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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弄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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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总是抢在梅花之先。它是属于木犀科的小乔木,枝条细长而方,略带蔓性,因有“金腰带”的别名。花小,裂为六瓣,作鹅黄色;也有两花交叠的,称为双套,自在单瓣之上。花谢之后,方才发叶,每茎对节生小枝,一枝三叶,很像小椒叶而没有锯齿,作“品”字形,自有韵致。一本多干,倘作盆景,以苍老的单干为贵;清代园艺家曾给与它很高的评价,推为盆景四大家之一。所可惜的,花朵有色无香,枝条也凌乱,整姿不易,未免美中不足。

    迎春花花期特别持久,前后陆续开花,可达二个月之久;倘在开花前施肥,更可延长它的花期。它是最易伺候的一种好花,接受任何肥料,百无禁忌,即使多些少些,也一概笑纳;不过你要是过分讨好,施以十足的浓粪水,那是受不了的。繁殖的方法,很为容易,因为花条上节节带着小根须,在梅雨期间或是压条,或是剪下来插在肥土中,随插随活,易长易大。要是把长条插在篱角、池边或假山的石罅里,一两年后枝叶纷披,花开如锦,也可以装点寂寞的早春时节。

    古人诗词中歌颂迎春的,我最爱宋代韩琦诗:“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坼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又赵师侠《清平乐》词云:“纤秾娇小。也解争春早。占得中央颜色好。装点枝枝新巧。  东皇初到江城。殷勤先去迎春。乞与黄金腰带。压持红紫纷纷。”

    记得有一次我在胥江钢铁厂看炼钢,见大转炉中喷出千百朵黄澄澄的火花来,纷纷四射,美不可言。当下对同去观光的朋友说:“钢花之美,只有迎春花差可比拟一二。”因此,我家今年春节迎春的盆供,除松、竹、梅若干盆外,并将挑选一盆开花最多的迎春作为主帅,大书特书“钢花的象征”。

    西府海棠

    我的园子里有西府海棠两株,春来着花茂美,而经雨之后,花瓣湿润,似乎分外鲜艳。

    “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这是苏东坡咏海棠诗中的名句,把海棠的娇柔之态活画了出来。海棠原不止一种,以木本来说,计有西府、垂丝、木瓜、贴梗四种,而以西府为尽态极妍,最配得上这两句诗。清朝的园艺家,也认为海棠以西府为美,而西府之名“紫绵”者更美,因为它的色泽最浓重而花瓣也最多。这名称未之前闻,不知道现在仍还有这个品种否?

    西府海棠又名海红,属蔷薇科的棠梨类,树身高达一二丈不等,是用梨树嫁接而成。木质坚实而多节,枝密而条畅。花期在农历二三月间,花五瓣,未开时花蕾像胭脂般鲜红,开放后像晓霞般明艳,而色彩似乎淡了一些。花型特大,朵朵上向,三五朵合成一簇,花蒂长约一寸余,作淡紫色,花须也是紫色的,微微透出清香。这是西府的特点,而为他种海棠所不及。到了秋天,结成果实,味酸,大如樱桃;这大概就是所谓海棠果吧?如果不让它结实,花谢后一见有籽,立时剪去,那么明春花更茂美。

    海棠也可插瓶作供,如用小胆瓶插西府一枝,自觉妖娆有致。据说折枝的根部,可用薄荷包裹,或竟在瓶中满注薄荷水,可以延长花的寿命,让你多看几天,岂不很好?

    含笑看“含笑”

    农历五月正是含笑花盛放的季节,天天开出许多小白莲似的花朵儿来,似乎含笑向人;一面还散发出香蕉味、酥瓜味的香气,逗人喜爱。

    广东南海是含笑花的产地,因它开放时并不满开,好像微微含着笑,才得此名。含笑属木兰科,常绿木本,可以盆栽,也可以地植。如果植在向阳的暖地,高达一二丈,叶互生,作椭圆形,有光泽,很像小型的白兰花叶。花单生,一花六瓣,卵形,初开作白色,后渐泛为黄色。花有大、小两种,也有白、紫两色,而紫色的绝少,宋代陆游曾有“日长无奈清愁处,醉里来寻紫笑香”之句。苏州、上海一带,从没有见过紫含笑;大概要寻紫含笑,非到五羊城去不可。

    关于含笑花的艺文,始于宋代,李纲曾有《含笑花赋》,而明代王佐的一诗:“尧草原能指佞臣,逢花休问笑何人。君看青史千年笑,奚止山花笑一春。”借题发挥,足供吟味。

    含笑花因为产在南方热地,生性怕冷,所以地植必须向阳,盆栽入冬必须移入温室。它的木质很坚,而根部却多肉根,所以栽在盆子里,应该用较松的砂土或腐植土,施肥可用人粪尿,但是不可太浓,以免伤根。如果培养得法,那么花开不绝,甚至四季都有,但以初夏为最盛。繁殖的方法,可将新条扦插,生长较慢,倘欲速成,还是用辛夷作砧木,从事嫁接,一二年后,也就大有可观了。

    我于花木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而含笑却只有一株。可是在我家已有二十余年的历史,干粗如小儿臂,部分已脱皮露骨,五根突起,略如龙爪,作为盆景是够格的了。我把它栽在一只六角形的红砂盆中,作欹斜形,整理它的枝条,使其美化。

    金花银蕊鹭鸶藤

    三年以前,我从小园南部的梅丘上掘了一株直本的金银花,移植在爱莲堂廊下的方砖柱旁。三年来亭亭直上,高达屋檐,枝叶四散低垂,好像是挂着一条条的流苏,年年繁花怒放,幽香四溢。

    金银花是藤本植物,一名鹭鸶藤,金代诗人段克己曾作长诗歌颂它,有“有藤名鹭鸶,天生非人育。金花间银蕊,翠蔓自成簇”之句,就把金银花这名称点了出来。李时珍说:“三四月开花,长寸许,一蒂两花,二瓣一大一小,如半边状,长蕊。花初开者,蕊瓣俱色白,经二三日则色变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故呼金银花,气甚芬芳。”因为它藤性坚韧,专向左缠,自有一定规律,因此又名“左缠藤”。柔蔓四袅,作紫色,叶对生,作卵形,新叶初发时,正面深绿,背面暗红,到了冬间,老叶败而新叶生,并不凋落,因此又名“忍冬”。此外,又有一个别名最为别致,叫做“金钗股”,大概是为了它的花形略似古代妇女插戴的金钗之故。

    农历四月,枝梢的叶腋间就抽出两个花蕾,也像叶片一样是对生的。初作紫红色,开足后分作大小两瓣,大瓣上端裂而为四,小瓣特小,只等于大瓣的四分之一,花须多为六根,长长地伸出花外。花色由紫红渐渐泛白,再变为黄,发香恬静,使人闻之意远。另一种蔓生于山野间的,花蕾全白,开足时才变作黄色。花落之后,结实如小黑豆,可以播种。

    我家还有盆栽的金银花老干五六本,都作悬崖形,这几天也正满开着花,迎风送香。

    夹竹桃

    我爱竹,爱它的高逸;我爱桃,爱它的鲜艳。夹竹桃花似桃而叶似竹,兼有二美,所以我更爱夹竹桃。夏秋之交,庭园中要是有几丛夹竹桃点缀着,就可以给你饱看红花绿叶,一直看到秋天。

    夹竹桃属夹竹桃科,是常绿灌木,一丛多干,高达七八尺以至一二丈。据古籍中载:夹竹桃从南方来,名拘那夷,又名拘拿儿;后来流行于福建,称为拘那卫,就是夹竹桃的别名。据近人记录,原产于东印度,有的说是伊朗,不知到底哪个对。

    夹竹桃叶尖而长,很像竹叶,但不如竹叶之有劲性,入夏就在枝梢生出花来,花瓣多重,有白、黄、桃红诸色,以黄色为最名贵,而以桃红色为最普通,也最鲜艳。花发异香,带着杏仁味。根部有毒,如果折枝作瓶供,须防瓶水含毒,切忌入口。只因它来自热带地区,生性怕冷,所以盆植应于冬季移入温室;不过它的抵抗力相当强,江浙一带尽可地植,只要及时包裹稻草,以免冰冻就得了。它喜燥而恶湿,因此地植必须选定一个向阳而高燥的地方。它也喜肥,任何肥料都很欢迎,肥施得足,来年着花更为茂美。

    前人诗词中,几乎不见有歌颂夹竹桃的,只见宋人梅圣俞有“桃花夭红竹净绿,春风相间连溪谷”句;明人王世懋有“布叶疏疑竹,分花嫩似桃”句;清人叶申芗有《如梦令》一词云:“道是桃花竹倚。道是竹枝桃媚。相并笑东风,别具此君风致。  何似。何似。佳士美人同醉。”那是以佳士比竹,而以美人比桃了。

    栀子花开白如银

    栀子花是一种平凡的花,也是大众所喜爱的花。我在童年时听唱山歌,就有“栀子花开白如银”的句儿。当石榴红酣的时节,那白如银的栀子花也凑起热闹来,双方并列一起,真显得娇红妍白。

    栀子有木丹、越桃、鲜支几个别名。据李时珍说:卮是酒器,栀子的模样很相像,因以为名。栀子是常绿灌木,小的高不过一二尺,可以栽在盆里;地植的,高度可达丈余。叶片厚实,有光,作椭圆形,终年常绿,老叶萎黄时,新叶已发,花白六出,野生的共只六瓣;有一种花朵较大的荷花栀子,每重六瓣,多至三重,共十八瓣,最为可爱。花香很浓郁,宜远闻,不宜近嗅,因花瓣上常有不少细小的黑虫,易入鼻窍。野生的叫做山栀子,花后结实,初作青色,熟后变黄,中仁作深红色,可作染料,也可入药。福建和安徽都有矮种的栀子,高度不满一尺,花小叶小,我们称之为丁香栀子,可作盆景之用。从前四川有红栀子,初冬开花,色香也与一般栀子不同。据古书中载称:“蜀主孟昶,十月宴于芳林园,赏红栀子花,其花六出而红,清香如梅。”又云:“蜀主甚爱重之,或令写于团扇,或绣入衣服,或以绢素鹅毛作首饰,谓之红栀子花。”不知四川现在还有否这个种子,如果有的话,那真是珍品了。

