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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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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脚小,挪步艰难,怎么跟得上走?一时把他丢下,若遇着狼虫虎豹,一口吞之,却不是反害其生也?”三藏道:“正是呀。这件事却亏你格。如何处置?”行者笑道:“抱他上来,和你同骑着马走罢。”三藏沉吟道:“我那里好与他同马!”“他怎生得去?”三藏道:“教八戒驮他走罢。”行者笑道:“呆子造化到了!”八戒道:“远路没轻担。教我驮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长,驮着他,转过嘴来,计较私情话儿,却不便益?”八戒闻此言,捶胸暴跳道:“不好,不好!师父要打我几下,宁可忍疼。背着他决不得干净,师兄一生会赃埋人。我驮不成!”三藏道:“也罢,也罢。我也还走得几步,等我下来,慢慢的同走,着八戒牵着空马罢。”行者大笑道:“呆子倒有买卖。师父照顾你牵马哩。”三藏道:“这猴头又胡说了!古人云,马行千里,无人不能自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丢了我去?我若慢,你们也慢。大家一处同这女菩萨走下山去,或到庵观寺院,有人家之处,留他在那里,也是我们救他一场。”行者道:“师父说得有理。快请前进。”

    三藏撩前走,沙僧挑捏,八戒牵着空马,行者拿着棒。引着女子,一行前进。不上二三十里,天色将晚。又见一座楼台殿阁。三藏道:“徒弟,那里必定是座庵观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师父说得是。各各走动些。”霎时到了门首。吩咐道:“你们略站远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处,着人来叫你。”众人俱立在柳荫之下,惟行者拿铁棒,辖着那女子。

    长老拽步近前,只见那门东倒西歪,零零落落。推开看时,忍不住心中凄惨:长廊寂静,古刹萧疏;苔藓盈庭,蒿蓁满径;惟萤火之飞灯,只蛙声而代漏。长老忽然吊下泪来。真个是——

    殿宇雕零倒塌,廊房寂寞倾颓。断砖破瓦十余堆,尽是些歪梁折柱。前后尽生青草,尘埋朽烂香厨。钟楼崩坏鼓无皮,琉璃香灯破损。佛祖金身没色,罗汉倒卧东西。观音淋坏尽成泥,杨柳净瓶坠地。日内并无僧入,夜间尽宿狐狸。只听风响吼如雷,都是虎豹藏身之处。四下墙垣皆倒,亦无门扇关居。有诗为证,诗曰:

    多年古刹没有修,狼狈凋零倒更休。猛风吹裂伽蓝面,大雨浇残佛像头。

    金刚跌损随淋洒,土地无房夜不收。更有两般堪叹处,铜钟着地没悬楼。

    三藏硬着胆,走进二层门。见那钟鼓楼俱倒了,止有一口铜钟,札在地下。上半截如雪之白,下半截如靛之青。<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鼠妖分两半截,此钟亦分两半截,何也?想来定有妖气。】</span>原来是日久年深,上边被雨淋白,下边是土气上的铜青。三藏用手摸着钟,高叫道:“钟啊!你——

    也曾悬挂高楼吼,也曾鸣远彩梁声。也曾鸡啼就报晓,也曾天晚送黄昏。不知化铜的道人归何处,铸铜匠作那边存。想他二命归阴府,他无踪迹你无声。”

    长老高声赞叹,不觉的惊动寺里之人。那里边有一个侍奉香火的道人,他听见人语,扒起来,拾一块断砖,照钟上打将去。那钟当的响了一声,把个长老唬了一跌;挣起身要走,又绊着树根,扑的又是一跌。长老倒在地下,抬头又叫道:“钟啊——

    贫僧正然感叹你,忽的叮当响一声。想是西天路上无人到,日久多年变作精。”

    那道人赶上前,一把搀住道:“老爷请起。不干钟成精之事,却才是我打得钟响。”三藏抬头见他的模样丑黑,道:“你莫是魍魉妖邪?我不是寻常之人,我是大唐来的,我手下有降龙伏虎的徒弟。你若撞着他,性命难存也!”道人跪下道:“老爷休怕。我不是妖邪,我是这寺里侍奉香火的道人。却才听见老爷善言相赞,就欲出来迎接;恐怕是个邪鬼敲门,故此拾一块断砖,把钟打一下压掠,方敢出来。老爷请起。”那唐僧方然正性道:“住持,险些儿唬杀我也。你带我进去。”那道人引定唐僧,直至三层门里看处,比外边甚是不同。但见那——

