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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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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你说你是果园城的吗?”

    “是的,我是果园城的。”

    “那麽你当然知道魁爷了?”

    “我每天都看见他。”

    “他还是老样子吗?”

    “他总是老样子,前不久才讨的第四房太太。”

    十年前,不论你在火车上,航船上,或开设在官路边的可怜的小客店里,即使这些地方很远,到果园城还有两天路程,你已经能听见两个旅客在那里问答。接着他们可能还谈到别的,谈到生意,收成,传说,怪胎,最後谈到果园城的县官。

    那个果园城人想了想。

    “听说姓周。”

    他说好像姓周,但也许姓邹,他没有见过他,知道不十分准确。这种情形并不足奇,事实上魁爷远比果园城的果园出名得多。

    魁爷就是高大丰满的朱魁武先生。这个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单单为他的尊容,普通人只简单的叫他“魁爷”。我们不明白当初是怎样取定的,他的同乡们,尤其是一般屠夫走贩,总爱说:

    “他父亲怎麽睡的觉,给他取这样好个名字!”

    这的确是个好名字!每任县官在上任之前,当他还没有拴束行李的时候,他在省城里就先有了数目,上任後头一件事就是去拜望魁爷,一个在暗中统治果园城的巨绅。

    关於魁爷的列祖列宗,除了几位有考证癖的学究,现在是早就没有人知道了。据说他的一位远祖曾在万历年间做过尚书,这年代是很悠久的。至於後来的一些朱,没有人留意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怎样过他们的生活,怎样生子传宗。但是直到现在,这一宗族的人还自认他们是明朝的後代,如果他们找不出跟朱元璋的血统关系,便自认跟魁爷有血统关系。然而魁爷的父亲顶多只能算讼棍,恶霸,我小时候就看见过城隍庙的大柱上挂着他的对联,那是骂他的仇敌的。他为了打天下,跟人家打一辈子官司。

    上天已经饶恕他了。他有这麽好个儿子,他自己曾经跟果园城的世家们斗过,等到他一断气,魁爷就改变他的家风。魁爷承继了他父亲的地位,他本人是个秀才,当然也是地主,但是他出头的机会好,原来那些跟老朱爷斗过的人大半都是他们的故旧,早就厌烦透这种内部纠纷了。他於是采取完全不同的方法,开始用手抚摩那些被他父亲打破的头,礼尚往来,人家自然也就格外的尊重这个原来被卑视的门户了。

    这些有名的家族就是胡、左、马、刘。关於他们的历史,我们仅能在县志上查出胡家的高祖中有一位曾做过布政使;马家在光绪九年左右和小刘爷刘卓然的祖父同时捐过官;左家的远祖是科甲出身,破旧的大门下而至今还悬着一块“传胪”。纵然毫无特长,他们从来就骄傲跋扈,他们的禀帖曾使果园城的居民战栗过。就是现在,果园城的居民还往往被他们送进衙门去吃板子。尽管他们对缔造民国没有功劳,可是一切照旧,衙门里仍旧是老衙役,至於县官们,不管他们戴顶子也好,戴小帽也好,戴呢帽也好,果园城的老百姓固执的说:“做官的不爱钱,狗就不吃屎了。”

    魁爷跟胡、左、马、刘们恢复了旧好,他创立事业的方法是不担任职务,他慢慢在乡下布置势力,笼络那些能帮助庄稼人来他这里寻觅“法理”的人,就像下一面神秘的网。他把他的最得力的走狗──你大概早已听厌了这两个字,但是对於这些人,我却找不出更恰当的字眼称呼他们。他们是各种各样的,无赖,痞棍,地主,一句话,地头蛇,二三流绅士,对可怜的庄稼人,他们什麽事做不出来,又有什麽事没有做过呀!──就是他们,魁爷把他们安插进各种机关。因此他能不受任何政治变动的影响,始终维持着超然地位,做无形的果园城主人。他後来有很多机会“出仕”到外面去,然而他把这些机会让给别人,自己留在果园城。他的根是深深伸进果园城的沃土里的。民国十二年有个内战,魁爷的荣耀达到顶点,因为办理地方善後有功(也就是说他刮饱了),得过一枚五等嘉禾纹章。

    现在让我们到魁爷的府上去吧。魁爷住在西门里。一进果园城西门,我们的视线顺着宽广的,时时走过猪或狗的,浮土很深的,──永远很深的西门大街,远远的就看见一座高大并安鸱尾的大门,一座表示官级的大门,在它对面,一座较低一点的照壁。北京沿袭唐代习惯喜欢夹道植槐树,魁爷的大门外面,沿着两旁的屋背也同样有这种树木。槐树底下是经常在那里拴着的几匹青骡。牠们的肥大,光泽,美丽,人家说搜遍全境也不会找到这种骡的。

    从大门洞里望进去是“雉门”。假使我们来的恰是时候,这一天魁爷府上办喜事,比仿做寿,所有的门都为欢庆打开,你可以进去领略领略,顶好的戏班子就在他的“大堂院”里扮演。