    栀子总是栽在盆里的居多,地植而成林的,可说是绝无仅有;而四川铜梁县东北六十里的白上坪地方所种栀子,多至万株,望如积雪,香闻十里。

    栀子花的文献,始自齐梁,历史很为悠久,后来杜甫、朱熹,都有题咏。汉代司马相如作《上林赋》,有“鲜支黄砾”句,鲜支就是指栀子。但我最爱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的一诗:“一根曾寄小峰峦,薝葡香清水影寒。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

    我家有几个栀子花盆景,有单瓣六出的山栀子,树干苍老可喜,也有双株合栽的荷花栀子,今夏着花无数,一白如银,供在爱莲堂中,香达户外。梅雨期间,摘取嫩枝,扦插在肥土里,第二年就可开花。

    红英动日华

    在红五月里,各处园林中往往可以看到一树树的红花,鲜艳夺目,就是唐代元稹诗所谓“绿叶裁烟翠,红英动日华”的石榴花了。石榴花期特长,延续一二个月,不足为奇,因此从五月起,尽可开过农历端阳,又成了端阳节的点缀品。

    石榴属安石榴科,是一种落叶亚乔木,旧有安石榴、渥丹、丹若、天浆、金罂等几个别名,据说这种子还是当初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树身高达一二丈,叶片狭长而有光泽,鲜绿可爱。花有单瓣、有复瓣,色有红、白、黄、粉红,也有红花白边、白花红边的,另有红白相杂的一种,俗称玛瑙石榴,最可爱玩。结实的都为单瓣,复瓣不能结实。中秋节边,果实成熟,外皮自会绽裂,露出一粒粒猩红的籽肉,肉薄而核大,味甜而略略含酸。旧时河阴地方有一异种,结实每颗只有核三十八粒,因名“三十八”,不知现在还有这种籽没有?

    石榴花的色彩特别鲜艳,红若火齐,所以古来诗文中曾有“榴火”之称,而唐代以下歌颂石榴的诗句,就有不少是以火作比喻的,如“园红榴火炼”、“风翻一树火”、“火齐满枝烧夜月”、“蕊珠如火一时开”、“日烘丽萼红萦火”、“红玉烧枝拂露华”等,都是写得火辣辣的,强调了它的红艳。元代张弘范也有这么一首《榴花》诗:“猩血谁教染绛囊,绿云堆里润生香。游蜂错认枝头火,忙驾熏风过短墙。”借游蜂来渲染一下,那就更觉得夸张了。

    看来今年是石榴花的所谓“大年”吧,我的几个中型和小型的石榴盆景,花蕊儿都多于去年,连那株向来不大开花的枯干玛瑙石榴,也先后开了十几朵花,并且开得分外的大,供在爱莲堂上,生色不少。还有一盆单瓣石榴,去年曾结实十五颗,今年也着花累累,竟在百数以外,我料想结实也不会少。此外,几盆小石榴,也在陆续透出花蕾,有的已经开放,作为案头清供,而那盆粉红色的重台石榴,也不甘寂寞,透出了一朵朵的蕊儿,赶上来凑热闹了。看了我家的这些石榴盆景,不由得想起拙政园的那几十盆老干枯干的大石榴来。前三年由洞庭东山移植而来,据说大半是清代乾隆年间的产物,真是石榴中的元老;料知它们老当益壮,今年也要蓬蓬勃勃地开花结实了。我曾经建议把这一大批大石榴,脱盆地栽,适当地集合在东园一角,配以湖石和石笋,布置得像画一样。年年五月,年年开出如火如荼的大红花来,岂不很好?

    石榴繁殖极易,或取籽播种,或折条扦插,土质要肥,杂以沙砾,随时浇水,不久自然生根发芽。性喜燥怕湿;也喜肥,可施浓粪;在午时灌水或施肥,着花更为茂美。单瓣石榴例可结实,要是种了多年,仍然不见结实,那么可用石块压在根部,使细根扎实,风来树身不致摇动,那么花谢以后,自会结出硕果来了。

    五色缤纷大丽花

    开到荼蘼花事了,庭园中顿觉寂寞起来,除了蕊珠如火的榴花以外,就要仰仗那五色缤纷的大丽花来点缀仲夏风光了。这时节大丽花正在怒放,各地的每个园林里几乎都可看到,单色的有红、紫、黄、白、桃红、火黄等,复色的有紫白相间和各种洒金等。并且花期很长,从农历五六月可以开到十月,连绵不断,使园林中烂烂漫漫,生色不少。我不禁要把《牡丹亭传奇》的名句改一下来歌颂它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琅苑瑶圃。”可不是吗?旧时的颓井断垣,现在都已变做挺好的园林了。

    大丽花是从海外来的,所以俗称洋菊;因花形如菊,又称大丽菊。此外,另有一个别名,叫做天竺牡丹,那么又把它比作牡丹了。它是多年生草本,根大成块,活像一只番薯。农历三四月间,根上抽出茎来,矮种的茎高不过二三尺,长种的高至四五尺,茎空如管,茎上发出羽状复生的叶片,片形如蛋。五六月间开始开花,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自以重瓣为贵。瓣形略如菊花,有匙形、筒形、舌形之别。如果培养得法,每一朵花轮的直径可以大至一尺外,自有雍容华贵之致。

    一九五八年夏游庐山,到花径公园去访问老友杨守仁,园中正在举行大丽花展览会,饱看了生平从未见过的许多名种,真是大开眼界,快慰平生。他所培植的共有一百五十余种之多,分作茶花型、菊花型、芍药型、小球型等四个类型,最大的花轮超过一市尺,而最小的却不到一寸半,娇小玲珑,可爱极了。展览会上所陈列的和园地上所种植的,花茎长短适中,而花轮都很硕大,五色缤纷,赏心悦目。花轮直径八寸以上到一市尺的,计有浅黄色的黄金冠、黄钟大吕、黄鹤展翅等三种;深黄色的计有古金殿、金字塔、金碧辉煌三种;血牙色的计有霞辉、霓裳舞、洞庭初夏三种;大红色的计有红穗、霸王、高堂明烛三种;粉红色的计有丽云、大粉桃二种;桃红色的有人面桃花一种;纯白色的有泰山积雪一种;紫色的计有昆仑、老松二种;黑紫色的计有烟涛、黑旋风二种;洒金的计有彩衣、胭脂雪、万紫千红、石破天惊、黄海红雨、乌云盖雪、紫电青霜、金边朱砂、雪地猩猩、桃山挂雪等十种。

    我先后观赏了三遍,还是舍不得离开,真的是如入宝山,目迷五色。尤其是洒金的最为欣赏,有特大的,也有极小的,单说它们是丰富多彩,还觉不够,以文章来作比,简直是一篇篇清丽的散文。可是杨守仁并不满足于已得的成绩,因它无香,正在设法用桂花来交配,使它有香;因它没有绿色的,正在设法把各种绿色的花来交配,使它变绿。

    大丽花的繁殖方法,有播籽、扦插、分根三种,以分根为最容易,而播籽和扦插可就难了。土壤和肥料很关重要,土质最好是用腐熟的牛马粪、草木灰等配制而成的腐殖土;肥料以陈宿的人粪水或菜饼水、豆饼水为最妙。要观赏丰富多彩的大丽花,非在这两点上痛下功夫不可。

    仙客来

    记得三十余年前我在上海工作时,江湾小观园新到一种西方来的好花,花色鲜艳,花形活像兔子的耳朵。当时给它起了个仙客来的名字,一则和它的学名译音相近,二则它的花形像兔子,而中国神话有月宫仙兔之说,那么对它尊为仙客也未为不可。

    仙客来属樱草科,原产波斯,是多年生的球根草本,球茎多作扁圆形,顶上抽叶,形似心脏,绿色中略带红褐色,叶厚而光滑,背面有毛。在冬春之间,一片片的叶子从花茎中抽出来,顶上就开了花。花只四瓣,有红、白、黑紫、玫瑰紫诸色,花瓣上卷,花心下向,活生生地像是兔耳。另有一种所谓欧洲仙客来,却是在夏秋之间开花的,花作鲜红色,妙在有香,比普通的仙客来更胜一筹。

    仙客来是热带产物,怕冷,所以要在温室中培植。繁殖的方法,可于秋后采籽,播在肥土或黄沙中,深度在二分左右。播种后浇足了水,等它稍稍干燥时再浇一些,以滋润为度。到了九月里,籽已发芽,不过只抽一叶,至于开花之期,那更遥远得很,急躁的朋友是要等得不耐烦的。如果要想早见花,还是在立秋后用宿球根种在肥土里,放在通风而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浇一些清水,等它叶芽抽出,渐抽渐长,才可移放到阳光下去,那就要多浇些水,以免干燥。大约在九月下旬就须施肥,并须经常放在温室中,以免霜打。十一月里,花朵儿就开放起来。春节前后,花就结了籽,一到夏季,它停止了发育,叶片也都枯死。从此不必多用水浇,只须将盆子放在地面上,使它吸收地气,一面仍须遮以芦帘,以避阳光,让它充分休息几个月,到了秋风送爽的时候,这才是它重行活跃的季节。

    殿春芍药花

    你如果到苏州网师园中去蹓跶一下,走进一间精室,见中间高挂着一块横额,大书“殿春簃”三字,就知道这一带是栽种芍药的所在。宋人诗云:“过眼一春春又夏,开残芍药更无花。”原来芍药是春花的殿军,殿春之说,就是由此而起的。

    《本草》说:“芍药,犹绰约也,美好貌,此草花容绰约,故以为名,处处有之,扬州为上。”不错,扬州的芍药,久已名闻天下,苏东坡曾说“扬州芍药为天下冠”;此外,古人诗中,也有“千叶扬州种,春深霸众芳”、“扬州帘卷春风里,曾惜名花第一娇”等句,足见扬州的芍药,确是出类拔萃,不同寻常的。前年我到扬州去,听说现存名种只有十多种,而最名贵的“金带围”尚在人间,这是一个可喜的消息。至于整个扬州由花农们培植出来的芍药,共有一千多墩,都已归公家收买,从事繁殖。我因此建议在瘦西湖公园中辟一广大的芍药田,集体栽种,再设法搞些新品种出来,使扬州芍药发扬光大,在现代仍能争取第一,与年来崭露头角的丰台芍药,来一个友谊竞赛。

    芍药的花期,比牡丹迟一些,红五月中,才是它盛放的季节。花分黄、紫、红、白、浅红、洒金诸色,据旧时《芍药谱》所载,共有八十余品。我家爱莲堂前牡丹坛下,只有红、白、浅红三种芍药,这几天正在次第开放,可是天不作美,常受雨师风伯的欺陵。一枝方挺秀,风雨中立即倒伏,索性把它剪下来作瓶插,倒有好几天可以欣赏。另有黄色的一种,种了三年,还是不见一花,真是一件憾事!

