盗日月之明，盗衣食于桑麻谷粟，盗资用于水火木金土，盗骨肉精血于父母，人孰非盗，而独此婢耶？」尉曰：「然则若所自有者，何也？」应曰：「性也！吾与官同，亦与群卒同，亦与盗婢同。知，本有之；性，则前所谓盗者，亦皆吾性之有而非真盗矣。」群卒不解其言，谓侮已，怒虐之甚苦，至焚艾火熏灼。应曰：「此非我也。我出空劫前，入空劫后，诸佛慧眼且不能窥，而况汝曹邪？」卒暴不得施，乃解纵之。明年三月旦日，侍童夜叩鲁佥门曰：「吾师亡矣！」鲁视之，俨然坐脱。犹意其故设意，为之移置他榻，坐愈坚强，面淡红色。翌日，闍维舍利洋溢，烟所洎，林莽皆垂，五色杂珠有光，始知其有隐德云。

    嘉定戊寅冬，广西诸司奏知钦州林千之食人事。始，千之得末疾，有道人教以『童男女肉，强人筋骨』，遂捕境内男女十二三岁腊而食之，谓之「地鸡」 「地鸭」。其家小婢妾被食甚众，又以厚贿使卒掠人。虚市间民稍知之，皆深闭不敢出。卒无以应命，乃走其邻横州，伏莽中掠过者。横州民呼为「红衣人」，意其盗也。告州，捕得卒，言其情，监司上诸朝。既而狱久不决，又使大理评事孙泾往全州置狱勘之，迁延岁馀，千之竟从轻典，仅追毁除籍、配吉阳牢城而已。既而言者论泾罪，泾罢去。

    嘉定癸未秋，馀在郡治客次中，与嘉兴赵丞、德清刘簿偕坐。刘言：「德清先某宰，以最入监左帑，疽发背之左。其乡贵使疡医治之。既愈矣，未几复发于右。召医十往返，不肯来。乡贵强之医。不得已，乃言曰：『某间左藏召，始勇欲往，昼假寐，梦两吏呼至幽府。金紫人坐堂上厉声曰：某人治德清，故出大辟，使逸天罚案，罪当以疽死，尔前为傅药愈之，已违天意。今勿复往，往则罪且并及！亡何，左藏果殂。』呜呼！故出且尔，故入当奈何？莅官行法，其可一毫容心哉？」赵丞亦言：「某官寓湖之空相寺，其人以严暴自喜，得疾卧榻上，作呼囚声而自譍之。又云讯若干，则号呼痛楚，两股杖痕如织。日日如是，而不得速死。后不知如何。姓名昔具闻之，而今忘矣。」

    秦桧专柄时，雅州守奉生日物甚富，为椽烛百馀范，精金为之心，而外灌花蜡，他物称是。使衙前某与卒十辈持走都下，至鄂州之三山，遇暴雨，休于道傍草舍。主人书生也，窭甚方冬，犹絺葛卧牛衣中，蹙然曰：「雨甚，日向暮，屋漏不可居，恐败官物。去此荒径里许，客舍甚整，盍往憩？」众俾导以往，至，则果有民居焉。其人姓鱼氏，见客，喜出迎。燂汤治饭。问所以来，妇侧闻之，摘语其夫：「此持太师寿礼，必厚赍可图也。」夫曰：「吾宁能敌十夫哉？」妇解囊示之，盖妇能货药，常为淫尼荡女辈杀子，故蓄毒甚多。遂取杀鼠药和诸毒，并置酒中而饮之。中夜药发，皆昬然不知人。独衙前者饮少，不能毒。鱼运斤击之，十卒并命。他物悉藏瘗，独不知烛中有金，不甚惜，姑置榻下。会生纳妇，以两炬与之，生持归。坚不可燃，刮视而金见，遂数数乞烛于鱼。鱼疑焉，取馀烛视之，始大悔惧。夜诱书生夫妇，杀之，徙居汉阳为米商。小人骤得志，买婢以居。妻曰：「致尔富，我之谋也。今疏我耶？我且告之。」鱼内不乐，又家持珠花与倡，倡始疑其憃而富。及得花，叶下有雅守姓名，以示他客，客告倡持告之郡。遂夫妇皆磔于市。桧方盛，四方赂献山积，金不足道；又必穷索异宝，皆尚方所无。若雅守之金烛，又不足为辽东豕、直芹萍耳！

    女伶陈嘉庆，居后市街之东。夜独寝，梦有人...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