    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黄金装圣像,白玉造阶台。大雄殿上舞青光,毗罗阁下生锐气。文殊殿,结采飞云;轮藏堂,描花堆翠。三檐顶上宝瓶尖,五福楼中平绣盖。千株翠竹摇禅榻,万种青松映佛门。碧云宫里放金光,紫雾丛中飘瑞霭。朝闻四野香风运,暮听山高画鼓鸣。应有朝阳补破衲,岂无对月了残经?又只见半壁灯光明后院,一行香雾照中庭。

    三藏见了,不敢进去。叫:“道人,你这前边十分狼狈,后边这等齐整,何也?”<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此寺亦分两半截。】</span>道人笑道:“老爷,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天色清明,沿山打劫,天阴就来寺里藏身,被他把佛像推倒垫坐,木植搬来烧火。本寺僧人软弱,不敢与他讲论,因此把这前边破房都舍与那些强人安歇,从新另化了些施主,盖得一所寺院。清混各一,这是西方的事情。”三藏道:“原来是如此。”正行间,又见山门上有五个大字,乃“镇海禅林寺”。才举步,?叉入门里,忽见一个和尚走来。你看他怎生模样——

    头戴左笄绒锦帽,一对铜圈坠耳根。身着颇罗毛线服,一双白眼亮如银。手中摇着播郎鼓,口念番经听不真。三藏原来不认得,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宛然番僧小像。】</span>

    那喇嘛和尚,走出门来,看见三藏眉清目秀,额阔顶平,耳垂肩,手过膝,好似罗汉临凡,十分俊雅。他走上前扯住,满面笑唏唏的与他捻手捻脚,摸他鼻子,揪他耳杂,以示亲近之意。携至方丈中,行礼毕,却问:“老师父何来。”三藏道:“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钦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取经者。适行至宝方天晚,特奔上刹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垂方便一二。”那和尚笑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我们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华盖,家里养不住,才舍断了出家。既做了佛门弟子,切莫说脱空之话。”三藏道:“我是老实话。”和尚道:“那东土到西天,有多少路程!路上有山,山中有洞,洞内有精。象你这个单身,又生得娇嫩,那里象个取经的!”三藏道:“院主也见得是。贫僧一人,岂能到此。我有三个徒弟,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保我弟子,所以到得上刹。”那和尚道:“三位高徒何在?”三藏道:“现在山门外伺候。”那和尚慌了道:“师父你不知我这里有虎狼、妖贼、鬼怪伤人。白日里不敢远出,未经天晚,就关了门户。这早晚把人放在外边!”叫:“徒弟,快去请将进来。”

    有两人小喇嘛儿,跑出外去,看见行者,唬了一跌;见了八戒,又是一跌;扒起来往后飞跑,道:“爷爷!造化低了!你的徒弟不见,只有三四个妖怪站在那门首也。”三藏问道:“怎么模样?”小和尚道:“一个雷公嘴,一个碓挺嘴,一个青脸獠牙。旁有一个女子,倒是个油头粉面。”三藏笑道:“你不认得。那三个丑的,是我徒弟。那一个女子,是我打松林里救命来的。”那喇嘛道:“爷爷呀,这们好俊师父,怎么寻这般丑徒弟?”三藏道:“他丑自丑,却俱有用。你快请他进来。若再迟了些儿,那雷公嘴的有些闯祸,不是个人生父母养的,<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果然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说得不差,不差。】</span>他就打进来也。”

    那小和尚即忙跑出,战兢兢的跪下道:“列位老爷,唐老爷请哩。”八戒笑道:“哥啊,他请便罢了,却这般战战兢兢的,何也?”行者道:“看见我们丑陋害怕。”八戒道:“可是扯淡!我们乃生成的,那个是好要丑哩!”行者道:“把那丑且略收拾收拾。”呆子真个把嘴揣在怀里,低着头,牵着马,沙僧挑着担,行者在后面,拿着棒,辖着那女子,一行进去。穿过了倒榻房廊,入三层门里。拴了马,歇了担,进方丈中,与喇嘛僧相见,分了坐次。那知尚入里边,引出七八十个小喇嘛来,见礼毕,收拾办斋管待。正是:

    积功须在慈悲念,佛法兴时僧赞僧。

    毕竟不知怎生离寺,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l">【悟元子曰:上回结出色欲少贪,阴功多积,凡百事将长补短,足以祛病延年,是叫人不可疑于外之采取,贪色欲而损阴德矣。然色欲之根,在内而不在外,由己而不由人。必须对景忘情,遇境不移,内外皆空,绝无一点妄念,方为极功。否则,仅能离去外之色欲,而不能断去内之色欲,祸根暗藏,姑息养奸,稍有懈怠,假陷其真,莫知底止,而无可救矣。故此回合下三回,细演内色为害之烈,使学者防危虑险,谨慎火候,去假救真,复还当年绝无色欲之本性耳。