    种芍药应该挑选向阳而排水良好的地方,土壤要肥要松。种定之后,不可移种,过了几年,根株发展太大,那就要分株重栽。分株以秋季为宜,须挖成尺余深穴,多施猪、牛、羊、马粪等堆肥,然后铺土,把每株有三四个嫩芽的根株种下,根须定要垂直,上盖细土,切忌踏实。一春逐日浇水,发芽前和花落后,都须浇粪水一次。生了花蕾,每茎只留一个,花开必大。开残后立即将花剪去,不要让它结籽。天寒地冻时,须在根上铺盖稻草,切忌浇水。春季因芽得春气而长,不可分株,俗有“春分分芍药,到老不开花”之说,虽然说得夸张一些,未必正确,但是轻举妄动,怕要等上好几年,才能看到花开。

    芭蕉开绿扇

    炎夏众卉中,最富于清凉味的,要算是芭蕉了。它有芭苴、天苴、甘蕉等几个别名,而以绿天、扇仙为最雅。唐代诗人李商隐曾有“芭蕉开绿扇”之句,就为它翠绿的叶片,可以制扇,而风来叶动,也很像拂扇的模样。清代李笠翁曾说:“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一二月即可成荫。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画图。且能使台榭轩窗尽染碧色。绿天之号,洵不诬也。”这些话说得很对,近年来我们正在大搞绿化,芭蕉高茎大叶,布阴极广,实在是绿化最适用的材料。它经雨之后,阴更布得快,陆放翁所谓“茅斋三日潇潇雨,又展芭蕉数尺阴”,这是一个很好的说明,足资吟味。

    芭蕉高丈余,茎粗而软,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皮,里白外青,一剥就会出水。叶片又长又大,一端稍尖,老叶刚焦,新叶就慢慢地舒展开来。凡是种了三年以上的芭蕉,就会生花,花茎从中心抽出,萼大而倒垂,多至十数层。每层都长花瓣,作鹅黄色,花苞中有汁,香甜可啜,这就是所谓“甘露”,而甘露也就成了苏州娘儿们口中对芭蕉的俗称。

    芭蕉叶片特大,下雨时雨点滴在叶上,清越可听,因此古今诗人词客,往往把芭蕉和雨联系在一起,词调有《芭蕉雨》,曲调有《雨打芭蕉》。诗词中更触处都是,如唐白乐天句“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王遒句“秋宵睡足芭蕉雨,又是江湖入梦来”;宋贺方回句“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我的园子里种有不少芭蕉,可是离开内室太远,听不到雨打芭蕉的清响,真是一件憾事!记得某一年杨梅时节,游洞庭西山的包山寺,下榻大云堂,因连夜有雨,却听了个饱,自以为耳福不浅。当时诗兴大发,曾有“只因贪听芭蕉雨,误我虚堂半夕眠”、“芭蕉叶上潇潇雨,梦里犹闻碎玉声”等句,说它声如碎玉,倒也有些儿相像的。至于古诗中专咏雨打芭蕉而得其三昧的,要算宋代杨万里的那首《芭蕉雨》:“芭蕉得雨便欣然,终夜作声清更妍。细声巧学蝇触纸,大声铿若山落泉。三点五点俱可听,万籁不生秋夕静。芭蕉自喜人自愁,不如西风收却雨即休。”听雨打芭蕉而还分出细声大声来,并且定量定时,分外周到,真可说是一位听雨专家了。

    古籍中说:“芭蕉之小者,以油簪横穿其根二眼,则不长大,可作盆景,书窗左右,不可无此君。”不错,这十多年来,我每夏一定要把芭蕉作盆景,也不一定用那种油簪穿眼的方法,例如那盆“蕉下横琴”,两株小芭蕉种在盆里已三年了,并没有施过手术,而年年发芽抽叶,并不长大。这几天供在爱莲堂上,我简直是当它宝贝一样,曾有诗云:“盆里芭蕉高一尺,抽心展叶自鲜妍。不容怀素来题污,净几明窗小绿天。”“案头亦自有清阴,掩映书窗绿影沉。寸寸蕉心含露展,一般舒展是侬心。”这就足见我的踌躇满志了。

    芭蕉不但可供观赏,也可作药用,李时珍曾说它可除小儿客热,压丹石毒。肿毒初发,将叶研末,和生姜汁涂抹;将根捣烂,可治发背;花存性研,盐汤点服二钱,可治心脾痛。每年大热天,让孩子们躺在芭蕉叶上作午睡,清凉解暑,也是舒服不过的。

    扬芬吐馥白兰花

    从小儿女的衣襟上闻到了一阵阵的白兰花香,引起了我一个甜津津的回忆。那时是一九五九年的初夏,我访问了珠江畔的一颗明珠——广州市。在所住友谊宾馆附近的农林路上,瞧见两旁种着的行道树,都是白兰花,不觉欢喜赞叹。后来又在中山纪念堂前,看到两株二人合抱的老干白兰花树,更诧为见所未见。可惜我来得太早了,树上虽已缀满了花蕾,但还没有开放。料想到了盛开的时候,千百朵好花吐馥扬芬,这儿真成为一片香世界哩。

    白兰花是南国之花,所以广东、广西、福建、云南等地,都是它的家乡。它最初的出生之地,据说是在马来半岛一带,经过引种培育,它的子子孙孙就分布到中国来了。南方四时皆春,尽可作为地植,且易于长成大树,绿叶扶疏,终年不凋。不像苏沪一带,只能种在盆子里,娇生惯养,见不得冰霜,入冬就得躲在温室里,不敢露面了。

    白兰花是一种属于木兰科的常绿亚乔木,木质又细又松,表皮作白色。叶大如掌,作椭圆形,长达五六寸。到了五六月里,叶腋间就抽出花蕾,嫩绿色的苞,有如一只只翡翠簪头,玲珑可爱。到得花蕾长大,苞就脱落而开出洁白的花朵来了。每一朵花约有十一二瓣,瓣狭长,作披针形,长一寸左右。花心作绿色,散发出兰蕙一般的芳香,还比较的浓一些。但还有比这香得更浓的,那就是白兰花的姊妹行——黄兰花。它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打扮得很漂亮,和白兰合在一起,自觉得别有风韵。黄兰的树干和叶形、花型,跟白兰没有什么分别。可是种籽不多,分布面不广,物以稀为贵,就抬高了它的身价。

    苏州虎丘山的花农,很早就在培植白兰花了。它们跟玳玳、茉莉、珠兰等共同生活,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些花都是怕寒的,入冬同处温室,真是意气相投。过去在白兰花怒放的季节,花农们除了把大部分卖给茶叶店作窨茶之用外,小部分总是叫女孩子们盛在竹篮里入市叫卖。那时的卖花女,都过着艰苦的生活,借白兰花来博取一些蝇头之利,那卖花声中是含着眼泪的。近年来花农们生活大大改善了,白兰和其他香花的产量突飞猛进,不仅用来窨茶,并且大量炼成香精、香油,连白兰叶也可提炼,给轻工业和医药上提供了不少必要的原料。

    香草香花遍地香

    “香草香花遍地香,众香国里万花香。香精香料皆财富,努力栽花朵朵香。”

    这是我于一九六〇年七月听了号召各地多种香花而作的《香花颂》。香精、香料是轻工业和食品工业所需要的原料,用途很广,过去大半由国外输入,漏卮极大,现在可要自己来搞,为国家增加财富了。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准备大种香花。原来我种的几盆建兰已开了花,每盆都有十几茎,每茎都有七八朵,于是幽香四溢,直熏得一室都香了。建兰原产福建,叶阔而长,达一二尺,四散披拂,很有风致。夏秋间开花,花心有荤有素,红的是荤,白的是素,而以素心为上。产于龙岩的更名贵,称为“龙岩素”,有一种“十八学士”,每茎着花十八朵,香远益清。我家另有两盆叫做“秋素”的,叶长只五六寸,白茎白花,一茎五六朵,高出叶上,仿佛缟衣仙子,玉立亭亭,确是不凡。世称“玉 ”白干而花上出,为建兰第一名种,不知道是不是“秋素”的别名?

    建兰之外,我又有四盆白珠兰,也同时开了花,粒粒如小珍珠;另一种初绿后黄的,别名“金粟兰”,花品较差。珠兰原产闽、粤二省,灌木性,枝干成丛,每枝有节。叶从节间抽出,作椭圆形,盆光如腊。夏秋间枝梢萌发花穗,一穗四茎,每茎长只二寸许,花粒攒聚四周,如珍珠,又如鱼子,因此又名“鱼子兰”。白珠兰初作绿色,后转为白,就发出阵阵浓香来,一时虽开一穗,也可香闻远近。取花窨茶,在茉莉、玳玳之上。珠兰喜阴喜肥,经常用鱼腥水浇灌,花开必茂。我家的那四盆,就是专喝鱼腥水,作为营养品的。

    与建兰、珠兰分庭抗礼不甘示弱的,要推茉莉了。茉莉花期特长,陆续开花,可由初夏开到深秋。它是常绿亚灌木,叶圆而尖,有光泽。花从叶腋间抽出,莹白如雪,有单瓣、复瓣之别。复瓣香浓而不见心的,名“宝珠茉莉”,最为名贵。茉莉可制香,可浸酒,可窨茶,北方流行的香片茶,就是用茉莉窨的;而制成了香精,更有极大的经济价值。

    崖林红破美人蕉

    芭蕉湛然一碧,当得上一个“清”字,可是清而不艳,未免美中不足;清与艳兼而有之的,那要推它同族中的美人蕉。

    美人蕉属芭蕉科的芭蕉属,是多年生的宿根草本,产生在南方闽粤一带,因花色殷红,原名红蕉,明人诗中,曾有“崖林红破美人蕉”之句。茎有高矮,矮的不过一尺上下,高的竟达四五尺。茎上先抽一叶,作长椭圆形,先卷后放,叶中再抽新叶,就这样一片又一片地抽出来。叶色有翠绿的,也有带一些深紫色的,中脉粗大,与芭蕉相似,两侧支脉较细,是平行的。到了初夏,叶的中心就抽出花茎,外面有许多花苞,一层层地包住,苞脱落后,就开出花来,好像一只红蝴蝶模样。从此花朵便自下而上,陆陆续续地开放;一面又有新叶抽出,叶心又抽出新花,叶叶花花,次第抽放,一直到深秋不断。花开过之后,也会结籽,明春播植,常可发见新种,比分根更好。

