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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门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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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他不忌讳方言土语的引用,他要这一切征象他所需要的声音,颜色和形状。然而,即便对着这两大段工整的文字,我们能不有点儿坎坷之感吗?这里缺乏自然天成,缺乏圆到。芦焚先生努力征服自我,而自我,一个人最大的反叛,需要许多年月来认识,需要许多灯火来摸索,最后到手的不是克服,而是合作,而是表现和自我的相好无间。不打不成交。一个人的学习是无数牺牲作成的。我不敢预言芦焚先生将来风格的演变(因为,一个人的风格最初无时不在变动中,正和一个人只有一个风格的老话相反),最后凝定成功什么样的晶玉。但是,如今读完《里门拾记》所有的篇幅,而不是从前在报章杂志上零星过目的时候,我们会晓得他还没有调好他的作料,或者,他还没有完全和他的气质一致。————没有比我现在的揣测危险的了,我会给自己招来若干的不幸。但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让我再来冒失一句:芦焚先生渐渐要走出他的诗意,回到他真正的自我。就在如今,读到他的《莱亚先生的泪》,我越发增强了这种感觉。那时他会成为一位大小说家,没有张天翼先生的风格的轻快和跳动,因而没有他所引起的烦躁的感觉,却有他的讽刺。

    讽刺是芦焚先生的第二个特征,一个基本的成分,而诗意是他的第一个特征,一件外在的衣饰。和张天翼先生的句子一样,他的句子是短的;然而张天翼先生的句子是纯洁的,一种完全没有诗意的纯洁,一支可怕的如意的笔。《里门拾记》的句子是短的,然而是杂的。这里一时是富裕,一时是精致,一时却又是颟顸。实际和萧乾先生一样,在艺术的刻画上,他是清醒的。但是这两位新人,在文笔上所给的感觉并不一样。萧乾先生用力在描绘,无形中溶进一颗沉郁的心。他的句子往往是长的。他的描写大都是自己的。芦焚先生的描写是他观察和想象的结果,然而往往搀着书本子气。他的心不是沉郁的,而是谴责的。在《巨人》的起首,他告诉我们:

    “我不喜欢我的家乡;可是怀念着那广大的原野。”

    在《叙》里,他描写一段风景说到:

    “渐渐的树影长了,牛犊鸣了,砍草的孩子负着满满的荆篮在回家的路上走着了,直到黄昏,这叫做散步。”

    为什么要这末一句,在田园的景色之后?“这叫做散步。”你可以听见他揶揄的声音。对于一个城市人,这种反感近乎不可解。但是,作者是从乡下来的,一个荒旱兵匪,土棍恶绅,孤寡老弱的凄惨世界,一切只是一种不谐和的拼凑:自然的美好,人事的丑陋。尤其可怕的是自然的冷静,人事的鼎沸。所以作者会说:

    “一个人说‘那样的地方连一天也不能住。’至于我呢,倒以为能在那里住一天的人,世间的事,便没有不能忍受的了。”

    带着这样一颗厌恶的心情,他开始他的“素描”。《雾的晨》是他最早的一篇。一个诗意的题目,藏着一件惨绝的事实;一段文静的描写,接着便是两句粗浅的揶揄。主人公是一条有人性(最劣等的人性)的狗。为什么用狗?因为作者有所讥讽。我们现代文学出了一位讽刺的巨匠,无论热潮,无论冷骂,都是他的本色。不用说,这是《阿Q正传》的鲁迅。芦焚先生的失败不在于他的热衷,而在于他的笨拙:他不能不叫我们觉出他的有意。一件艺术作品,一件作者想要求得他的效果的作品,即使是着眼在内容的鲁迅,必须避免他的有意:因为这会破坏他所需要的力量。他必须跳出俗浅的比喻。

    我们用不着指责《里门拾记》的作者,因为他的自觉心,或者他的同情心,此后不由自主,潜移默化了他的忿怒。我们憎恨生命,却热恋着生命。芦焚先生不喜欢他的家乡,临了他把公道还给他的家乡。说实话,处在今日的我们,即使是最厌世的铁石心肠,也难免七分人道主义的情绪。象牙之塔倒了,人人站在旷野受风袭着。芦焚先生的怒气,渐渐变了质,不是变了质,是蒸成水汽,化在太空,留下那绝对不能蒸化的,那更有势力的,那暗中维系着人与人的,我是说,人类的同情心。一个作者需要平衡(不是中庸)。对于一个年轻人,便是像芦焚先生那样爱好诮让的心灵,把握平衡不是一桩容易事。他必须游离自我,认清他极端的倾向,还它一个相当的分量。芦焚先生的憎恨不容他停留,或者不容他分心。他较长的《谷》的人物不过是一个速写。他把情感给了景色,却把憎恨给了人物。和《村中喜剧》类似的一个故事,沈从文先生的《萧萧》(收在《新与旧》里面)才像一出喜剧,因为他有一点儿爱他的人物。然而芦焚先生另一个真实的自我,会不时出来修正他的讽刺的。这就是他的同情。

    诗是他的衣饰,讽刺是他的皮肉,而人类的同情,这基本的基本,才是他的心。我们必须多读几遍那篇动人的杰作《过岭记》(收在《谷》里面)。无论是没有未来的退伍的老兵,无论是充满希望的健康的小茨儿,我们全该手拉手来翻山越岭————人生。无论是中途踬覆的过客,巨人,酒徒,寡妇,女巫,都是强壮的,倔强的,和平的,勿怪那位新来的美国牧师会看做:“那些中国人的脸有多么平静!”也就是这一点共同的命运,这种永生的人类的同情,把《南行记》,《湘行散记》和《里门拾记》挽在一道,证明我们的作家有一个相同的光荣的起点:无论远在云南,鄙在湘西,或者活在破了产的内地。

    三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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