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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拍击着树枝。

    “早就卸光了。”素姑在心里想,她的头又低下去了。她用一种深绿色的丝线在鞋面上绣竹叶。

    时光是无声的,但是每一个小城里的日子都有一种规律。在大门外面的胡同里(这胡同距离孟林太太的住宅很远,它们中间还要经过一条,夹道),一个卖梨的吆喝着走过去了,一个卖熟枣或熟藕的接着也走过去了,最後是一个卖煤油卖杂货的沉重的敲着木鱼。

    “梆!梆梆!”

    素姑於是又一遍的抬起头来问:

    “还不该烧饭吗,刘嫂?”

    刘嫂──孟林太太家的女仆,这天下午到河上洗衣裳去了,也许正在大门口和果园城的兴致永远很好的娘儿们闲谈。那个老座钟,我们说过它早就停了。

    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卖绒线的。你见过她们吗?那些臂弯上挽着条篮,手中拄一根拐杖──一根棍子的可怜的像老要饭似的老妈妈们。就是这样一个老妈妈,她从这人家走到那人家,又从这街巷穿过走进另一条街巷,整整跑了半天,已经走得累了。现在,她走进来的时候并不曾呼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以前她是每天来的。

    “买点什麽吧,小姐?”

    素姑并不要买什麽,然而她仍旧想看看。於是在天井里,就在泥地上,卖绒线的坐下去,随後打开篮子,一些红的绿的绫绢露出来,全是便宜的,不耐用的,你简直可以说是丑恶的,这里的卖绒线的都带售点布料。素姑拣块杏红绫子,这好像是一种习惯,接着她又看中一种羽毛辫条。但是我们怎样才能说明一个二十九岁的闺秀的心情啊,忽然间,仅仅是忽然间,当她想到这些东西该配到哪里最合适,一种失意,一种悲哀,正是谁也没有料到,但是早已潜伏着的感情。

    “不要了,”她说,她什麽都不要了。她已经缝满两口大箱,她给她的同时的以及比她晚一代的少女们裁过嫁衣,并给她的母亲做好寿衣,那麽她还要这些做什麽呢?她还缝什麽呢?她把卖绒线的货篮推开。

    她把货篮推开,你知道每个卖绒线的都有她们的兜揽方法,她有一块老机织的猩红缎。

    “你明天出嫁时候用得着的,小姐。”卖绒线的发慌的喊。

    素姑感到受了一下更重的打击。她站起来,不,她什麽都不要了,卖绒线的从後面望着她走进寂静的又深又大的上房。这屋子的一头是孟林太太住的,另一头归素姑自己。

    “外面是什麽人?”孟林太太大声问。这时候她已经起来,在床上坐着,她的耳朵近几年有点聋。

    素姑没有回答就走进自己的闺房。她坐在中间糊着灯红纸的窗户底下,一只书桌前面,在她背後,顶着床摆着梳妆桌,另一边,一个橱柜,上面叠着两只大箱,整整锁着她的无数的岁月,锁着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女的青春。她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一本展开着的不知几时忘记收起来的“漱玉词”: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接着,她的手又废然垂下去,她的眼睛──难道这不是很自然的吗?它移到面前的镜子上去了。在镜子里,一个长长的鹅蛋形脸蛋儿;一绺散乱的头发从额上挂下来;一双浅浅的眉在上面画了两条弧线;眼的周围有一道淡黄的灰晕;她的嘴唇仍旧是好看的有韵致的,却是褪了色的──一个中国的在空闺里憔悴了的姑娘。

    素姑正是这样望着,右手支着头。在窗外,雁嘹唳着从将晚的果园城上空飞过,晚风萧索的在庭院里丝瓜棚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於是书从她手里落下去,她想的似乎很远很远,渐渐的连镜子也在她眼里消失了,一颗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来,接着又是一颗。

    一九三九年十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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