    古人对这种红花的美人蕉有很高的评价,如唐代柳宗元诗,曾有“晚英值穷节,绿润含朱光。以兹正阳色,窈窕凌清霜”之句;韩偓一赋,说得更为夸张:“在物无双,于情可溺,横波映红脸之艳,含贝发朱唇之色。”倒是宋代宋祁的《红蕉花赞》,说得老老实实:“蕉无中干,花产叶间,绿叶外敷,绛质凝殷。”可是说得太老实了,并没有赞的意味。

    据《群芳谱》说:美人蕉从东粤来的,其花开似莲花,红似丹砂;产在福建福州府的,四季都会开花,深红照眼,经月不谢,那中心的一朵花,晓生甘露,其甜如蜜;产在广西的,茎不很高,花瓣尖大,像莲花模样,红艳可爱。又有一种,叶与其他蕉类相同,而中心抽出红叶一片,也叫做美人蕉。又有一种,叫瘦如芦箬,花正红如石榴花,每天展放一二叶片,顶上的一叶,鲜绿如滴,花从春季开到秋季,还是开得很好。据《岭南日记》称:“红蕉,中抽一花,如莲蕊,叶叶递开,红赤夺目,久而不谢,名百日红。”这个别名,恰与红薇、紫薇相同,就为它们花期很长,可以开到一百天的缘故。

    只因美人蕉原产两广和福建一带,所以唐人诗中如李绅云:“红蕉花样炎方识,瘴水溪边色最深。叶满丛深殷如火,不惟烧眼更烧身。”这首诗火辣辣的,简直是要烧起来了。他如宋朱熹诗:“弱植不自持,芳根为谁好。虽微九秋干,丹心中自保。”明皇甫汸诗:“带雨红妆湿,迎风翠袖翻。欲知心不卷,迟暮独无言。”又无名氏诗云:“芭蕉叶叶扬瑶空,丹萼高擎映日红。一似美人春睡起,绛唇翠袖舞东风。”后两诗都以蕉叶比翠袖,倒是很妙肖的。

    现在江浙各地盛开的,是美人蕉科美人蕉属的美人蕉,与芭蕉科的美人蕉不同,叶阔带椭圆作披针形、叶脉欹而斜平行,花苞两片,直到盛开也不会脱落下来。花色不单是红的一种,还有黄、白、粉红诸色,而以红色镶黄边的最为娇艳,倒像美人的红衫子上镶上了一条金色的花边一样,临风微飐,似乎要舞起来了。

    木槿与槿篱

    木槿花朝开暮落,只有一天的寿命。所以《本草纲目》中的“日及”、“朝开暮落花”,都是它的别名。还有《诗经》中的“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舜华”非别,也就是木槿。

    木槿是落叶灌木,高达七八尺至一丈外。枝条柔韧,不易折断;内皮多纤维,可作造纸之用。叶互生作卵形,很像桑叶而较小,尖端有桠齿。入夏开花不绝,有单瓣,有复瓣,分红、白、浅紫、粉红诸色,鲜艳可喜。繁殖的方法,只须于梅雨期间,将粗枝截断,每段尺许,插在肥土中,经常浇水,成活率很高。不过第二年分株移植时,根上必须带泥,如果泥垛散落,那就不容易活了。

    木槿可以编篱,湖南、湖北一带,盛行槿篱,也就是扦插而成。苏州农村中,也以槿篱作宅基和场地的围墙,年深月久,枝条纠结得非常紧密,任是猫狗也钻不进去,效果是特别大的。槿篱之作,古代早就有了,唐五代时,曾见之于孙光宪词,有“茅舍槿篱溪曲,鸡犬自南自北”之句;他如宋、元、明人诗中,也有“夹路疏篱锦作堆,朝开暮落复朝开”等句,可见槿篱的历史是很悠久的了。我以为现在各地城市绿化,到处少不了绿篱,大可利用红色复瓣的木槿来编制。入夏红花绿叶,相映成趣,那么真所谓“夹路疏篱锦作堆”了。

    木槿有姊妹花,花叶枝条和性能都很相像,也一样的朝开暮落,倒像是孪生似的。它的花以红色为主,比木槿更为娇艳,花型也比木槿更为美观,名叫“扶桑”。李时珍说:东海日出处有扶桑树,此花光艳照日,其叶似桑,因以比之,后人讹为“佛桑”,乃木槿别种。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唐代李商隐诗,称它“才飞建章火,又落赤城霞”;宋代蔡襄诗,说它“野人家家焰,烧红有扶桑”,足见它的红艳,是与众不同的。

    初放玉簪花

    我于花原是无所不爱的,只因近年来偏爱了盆景,未免忽视了盆花,因此我家园子东墙脚下的两盆玉簪,也就受到冷待,我几乎连正眼儿也不看它一看。说也奇怪,前几天清早正在东墙边察看石桌上新翻种的几个“六月雪”小盆景时,瞥见桌下有一簇莹白如玉的花朵,在晓风中微微颤动;原来墙脚边那两盆玉簪,却有一盆意外地开了一枝花。我即忙蹲下去细看时,见一枝上共有六朵花,一朵已萎,一朵刚开,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不觉喜出望外;于是每天早上总要去观赏一下,流连一会,正如元代画家赵雍诗中所谓“淡然相对玉簪香”了。

    玉簪花属百合科,是多年生的宿根草本,它有白鹤仙、季女、内消花、间道花等几个别名,而以玉簪象形为最妙。就为了花形如簪的缘故,就成了诗人们绝好的题材,例如宋代黄庭坚诗云:“宴罢瑶池阿母家,嫩琼飞上紫云车。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明代李东阳诗云:“昨夜花神出蕊宫,绿云袅袅不禁风。妆成试照池边影,只恐搔头落水中。”以玉簪花来假想仙女和花神的遗簪,自然更觉得美了。

    玉簪丛生,农历二月间抽芽,高达一尺余,柔茎圆叶,大如手掌,叶端是尖尖的,从中心的叶脉分出齐整的支脉来,到了六七月里,就有圆茎从叶片中间抽出,茎上更有细叶,中生玉一般洁白的花朵,少则五六朵,每朵长二三寸,开放时花头微绽,六瓣连在一起,中心吐出淡黄色的花蕊,四周共有细须七根,头中一根特长。香淡而清,并不散发,必须近嗅,花瓣朝放夜合,第二天就萎了。所结的籽,好像豌豆模样,生时作青色,熟后变作黑色,可以播种。另有一种紫色的叫做紫鹤花,花型较小,并且没有香气,比了玉簪,未免相形见绌。

    玉簪可作药用,据李时珍说,把它的根捣汁服,解一切毒,下骨骾,涂痛肿。

    合欢花放合家欢

    花中有合欢,看了这名称,就觉得欢喜,何况看到了它的花。记得三四年前,我在一家花圃中买到一株盆栽的矮合欢树,枯干长条,婀娜可喜;可是头二年却不见开花。这两年来,才年年有花,尤其是今夏,更开得欢。一个多月前,它那几根长条上的叶片中间,开出一朵朵红绒似的花。这些花开过之后,隔不多久,枝桠间又长出一簇簇的花蕾,一朵又一朵地开放,引得我们合家老小,皆大欢喜。我于朝夕欣赏之余,曾记以诗,有“枝缀纤茸红簇簇,合欢花放合家欢”之句,是抒情,也是写实。

    合欢是属于豆科的乔木,原产埃塞俄比亚,后来亚洲各地,也有发见。地植高达二三丈,而枝条很柔弱,四散纷披,叶片作羽状,高下对生,每枝五六对到十多对,到了傍晚,每一片就对合起来,因此别名“夜合”。五六月间开花,作粉红色,丝丝如红茸,有些像马铃上的红缨,因此又有“马缨花”的别名。据《植物名实图考》说:京师呼为“绒树”,以其花似绒线而得名。“合欢”、“夜合”见之于诗的,如明代王野云:“远游消息断天涯,燕子空能到妾家。春色不知人独自,庭前开遍合欢花。”叶小鸾云:“可是初逢萼绿华,琼楼烟月几仙家。座中听彻凉州曲,笑指窗前夜合花。”只因花名美好,写入诗中,也就觉得好句欲仙了。

    合欢是一种可爱的花,除观赏外,可作药用,据说把它的木皮煎膏,可以消痛肿,续筋骨,所以李时珍也有和血消肿止痛的说法。至于《本草经》所载“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久服轻身、明目,得所欲”,那又是因合欢这个名称而言之过甚了。

    繁殖的方法,可以取籽播种。花谢结荚,荚中有籽,很细小,种在肥土中,经常喷水使它湿润,便可逐渐萌芽;此外,也可在根侧分条栽种,生长更快。我那盆栽的一株,有两枝,一长尺半,一长二尺,我想利用压条的方法,尝试一下,如果成功,那么明年今日,一株就可变作三株了。

    蜀葵花开一丈红

    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家小园东部的百花坡下,入夏忽地生长出好几十株单瓣和复瓣的各色蜀葵花来,高高低低,密密层层,倒像结成了一面大锦屏一样,顿觉生色不少。就中有十多株桃红色和紫红色的,竟高至一丈以上,这就难怪浙江人要称蜀葵花为一丈红了。

    蜀葵原产西蜀,别名戎葵、吴葵,又名卫足葵,因它的叶片倾向太阳,遮住了根部,所以称为卫足。叶片很大,像梧桐,又像芙蓉,而花朵很像木槿。茎高五六尺至一丈外,据一本笔记上载:明代成化甲午年间,有倭人前来进贡,见阑干前有奇花不识,问明之后,才知是蜀葵,就题了一首诗:“花如木槿花相似,叶比芙蓉叶一般。五尺栏干遮不尽,尚留一半与人看。”这就把蜀葵的花形、叶形以至花茎的高度,全都写出来了。花茎有白色和紫色的,以白色为上品。花从根部到顶部陆续开放,花期很长,从农历五月到七月,约有两个月之久。花色除白、红、紫红、粉红外,还有墨紫和茄子蓝的,较为名贵。据说如果种在肥地上,勤于灌溉和施肥,可以变出五六十种来,其实是由于风和蜂蝶的媒介,花粉杂交之故。

    蜀葵易于繁殖,籽落在地,第二年就会发芽生长,并且开出花来,因此园林中到处都有,并不稀罕,而历代诗文中,却给以很高的评价。梁代王筠作《蜀葵花赋》,曾说:“迈众芳而秀出,冠杂卉而当闱,既扶疏而云蔓,亦灼烁而星微。”宋代颜延之作《蜀葵赞》,也说:“渝艳众葩,冠冕群英。”这样的说法,似乎太夸张一些。唐代诗人咏及蜀葵花的,颇有佳作,如陈陶《蜀葵咏》云:“绿衣宛地红倡倡,薰风似舞诸女郎。南邻荡子妇无赖,锦机春夜成文章。”岑参《蜀葵花歌》云:“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此君大概是个爱酒成癖的人,所以借蜀葵花的盛衰来劝人饮酒。其实花开花落,原是常事,又岂止蜀葵如此?