    我们绕过“雉门”的画屏,走进“大堂院”,院子里铺着方砖,左右两厢,中间是敞着的大厅。再进去是一个完全同样的庭院,许多台阶,又是又高又大深得吓人的大厅。从这些房子里我们听不见任何声音,男仆们是在外面,在我们进大门时就看见的背着街的房子里,魁爷自己和他的小朱爷们,如果没有客人,也难得在这里起坐。一种吓人的空气马上包围了我们,使人感到彷佛掉到荒野上的水潭里了。这以後是任何男人的禁地,不管我们跟魁爷的交情多麽密切,以後再也不许往前走了。但是魁爷家的女仆或是果园城的小姐太太会告诉我们,後面还有三个院子。它们完全隔开,两边两个小的,住着他的两位少爷和少奶奶;中间的比较大,跟我们刚才看见的一样大,住着魁爷的四位太太和他自己。

    前面我们从那个果园城的客人嘴里听来的话是可靠的,魁爷的确有四个太太。他的大太太是他的发妻,一个外府官宦人家的小姐,当她为魁爷生下两个儿子之後,便什麽都不过问;第二个是随他太太陪嫁过来的丫头;第三个是一位果园城县官的姨太太,县官被告发被查办的时候寄托给他的;第四个,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不幸的一个,假使她至今还活在世上,年纪顶多不过二十七岁。果园城人全认识她,她是个女戏子。至於她的身世,纵然果园城还有人记得她的艺名,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她的身世却是个谜。你大概看见过这种经常跑码头的戏班子,就是这种戏班子,他们照例又穷又狼狈,有一年突然来到果园城,投靠在魁爷门下,长期在车站演唱。她生来身材娇小,瓜子脸贴“片子”都困难,戏也平常,最拿手的是“三上轿”。正当“三上轿”风魔全城的时候,魁爷奸淫了她,她害起病来,据传说是发脾气闹别扭。戏唱不成了,他於是乾脆把班子解散,给她的父母一笔钱,永远不准他们在果园城露面。其实她的父母也不是生身父母,她落到魁爷手里以後如何生活的,更有谁敢关心呢?

    果园城有过一句老话:

    “你瞧这个魁爷,他在外面说多和善有多和善,可是在家里──”

    在这里包括着敬仰,害怕,一个小民对於自己没有被送进衙门吃板子的轻快。然而魁爷一走进他的老宅,或是说他的“大内”(这是和居民们没有关系的),却成为专制中最专制的了。我们不必对这个大人物多加解释,显然他具有一切我们能够想像到的中世纪封建主子们的最坏的特性。在家里,这个自认的明朝苗裔,竟残酷到难以使人置信的地步。他有一条现在看起来好笑,但是很像他的黑暗祖先们创立起来的严厉家规。

    “这是可能的吗?”

    这不可能,它不应该,但它是事实。他的“大内”是一切年满十二岁男人的禁地。四个太太每人有自己的房子,他每人给她们一个丫头,一个女仆,另外一把鞭子。当她们犯错误的时候,他把她们剥得赤条条的,吊起来,然後用专门给她们预备的鞭子抽打。

    他就这麽着做他的封建主子。早晨他在四位太太中间之一的房子里用完早点,接着想起一件事,他就变成“说多和善有多和善”,要出门去了。原来昨天有个“走狗”来过。那“走狗”住在客店里或什麽铺子後面,和他同来的还有个庄稼人张三李四。张三李四为了晋见魁爷,特地从邻居那里借来一件蓝布长衫,宽大,曳地,穿着浑身都不自在,直往外冒汗。他当然是个老实人;他最大的缺点是赋性倔强,不肯吃亏。因此他跟他的邻居,他的亲戚,也许是他的亲兄弟打了架,为田地,为债款,或是谁家的牲口吃了他的麦子,或是更小的事情。他於是找到那个“走狗”,因为“走狗”认识魁爷,魁爷认识官。这麽着他就带上钱,由“走狗”陪着到果园城来找“法理”。好老实人怎麽想得到,他和邻居的争吵其实是“走狗”们挑拨起来的;可能在到城里来的同时,他的邻居,我们就暂时叫他做赵富钱贵吧,也由别的“走狗”陪着来找过魁爷了!他又怎麽想得到,凡是这种事情:打架,绑票,上吊,谋害,械斗,都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这些事情令人气闷,我们且回过头去看看魁爷。他命令女仆到各房里传话,他要出门去了。他喂着好几匹我们已经看见过的青骡;他有车子,车夫年轻,高大,跟他的骡子一样强壮。可是他不愿意劳动他的骡子和车夫。──他为什麽要坐车呢?他为什麽不散散步呢?天气既然清朗得像蓝玉。

    没有人能说出是多高贵的步伐,魁爷慢慢的但极其随便的走着,胡子轻微的往上动,好像嘴上正停着一匹时时都准备飞的黑蝴蝶。同时,他也把一团和气像一团阳光似的带到果园城的街上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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