    篇首“比丘国君臣黎庶,送唐僧四众出城,有二十里之遥,三藏勉强辞别而行。”。是已绝去外之色欲矣,然云勉强,非出自然,虽能绝出外之色欲,未能绝去内之色欲,则见景生情,因风起浪,以外动内,由内招外,内外相攻,大道去矣。故“三藏缓观山景,忽闻啼鸟之声,又起思乡之念。”原其因声色而起妄念者,皆由不能放心之故;不能放心,即是不能死心;不能死心,声色之念,出入无时,神昏性昧,与道相隔,焉能到的西天,取得真经?故行者道:“师父你且放心前进,再莫多忧。古人云:‘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大,’”沙僧道:“只把功夫捱他,终须有个到头之日。”下死功夫,是能放心而死心矣;能放心而死心,便是“只把功夫捱他”,焉有不到西天之理?唐僧不知放心死心之妙谛,不明“功夫捱他”之玄机,弃明入暗,以松林为清雅之境,以花卉为可人情意,认假作真,歇马坐下,四大无力,未免祥云瑞霭之中,有一股子黑气,咕嘟嘟的冒将上来矣。

    古仙云:“大道叫人先止念,念头不止亦徒然。”但念有正念,有邪念,止者止其邪念也。正念者,道心之发焕,属于真性;邪念者,人心之妄动,属于假性。若不明其心之邪正,性之真假,欲求见性,反而味性;欲求明心,反而多心;欲求止念,反而起念。故“三藏明心见性,讽念那《多心经》。忽听的嘤嘤的叫声‘救人’也。”此声非外来之声,乃三藏念中忽动之声,念一动而身即为念所移,色亦随念而起。故“那长老起身挪步,附葛攀藤,近前视之,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美貌女子。”此女子非外之女子,乃三藏念中结成之色相,色相在内,真为假理,则元阳即为声色所育、所求,顺其欲而为配偶矣。故仙翁于此处提醒人道“咦!分明这厮是个妖怪,长者却不认得。”不认得,则必以假作真,以妄念为善念,以妖怪为菩萨,以救妖怪为慈悲矣。

    何以女子上半截使藤葛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乎?此《离》卦之象也。《离》卦□卦爻图略(上下各一阳,中一阴)外阳内阴,在八卦则为中女,属火。火生于木,故女子上半截绑在树上;火又地二所生,故下半截埋在土里。《离》在人属心,心出入无时,有象于鼠;《离》上下二阳,属金,金色白,故为金鼻白毛老鼠精。《离》自《坤》出,”故为地湧夫人;人心中有识神居之,识神借灵生妄,故为灵山脚下老鼠精。因偷吃如来香花宝烛,又为半截观音。所可异者,《离》中一阴为真阴,何以作妖?盖《离》中一阴,一名姹女;一名流珠,因其转旅不定,无有宁时,故《参同》谓“河上姹女.神而最灵”。又谓:“太阳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华,转而相因。”特此《离》中一阴,有制则成真灵,而为姹女;无制则成假灵,而为妖女。声色之念,从识神假灵中出,虽姹女而变为妖女矣。既为妖女,而错认为菩萨,则必为妖所迷,邪正相混,是非不分,阴柔无断。声色之念,忽起忽灭、随撇随生,未免撇而又想,正不胜邪,一步一趋,常与声色为伴。元阳为姹女所育,纵外无奸情之事,也要问个拐带人口罪名,怎得干净?如此修道,外君子而内色鬼,欲往向前,反成落后,故不觉入于蹇难之境矣。

    “镇海寺”者,《蹇》卦之象也。《蹇》卦□卦爻图略上《坎》下《艮》,《坎》为水,其德险,海之象;《艮》为山,其德止,镇之义。“一口铜钟,扎在地下”,象《艮》上实而下虚。“上边被雨淋白”,上《坎》水也;“下边是土气上的铜青”,下《艮》土也,皆形容《蹇》卦之象。然《蹇》者,虽是有难不能前进之义,其中又藏济蹇之道。故《传》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前边狼狈”者,即险在前也;“后边齐整”者,即见险而能止也。“喇嘛僧恐狼虎妖怪伤人,叫徒弟请三徒进内,行者在后边拿着铁棒,辖着女子。”俱是见险能止之大智大用。见险能止,是识得妖怪,心中明白,能以护主。虽与妖怪为邻,而不为妖怪所伤,才是真佛法,真慈悲,其僧人。彼唐僧以妖精为菩萨,和尚以三徒为妖怪,以妖精为粉面者,适以招险而已,焉能止险哉?

    诗曰:

    欲念幽独作祸殃,些儿昏迷盗元阳。

    神明觉照能识得,虽有蹇难亦不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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