    种植的方法,很为简易,花谢之后,籽可多收一些,在农历八九月间种在肥地上,让它过冬。到明年春初发了芽,长了茎,就将细小无力的剪去,留下粗壮的,经常浇水施肥;一过端阳,自会欣欣向荣,一株株开出无数的花来。花以千瓣五心、剪绒锯口为上,单瓣就不足贵。据说从前洛阳有九心剪棱蜀葵,自是贵种,不知现在还有种籽否?折枝插瓶,可作案头清供,瓶中须用沸水灌满,再用硬纸塞口;或将花枝蘸石灰,等干燥后才插,那么满枝的花蕊全可开放,而叶片也可维持原状。

    蜀葵也有经济价值,苗、根、茎、花、籽,都可入药;嫩苗可当菜吃。花干放入炭盘内,可引火耐烧;取六七尺长的茎,剥去了皮,可缉布,可作绳索。取叶片研汁,用布揩抹竹纸上,等它稍干,就用石压平,这种纸称为葵笺。唐代判司许远曾制此笺分赠白乐天、元微之,彼此作诗唱和。据说纸色绿而光泽,入墨觉有精彩;可惜这种葵笺,后代早已失传了。

    莲花世界

    《华严经》中曾有“莲花世界”之说。农历六七月间,几乎到处都看到莲花,每一个园林,红红白白,烂烂漫漫,真的是一片莲花世界。

    花花草草,形形色色,一方面要有观赏的价值,一方面也要有实用的价值。花草中兼备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而且价值最高的,只有莲花当之无愧。说到莲花的实用,不论是花瓣、花须、花房、叶、叶梗、藕、藕节、莲子等,或供食用,或供药用,简直没有一种是废物。莲花莲花,实在太可爱了。

    莲花属睡莲科的莲属,是多年生宿根草本。原产印度,早就在中国落了户,子孙繁衍,已有千余年的历史。它本名蔤,又有芰荷、芙蕖、菡萏、芙蓉、泽芝、水芝、水华等好几个别名,而以莲与荷为通称。旧时种类很多,有什么分香莲、夜舒莲、低光莲、四边莲、朝日莲、金莲、衣钵莲、锦边莲、十丈莲、藕合莲、碧台莲等二十余种,现在大半断种,或已换了名称。我家现有层台、佛座、洒金、绿荷、粉千叶、四面观音等几种,已算是稀有的了。至于红十八、白十八,那是种在池子里的普通种,是不足为奇的。

    莲花都是生在浅水中的,它的根就是藕,埋在肥土中生长,一年可繁殖好多节,每节形圆而扁,内有空洞很多。节间生出根茎,抽出叶片,叶形略圆,由小而大,好像一柄柄小伞撑在水面。到了农历六七月间有的藕节间就挺生出花梗来,开花高出叶上。普通的是单瓣,但也有十七八瓣,有粉红、纯白、桃红等色,朝开夜合,可以持续三天之久。花有清香,闻之意远。花谢后,就结成莲蓬,内有子十余颗,可生啖,也可熟食,这就是莲子。

    细种的莲花,我们大都是种在缸里的,每年清明节前几天,总得翻种一下,将枯死的老藕除去,把多余的分出来另种,一缸可分作二三缸。缸底先铺野苜蓿或其他野草,上盖田泥一层,然后再加河泥,将藕匀称地种下去;必须留意新芽不可触损,并须使其上仰,以便日后挺出水面,发叶生花。种妥之后,须经阳光充分曝晒,晒得泥土龟裂,然后施以人粪尿,次日加水。一个月后,更在泥中放下小鱼几尾,作为肥料的生力军,有促使生花的效能。这是我种莲花的经验,何妨一试。“笑向玉山佳处行,东亭风月共相迎。嘉莲惠及苏州市,遗泽休忘顾阿瑛。”这一首小诗,是为了两年前拙政园分种昆山正仪镇的千叶莲花而作的。原来正仪镇上有一座顾园,是元代名士顾瑛“玉山佳处”的遗址,园中有一个莲池,种着天竺珍种千叶莲花,冠绝江南。这一池莲花,已经饱阅了六百多年的沧桑,传说还是当时顾阿瑛所手植的。我找到了顾阿瑛的几首七言绝句,却找不到关于千叶莲花的资料,就中有一首《观荷值雨》:“湖山堂上看荷花,乱舞红妆万髻丫。细雨沾衣凉似水,画船五月客思家。”不知湖山堂是不是“玉山佳处”的一座堂,而他所看的荷花是不是千叶莲花呢?可是玩味了末句“客思家”三字,料知他那时正客居在外;况且对千叶莲花,也决不会单单称为荷花的,足见他所看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千叶莲花了。

    抗日战争以前的某一年,有一位老诗人发起在顾园莲池旁造了一个亭子,仍用赵松雪旧题,榜曰“君子”;跟他二十多位朋友和顾阿瑛遗族一同举行落成典礼。从此可以坐在君子亭中,饱看“花中君子”了。过了一年,我和朋友们也闻风前去,可惜去得迟了一些,只看到了最后一朵千叶莲花,的确是不同凡艳。欣赏之余,曾为赋诗,有“红妆艳里迎风舞,润色湖山赖此花”、“玉山佳处撩人处,千叶莲花发古香”等句,也足见我对它之倾倒备至了。

    一九五九年春,有初人到正仪去将千叶莲分根引种到拙政园香堂前的大莲塘中,当年就开了不少的花,妙在不单是并蒂并头,甚至一花中有四五蕊、六七蕊的;每一朵花多至一千四百多瓣,称为千叶莲花,真是当之无愧的了。现在广州也已从正仪引种过去,栽在缸里,陈列在越秀公园,观众云集。我以为像这样的好花,不要局限于一市一地,以独占花魁而沾沾自喜,应该分布到全国各地去,供人们欣赏;我可又要唱起来了:“嘉莲香泽公天下,告慰重泉顾阿瑛。”

    玉立竹森森

    在千里冰封的北国地区,大家以为不容易栽活竹子,因此成为植物中稀罕的珍品;而在南方,竹子却是不足为奇的。听说北京过去也以种竹为难事,温室里连盆栽的竹子也没有。当年郑振铎两度南下,光临苏州,见了我家许多竹子的小盆景,大为欣赏,说是有了盆栽一竿,就不需渭川千亩了。一九五八年秋,我赴京参观园林,就带了一小盆观音竹和一盆悬崖形的小枸杞去送给他,他立时供在案头,高兴得什么似的。不料过了二十天,他不幸于访问阿富汗时在旅途中遇难;至今看到竹子,我还会想起那最后的会见。

    我在京期间,有一天曾往安儿胡同拜访黄任之先生。刚跨进门去,就瞧到庭中有两大丛竹子,分栽左右,干挺叶茂,一碧如洗,白香山诗中所谓“玉立竹森森”,自是当之无愧。黄老也很得意地指着竹子对我说:“你瞧,你瞧,我已栽活了这些竹子。你以为长得还算好吗?”我惊异之余,连说:“好极好极!北京不能种竹的迷信思想,从此打破了。”后来我又在北京西郊动物园里看见许多竹子,虽长得并不高大茁壮,然而竹叶也很苍翠,据说是专供熊猫吃的。现在有了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足见北方任是怎样天寒地冻,栽活竹子是不成问题的。因此,我曾建议新辟的公园紫竹院中,应该广栽紫竹,让它们处处成林,才可以名副其实。

    竹子种类繁多,举不胜举,我的园子里就有哺鸡竹、佛肚竹、观音竹、凤尾竹、寿星竹、慈孝竹、斑竹、紫竹、金镶碧玉竹等十一种之多。除了一部分出笋可供食用外,多半是供观赏用的。我以为还须顾到经济价值,如粗大的毛竹可作器材,可供建筑之用;有的竹子可作药用,有治病救人之功。首都如果大量种竹,应该在这方面着眼。

    秋兰风送一堂香

    八月中旬,正是我家那几盆建兰的全盛时期,每一盆中,开放了十多茎以至二十多茎芬芳馥郁的好花,陈列在爱莲堂长窗外的廊下,香满了一廊,也香满了一堂,因了好风的吹送,竟又香满了一庭。

    建兰产于福建,因名建兰。农历六七月间开花,花心作紫红色的,是普通种;花心作白色的,称为素心,比较名贵。每一茎着花六七朵或八九朵,而龙岩素心兰每茎竟有着花十七八朵的,因有“十八学士”的名称,那是建兰中的魁首了。建兰叶阔而长,纷披四散,好像一条条的绿罗带。

    凡是兰蕙,都在春天开花,只有建兰开花于夏秋之交,古人诗文中的所谓秋兰,大概就是指建兰吧?例如屈原《离骚》中的“纫秋兰以为佩”,《九歌》中的“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又如汉代张衡的《怨篇》:“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之子云远,我劳如何?”此外,唐、宋、元、明的诗人词客,也有不少咏及秋兰的。至于专以建兰为题的,我却只见明代大书画家文徵明的一首律诗,有“灵根珍重自瓯东,绀碧吹香玉两丛。和露纫为湘水佩,临风如到蕊珠宫”等句,然而对于建兰的产地和开花的时期等,还是说得不够明确。

    建兰的好处,就是伺候比较容易,不像春兰那么娇贵:单单看它一两朵花,却要费却不少的人力物力,真像千金买笑一样。每一盆建兰,如果培养得当,自夏入秋,可以陆续开花,多至二三十茎,香生不断,使人饱享鼻福,而看着花花叶叶,眼福也正不浅。别有一种叶较短而花较小,花心作白色的,叫做秋素,开花较迟,恰好给建兰接班,每茎开花六七朵,娇小玲珑,可以比作《桃花扇》里诨号“香扇坠”的李香君。

    据说建兰的根是肥而甜的,因此引起了蚁的觊觎,成群结队而来,在根部的土壤中开辟殖民地,根就大受其害,甚至奄奄欲绝。要防止这个可恶的侵略者,必须在盆底垫上一个大水盘,使蚁群望洋兴叹,没法飞渡,那么虽欲染指而不可得了。

    丹桂飘香时节

    每年农历八九月,是丹桂飘香的时节;丹桂飘香已成了一句成语,其实丹桂并不普遍,一般多的是金桂和银桂。

    桂是常绿乔木,一名岩桂,又号木犀。树身高达丈余,皮薄而质坚,叶尖,作椭圆形,边有锯齿,终年不凋。花朵很小,合瓣四裂,密密地生在叶腋之间。色黄的名金桂;色白的名银桂,但也略带黄色。花香都很浓烈,可作香精香料,也可点茶浸酒,如拌入糖果糕饼,更觉甘芳可口。花有每月开的,称为月桂;四季开的,称为四季桂;其实也并不一定按月按季都开,不过经常开花,疏疏落落地略资点缀,到了仲秋,这才烂烂漫漫地开满一树了。

    丹桂,花作红色,并不太香,据说是用石榴树嫁接的。叶形狭小,并没锯齿。说也惭愧,我虽爱花成癖,却从没有见过丹桂;直到一九五八年去北京,才在北海公园和颐和园中看到了它,不觉欢喜赞叹。那株丹桂树身不高,只三四尺,种在木桶里,花作暗红色,不很鲜艳,听说是从青岛移植过来的。古人曾有《咏丹桂》诗云:“秋入幽岩桂影圆,香深粟粟照林丹。应随王母瑶池宴,染得朝霞下广寒。”这首诗雍容华贵,可以移赠北海和颐和园中的丹桂。

    清代李笠翁曾说:“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但其缺陷处,则在满树齐开,不留余地。”这些话说得不错,自是对于桂花的的评。不见桂花开放时,总是在一日夜间开满了一树,一经风雨,就要狼藉满地;如果能慢慢地逐渐开放,多留几天色香,岂不很好!然而它有一个特点,却可弥补这个缺陷,那就是隔了十天半月,还能开第二次或第三次,并且是一样的繁茂。即如我家一株盆栽的枯干老桂,在国庆节盛开了一次,半月之后,当它二度花开时,就又是金粟累累、妙香馥馥了。

    卓为霜中英

    菊花是众香国中的硬骨头,它不怕霜而反傲霜,偏要在肃肃霜飞的时节,烂漫地开起花来,并且开得分外鲜妍,因此古诗人对它的评价很高,宋代苏洵咏菊诗,曾有“粲粲秋菊早,卓为霜中英”之句。菊花既被称为霜中的英雄,那么每年秋季中国各地纷纷举行菊展,就可算得是菊花的群英大会了。

    中国菊花的历史,真是太悠久了。远在晋代的陶渊明,已在吟哦着“采菊东篱下”的诗篇。不过古时的菊花,大概只有黄色一种,所以“菊有黄华”啊,“黄花晚节香”啊,都把黄花来作为菊花的代名词。后来仗着园艺工人的智慧,搞出了许多新品种来,由宋代的七八十种,增加到明代的二百余种;而近年来,据说已多至一千余种,真的是陆离光怪,五色缤纷。

    可是菊花的名称不能统一,是莫大的遗憾;同是一个品种,而各地有各地的名称,各不相同,并且有些是怪怪奇奇,很使人费解的。一九六〇年七月我曾经建议统一菊花名称,料知不久的将来,定可如愿以偿。菊花的名称统一以后,那么现在中国究有多少品种,就可有一个比较正确的统计了。

    从十一月起,全国各地凡是有菊花的地方,差不多都举行菊花展览会,五光十色,如火如荼;苏州现有大小型的菊花,约在二百种左右,曾在葑门内网师园举行菊展,以大公园为最多,共一百多种,每种一盆,云蒸霞蔚,大有可观。我的出品共二十种,在面水而筑的“濯缨水阁”中展出,有高几,有长案,有方桌,有琴桌,分列这些盆菊,高低参差,位置不恶。所用盆盎,有瓷质的、有陶质的、有铜质的,色彩和式样也种种不一,几座有红木的、有用树根雕成的,一一和盆盎相配合。每一种花,我标上一个别出心裁的名称,如两盆是北京刘 园先生所赠的名种,标以“北京来的客”;一盆是二色相间的小型乔种,标以“小乔初嫁”;一盆是“帘外桃花”,配着修竹一枝,标以“帘外桃花花外竹”;一盆“绿牡丹”,种在一只古铜三元鼎中,标以“在魏紫姚黄之外”;一盆“织女”,三朵花作悬崖形,标以“牛郎的爱侣”。这些盆菊,除了有必要的用一二枝细竹竿支撑外,大半不用竹竿,也不加扎缚,姿态悉取自然,好像是长在篱下墙角一般。

    这展出的二十盆菊花中,有三盆作为主体,中央一只长方形的浅灰色大陶盆中,种着三种菊花,一种名“黄龙”,一种名“红线”,一种名“帅旗”,一高一低一欹斜;右首一盆百年老枸杞,朱实累累,绿叶纷披,下配白菊三朵,斜出盆外,标以“杞菊延年”;左首一盆,是五枝下垂的红黄二色相间的菊花,种在一只长圆形的乾隆窑浅蓝色瓷盆中,标以“炼铁炼钢发火花”。这三盆菊花的题名,都是意义深长的。

    到得各地的菊展,逐渐结束之后,而我家的小型菊展,却还在继续下去;有的经过整理,仍然楚楚可观,有的花大叶茂,还是鲜艳如故。我有决心要使这些东篱秋色,跟随着新时代的步伐一齐前进。

    莫道花开不入时

    年年十一月,秋高气爽,许多大城市都举行菊花展览会。走进这些展览会,但见纷红骇绿,霞蔚云蒸,一下子总是几百盆几千盆,甚至几万盆,目之所接,无非菊花,真的可说是菊花的天下了。

    年年十一月,我家也总有一个小型的菊展,至少要持续一个半月,甚至开到明年。因此曾记之以诗:“菊残纵有傲霜枝,那及清秋绰约姿。我为琼葩添寿算,看它开到岁朝时。”“看它开到岁朝时,雪压霜欺总不知。柏悦松欢梅竹笑,春风吹上菊花枝。”这两首诗,自以为是颇有点乐观主义精神的。

    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十日起,我的小型菊展也开幕了。爱莲堂上,除了大丽花的瓶供和盆植的乌桕、一串红外,就让菊花占有了几案,形成了菊花的小天下。在那中间供着一只“碧玉如意”的长案上,两端有成对的道光窑蓝地描金方瓷盆,盆中是两株黄色名菊“金缕衣”,下面的贡桌上,有一对乾嘉制陶名手杨彭年的白陶冰梅纹斗方盆,盆中是两株暗红色的“古铜盘”。在那两个方桌上,有“紫光带”、“二乔”、“秋江”、“金钩挂月”、“粉妆楼”、“凤舞”、“虬龙须”、“绿衣红裳”等名种,以及各色小型的文菊,都是经过艺术加工,而用各种形形色色的瓷盆、陶盆翻种的。此外,再配以大小枸杞、北瓜、灵芝、石供和山水盆景等,作为陪宾,并且在那六扇刻着全部《西厢记》的红木长窗之前,还陈列着一大盆红籽累累的百年老树“鸟不宿”,就觉得万紫千红,灿烂如锦,使东篱秋色,更显得丰富多彩了。

    紫罗兰盦也是我这小型菊展的一部分,内中陈列着“东风”、“秋江夜月”、“夕阳古寺”、“绿心托桂”、“梨香菊”等名种,再配以盆植或瓶插的各色文菊以及北瓜、天竹、石供、大灵芝等作为陪宾,而以小品为主。就中有一盆比较特出的,是在一只乾隆窑白瓷蓝脚的长方浅水盘中,放着一块满长青苔的悬崖形沙积石,石上挂下一株丁香菊,玫瑰紫的小花,碧绿的小叶,娇小玲珑,煞是可爱。

    我的盆菊,一般都取自然的姿态,不用竹枝呆板地支撑着,所用盆盎,或瓷或陶,并且利用铜鼎铜盘,更觉古色古香。有的花叶和枝条还须加工,用棕丝、铅丝等给它们整姿,但仍以不背自然为原则。花以三朵至五朵为限,或直或斜,不落呆诠;并且配上了拳石、石笋或枯木,更觉相得益彰。

    那些小型的文菊,年来尽力搜罗,已有十多种,有浅黄、深黄、浅红、深红、浅紫、玫瑰紫、白瓣绿心、白瓣黄心等各种色彩。花瓣有粗有细,有作松针形的,有作盘子形的,叶片有大有小,枝条有长有短,虽说是菊中小品,却也蔚为大观。我在紫罗兰盦外的一角,把好多盆小黄花的野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菊花山。至于单株的各色文菊,那就用各色各样的陶、瓷、砖、石等盆盎配合翻种,最小的盆子不过二三寸。菊花的枝条,用细铅丝屈曲使短,或欹斜,或下悬,构成各种姿态,别具情趣,安放在那些大型的盆菊之间,倒像是小鸟依人似的。除了用盆盎翻种之外,更利用雀梅、野杜鹃等死了的树桩,将文菊的枝条扎在上面,就好像在枯木上开出花来,更觉古雅,朋友们见了,以为匠心独运,别开生面;其实是一种标新立异的玩意儿罢了。

    节气已过大雪,我这里——素有天堂之称的苏州,水缸也结过薄冰了。气象预报常说气温下降到摄氏零下二度三度,冬天早就无情地占领了自然界。菊花虽说枝能傲霜,毕竟也令人觉得花开不入时了。苏沪一带的菊花展览会,都已偃旗息鼓,先后闭幕。我因去年自己的小小菊展,曾经欢度春节,和梅花会面。因此,今年我仍然搞了个小菊展,使它依然红紫缤纷,热闹得很。

    一个月来,我家几百个大、中、小的盆景,已做好了必要的防寒工作,大型、中型的连盆埋在地下,以防冰冻;小型的和一部分怕冷的,都挤在一间面南的小屋子里,大半已落了叶,瑟缩堪怜。有时国内外的来宾光临,简直没有什么可以观赏的,所可看看的,就全仗我这小菊展中的许多菊花盆供。为了这个光荣任务,我就尽可能地一直维持下去,让它们开到明年,然后请松啊、柏啊、梅啊、竹啊,一同上来接班。

    维持这一个多月的小菊展,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朝朝暮暮,我曾付出辛勤劳动的代价。就这小小的局面,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二三天中,就有一番变动,新陈代谢,当然是在所不免。譬如那两盆白色的“粉妆楼”和“懒梳妆”,开得最早,花心有些儿黄了,大有“告老还乡”之意,我就请它们“光荣退休”,换上了朝气蓬勃的两盆“金丝雨珠”和“玻璃绿”;那一株种在不等边形石盆里而高高供着的“天红地白”,花叶支离,好像是“我倦欲眠”,我即忙连连浇水,一连两天,总算把它唤醒过来。一盆居高临下的“秋江夜月”,外围的花瓣有些焦了,脚叶脱了,我就剪下了三朵,修去焦瓣,改作瓶插,再配上一些叶子,现在正安居在一只道光窑的粉彩瓷胆瓶里,风韵犹存,嫣然欲笑,已度过了一星期。此外,新加入的,有一株娇小玲珑的“旧朝衣”,不加扎缚,自然地作悬崖形,种在一只青花的方形深瓷盆里,四朵花开得鲜妍欲滴。一盆“绿衣红裳”,本是三朵,欹斜作态,不料内中一朵忽的焦了一半,我就去芜存菁,剪去了一朵,仍然可观。其他的几十盆,不管是大型的、小型的,似乎都了解我尽力维持的一片苦心,还是不屈不挠地坚持下去,似乎都有跨进一九六一年的雄心大志。

    近几天来,朋友们来看了我这硕果仅存的小菊展,都表示惊异。老友蒋吟秋口占了一首诗见赠:“莫道花开不入时,诗人情味我深知。爱它风骨经秋炼,美意殷勤护好枝。”

    能把柔枝独拒霜

    在江南十月飞霜的时节,木叶摇落,百花凋零,各地气象报告中常说:明晨有严霜,农作业须防霜冻;然而有两种花,却偏偏不怕霜冻。一种是傲霜的菊花,所以古人诗中曾有“菊残犹有傲霜枝”之句。还有一种就是拒霜的芙蓉,所以古人诗中也有“能把柔枝独拒霜”之句;而芙蓉的别名,也就叫做“拒霜花”。

    芙蓉是一种落叶灌木,又称木芙蓉,茎高五六尺以至一丈。入秋,梢头抽出花蕾,初冬开放,有单瓣、复瓣之别。花色有红、有白、有桃红,据说也有黄色的,却很少见。最名贵的,是醉芙蓉,一日之间三变其色,早上作白色,午刻泛作浅红,傍晚转为深红,因此又称“三醉芙蓉”。吾园梅屋下的荷花池边,全是种的三醉芙蓉,虽受严霜侵袭,却仍鲜妍如故,称它为拒霜花,确是当之无愧。

    芙蓉性喜近水,种在池旁溪边,最为适宜,花开时水影花光,互相掩映,自觉潇洒有致,因有照水芙蓉之称。古代诗人每咏芙蓉,往往和水相配合,如“艳质偏临水,幽姿独拒霜”、“袅袅芙蓉风,池光弄花影”、“芙蓉发靓妆,艳绝秋江边”、“半临秋水照新妆,淡静丰神冷艳裳”、“江边谁种木芙蓉,寂寞芳姿照水红”等,全是说着那些种在水边的芙蓉花。

    四川成都,别名锦城,相传蜀后主孟昶,在成都城上遍种芙蓉,每年深秋,四十里花团锦簇,因此名为锦城,不知现在的成都城上,是不是还种着芙蓉?倘有机会,很想去观赏一下。

    芙蓉繁殖很容易,可用扦插和分株两法,入冬在土壤上用牛马粪或人粪尿施肥,向阳埋下枝条,明春再行扦插,没有不活的。芙蓉的叶和花,都可治病,据李时珍说:气平而不寒不热,清肺凉血,散热解毒,治一切大小痈疽,肿毒恶疮,可以消肿排脓止痛。它的干皮柔软而有韧性,可纺线或编作蓑衣,自有它一定的经济价值。

    乌桕犹争夕照红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不知从哪一年起,我园南面遥对爱莲堂的一条花径旁边,有一株小小的乌桕树,依傍着那株高大的垂丝海棠成长了起来。当初我并不注意,两年前的霜降时节,忽见那边有几片猩红的树叶,被阳光照映着,分外鲜艳。走过去仔细一看,却见那叶片作心脏形,每一片都是红如渥丹,原来是一株野生的乌桕,已长到三尺多高。我热爱它的一片丹心,见它长在这里,太不合适,即忙把它掘起,种在一只六角形的深陶盆里,把树梢剪断了一尺,用棕绳扎住,弯曲向下,作悬崖形,再将其他枝条进行整姿,居然形成了一个挺好的盆景。第二年秋天,叶子红了,很为可爱。谁知过了一年,下垂的主枝枯死了一截,不成其为悬崖形了;于是又移植在一只白欧瓷的长方盆中,重行整姿,把根部吊起,更觉美观。秋来并没重霜,而叶子先就一片片地红了起来,鲜艳得简直胜于二月花。我不敢怠慢,即忙郑重地捧到爱莲堂上,和许多盆菊供在一起,夕阳照到叶上,如火如荼,真如陆放翁诗所谓“乌桕犹争夕照红”了。

    乌桕属大戟科,是落叶乔木,浙东一带河边溪畔和田岸上,多种此树,有粗可合抱,高达二三丈的。心脏形的叶片上,含有蜡质,光泽可喜。入夏开小黄花,有雌有雄,雌花到了深秋,就会结子,表皮作浅褐色,外层的白穰可榨成白油,内仁也作白色,可榨成清油,可点灯,可制烛,也可入漆,可造纸。近代利用科学炼油的方法,又可炼成机器用油,用途更广。据旧籍中载称:每收桕子一石,可得白油十斤,清油二十斤;用油之外,它的渣可作壅田的肥料。树干的木质细而坚实,可刻书,可制造器物,经久不坏。它的根和叶,都可治病;油甘凉无毒,据李时珍说,可涂一切肿毒疮疥。乌桕的经济价值,真可说是不同寻常的了。

    观赏桕叶,不必等候重霜渲染,它比枫叶红得早,也落得早,所以古人诗中都咏及这个特点。如宋代林逋句:“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明代刘基句:“霜与秋林作锦帏,一朝霜重却全稀。”某一年深秋我和程小青兄特地到硖石和尖山一带去看乌桕,就为了迷信重霜之故,去得迟了,树上大半都结满了子,虽还看到一些红叶,却已错过了它的全盛时期,未免有美中不足之感。

    野生的乌桕,不易结子,必须用结子的树枝嫁接上去,很易成活;种在高燥的地上,多施肥料,生长极快。乌桕经过嫁接,结子必多,每株少则数十斤,多则竟在百斤以上,榨成了油,真是一本万利。又据旧籍中说:乌桕不必嫁接,只须于春间将枝条一一扭转,碎其心勿伤其皮,就可以结子,与嫁接同。我准备把园中地植的两株,如法尝试一下。

    晓霜枫叶丹

    一清早起身,抬眼见屋瓦上一片雪白,却并不是雪,而是厚厚的霜。我家堂前的一株老枫,被晓霜润湿了,红得分外鲜艳,正合着南朝宋代谢灵运的诗句“晓霜枫叶丹”了。我的园子里,枫树虽有好几株,都是早红早脱叶,独有这一株,好像演出压轴戏一般,红得最晚,也最耐观赏;凡是我经常过从的朋友们,没一个不是偏爱它的。有一天来了一位老诗人,对着树击节叹赏,微吟着古人诗句道:“遥看一树凌霜叶,好似衰颜醉里红。”这个譬喻,倒是很确切的。

    枫是落叶乔木,树干高达一二丈外,木质很坚,有作红色的,也有作白色的。叶片有三角的,有五角的,有七角的,以五角与七角为细种。山林中的枫树,大半都是三角,例如苏州天平山和南京栖霞山的枫,就是三角的,经霜之后,一样的红酣可爱。

    枫的品种很多,不下百余,除了吾国自产的以外,也有从日本和西方来的。名贵的品种,可用三角枫和普通的青枫作砧木,从事嫁接。五角枫和七角枫的子,形如元宝,随风飘落地上,明春发芽生根,生殖力很强,不过长大不快,十年生的干儿,也不过粗如拇指罢了。枫的细种,以葡萄绿为最,次为蓑衣、鸭掌、猩猩红等,一经秋后霜打,都能泛红。日本有一种静涯枫,却在阳春三月就红了;吾家有盆栽的一株,婀娜多姿,的是此中尤物。

    说起天平的枫树,当初共有二三百株,又高又大,分布在高义园和范坟一带。相传明代万历年末,范仲淹的第十七世孙范允临,作福建某地的布政使,衣锦荣归时,到天平山来修建祖坟,并在“万笏朝天”下造一别墅,就把从福建带回来的一批三角枫种在那里。到了秋季,枫叶由青转黄、由黄转橙、由橙转紫,一经严霜,那就转为深红,于是朝霞一片,蔚为大观,几乎照红了半爿天,现在虽只剩了数十株,却仍然是堆锦列绣,足供观赏。

    芦花白雪飞

    芦是长在水乡的多年生草,据说初生时名葭,未秀时名芦,长成时名苇,《诗经》所咏的“蒹葭苍苍”,就是指新芦而说的。芦的同族和别名共有十多种,而通常总叫做芦苇和芦荻,就以形象来说,也是大同小异的。芦因生在水际,成长极快,茎高可达一二丈,中空如管,有节,并没分枝,叶片又细又长,两边锋利,倘用手勒,就会割破皮肤。入秋从叶丛中抽出花茎开白色细花,十分繁密。每枝长尺余,花穗对生,分作两排,每排各有十余穗以至二十余穗,顶端却只有一穗,作为结顶。

    芦花有细茸毛,可以作絮代棉花,因此古代曾用来翻衣,元代还有芦花被、芦花褥,诗人们曾咏之以诗,有“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借为茵”、“软铺香絮清无比,醉压晴霜夜不融”等句,给与很高的评价。而以芦花作枕芯,温软也不亚于木棉。

    我家紫兰台下靠近金鱼池的一角,有一大丛白边绿地的芦,每茎长达一丈以外,是芦族异种,抽了穗子似花,其白如雪,摇曳生姿。另有一丛矮种的绿芦,种在一只长方形的紫陶浅盆里,配上了几块拳石;盆面空出一半地位,堵住了盆孔盛水,作为芦荡,水边石矶上,坐着一个老叟把竿垂钓,意境很为清幽。国画馆的一位画师见了,点点头说道:“好一幅寒江独钓图!”

    鸟不宿

    正在百卉凋零的季节,我家廊下,却有异军突起,那就是一大株盆栽的鸟不宿。

    这株鸟不宿原为苏州老园艺家徐明之先生手植,在我家已有二十余年。它的树龄,足足在百岁以上,根部中空,更见苍老。枝条屈曲粗壮,分作三大片。种在一只白釉的明代大圆盆中,碧绿的叶、朱红的子、雪白的干和枝条互相映带,绮丽夺目,可以算得盆树中的尤物。

    鸟不宿的名称很别致,只为它那光泽的长方形叶片,上下共有五角,每角都有尖刺,致使飞鸟不敢投宿其间,因此得名。可是鸟虽不宿,而偏喜啄食红子,尤其是白头翁,把它们当作佳肴美点,经常要来一快朵颐,即使被那叶上的尖刺,刺伤了嘴和眼,也在所不顾。

    鸟不宿一名“十大功劳”,是属于木犀科的一种常绿乔木,产于山地,山民又称为“枸骨”。据明代李时珍说,枸骨树如女贞,肌理很白,叶长二三寸,青翠而厚硬,有五刺角,四时不凋。五月开细白花,结实如女贞。九月熟时作绯红色,皮薄味甘,核有四瓣,人采其木皮煎膏,可黏鸟雀,称为黏 。但他并未说明它和鸟不宿、十大功劳同为一物,不知何故?又据《本草》说,枸骨又名猫儿刺,因为它肌白好似狗骨,叶有五刺,其形如猫。那么猫儿刺又是鸟不宿的别名了。

    装点严冬一品红

    一品红是什么?原来就是冬至节边煊赫一时的象牙红。它有一个别名,叫做猩猩木,属大戟科;虽名为木,其实是多年生的草本,茎梢是草质,不过近根的部分是木质化的。它的产地是北美的墨西哥,不知什么时候输入中国,现则到处都在栽种了。

    一品红的叶片,绿得像翡翠一样,模样儿好似梭子,又像箭镞,叶面上有很细的茸毛,又络着红丝,很为别致。

    到了初冬,顶叶就从翠绿色转变为黄,也有变作浅红或深红的,因种类不同,转变的色彩也各异,而以深红的一种为最美,简直像朱砂那么鲜艳。一般人以为这就是花,其实是叶,也正像雁来红的顶叶一样,往往会被人认作花瓣的。顶叶的中心有一簇鹅黄色的花蕊,一个个像小型的杯子,这是给蜂蝶作授粉之用的。

    一九六二年春,我曾在北京中山公园唐花坞中,看到顶叶浅红色的一品红,茎干很矮,比长干的好;时在三月,并不是顶叶变色的时期,原来也是用催延花期的方法把它延迟的。听说青岛有一种顶叶作白色的,自是此中异种,可是与一品红的名称未免不符了。

    一品红的繁殖,都用扦插的方法,到了清明节后,把老本上的茎干剪为若干段,剪断处流出乳状的白汁,须等它干了之后,才一段段斜插在田泥和糠灰的盆里,随时灌水,力求湿润,过了一个多月,就会生出根须来,这时便可分株翻盆,一盆一株。到了夏季大伏天里,应将每株剪短,剪下来的新枝,再行扦插,愈插愈多;这时也必须经常灌溉,不可怠忽。农历九月中,开始施肥,先淡后浓,一个月后须施浓肥,一面就得把盆子移到温室里去培养。入冬以后,切忌受寒,非保持华氏五六十度的温度不可。记得某年仲冬曾有两大盆,每盆五六枝,猩红的顶叶与翠绿的脚叶,相映成趣;不料突然来了个冷汛,仅仅在一夜之间,叶片全都萎了,第二天任是喷水曝日,再也挺不起来。这个一品红竟好像是千金小姐养成的一品夫人,实在是不容易伺候的。

    岁寒独秀蜡梅花

    当这严冬的岁寒时节,园子里的那些梅树,花蕾还是小小的,好像一粒粒的粟米,大约非过春节,不会开放,除了借重松、柏、杉、女贞、鸟不宿等常绿树外,实在没有什么花可看了。看来看去,只有那黄如蜜蜡的蜡梅花,可说是岁寒独秀,作为严冬园林唯一的点缀。

    蜡梅属蜡梅科,原为国产。宋代元祐以前,本名黄梅,后来苏东坡、黄山谷诗中给它命名蜡梅,说它“香气似梅,类女工捻蜡所成,因谓蜡梅”。明代李时珍说:“此物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又说花气味辛温无毒,可解暑生津;因此可作药笼中物,自有它的经济价值。它的树身有丛生的,也有独干的,抵抗力极强,多可长寿。干高达一丈外,粗可合抱,木质坚实,像香樟般含着香气。树叶对生,作卵形,长三四寸。农历四月间,花蕾就从叶腋间抽出,渐长渐大,到了冬至左右,就烂漫开放,花期可延至两三个月之久。花以素心为贵,所有花瓣花心全作黄色,如果一有杂色,那就是荤心的了,并不稀罕。花型以磬口为贵,花蕾浑圆,逐渐绽开,仍是半开半含,好像一个个乐器中的铜磬,因称磬口。花经久不蔫,浓香馥郁,有的花心中还现着蜡光,最为难得。

    蜡梅品种不多,除磬口外,又有檀香梅,色作深黄,花密香浓,结实如垂铃,尖而长,约一寸左右,其中就包着子。剥下树皮来,浸水磨墨,光彩焕发,可供作书作画之用。虎丘致爽阁下,有深黄色的蜡梅一株,光艳悦目,疑即檀香梅。次为原产松江的荷花梅,素心圆瓣,花型略似荷花。再次为来自扬州的早黄梅,多用狗蝇梅作砧木嫁接而成,农历十月间就开花,也是素心,不算太差。最差的那就是狗蝇梅了,它原是野生的,外瓣虽作黄色,而内瓣和花心却带着紫色。花型既小,花香也淡,花谢之后,结实可以播种,长大后只能作为嫁接其他佳种的砧木,它本身是不足以供观赏的。宋代韩驹《蜡梅》云:“路入君家百步香,隔帘初试汉宫妆。只疑梦到昭阳殿,一簇轻红绕淡黄。”诗是好诗,可是他所歌颂的,却似乎就是卑不足道的狗蝇梅吧!

    蜡梅繁殖的方法,除嫁接外,以分株为妙,分株脱离了母株,只要带着少数根须,栽在肥土里,也容易成活。它喜肥,冬间施以淡肥,豆粕最好,人粪尿也可用,先淡后浓,两三年后便可开好。它又喜阳光,如果种在高燥的地方,年年都可开花;例如,我家爱莲堂外廊下的那株双干老蜡梅,树顶虽已被台风吹断,而下方枝条四张,仍然着花茂美。每年除夕那天,我欣然摘了几枝,配上红天竹插瓶,作为岁朝的清供。

    天竹红鲜伴蜡梅

    我家有一只明代欧瓷的长方形浅水盘,右角有一块绿油油地长着苔藓的小石峰,后面插着两枝素心磬口蜡梅花,一枝昂头挺立,一枝折腰微欹。那疏疏落落的黄花,看起来有寂寞之感,而色彩也似乎单调了一些,不够耀眼。于是我忙到园子里去剪了一株天竹,插在那两枝蜡梅的中间,鲜红的子、嫩绿的叶,可就把鹅黄色的花衬托了出来,顿觉灿烂夺目。

    天竹是一种属于小蘖科的常绿灌木,原产在南方地区,因此又称南天竹。此外,又有南烛、大椿、男续、阑天竹等好几个别名,连专家李时珍也说南烛诸名多不可解,我们也不必求其甚解了。它性喜丛生,总是一二十株簇聚一起。枝干挺直,质坚而细,高三四尺至丈余不等。叶复生作羽片状,经冬不凋。农历四五月间,花穗从枝梢抽出,开单瓣小白花,无色无香,不足观赏。花谢之后,就满穗结子,初作绿色,经霜渐变为红,鲜艳如颗颗火珠,一串串挂在枝头,十分悦目。它不但为人们所喜爱,连鸟类如白头翁也见了垂涎,所以子儿一红,非将纱布或硬纸包裹起来不可,否则到了春节前后就颗粒无余了。

    天竹品种,计有十余个。看子的有狐尾、狮尾、满天星三种。以狐尾为最美,产于常熟,所结的子茂密均匀,每穗长尺余,真像狐尾一样。狮尾穗短而子大,顾名思义,可知其不如狐尾。满天星徒长枝叶,结子不多。这三种都结红子,也有结黄子的,产于苏州,比较少见;有长短二种,结子较难,穗也较短,色彩当然也不如红子那么鲜艳。看叶的有五色南天竹、琴丝南天竹,还有红叶、黄叶和枝干屈曲的几种。就中以五色为最美,干矮叶密,四季变色,忽青忽白、忽黄忽紫,忽又一变而为红,可作盆玩,以供四时观赏。所谓琴丝天竹,是形容它的叶细如琴丝,而枝干也是矮矮的,栽在盆子里,可作案头清供。老干的天竹形成树桩的,是盆景上品,我有大小四株,有结子的,也有不结子的;其中一株来自天平山,虽结子不多,而红叶扶疏,大可观玩。

    中国天竹散布各处,有的不知从何而来,多数是子落在地自行繁殖的。如用人工繁殖,那么有播种、分株、扦插三个方法;播种当然慢一些,自以分株为最快,也最易成长。天竹喜阴而不喜阳,所以种在竹林旁或大树下,都很适宜;但以稍见阳光、多受雨露为原则。它也喜肥,每年冬季,必须在根的四周壅以河泥和豆粕;如果在大伏天里,把红蜡烛油拌和草木灰壅上去,结子更觉红艳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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