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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水。

    吱吱溜,吱吱溜,媚眼儿小声小气地羞涩地,又不甘寂寞地叫。

    画眉是一套一套地哨。

    “喵,喵……”得意地学着猫子。

    媚眼儿不安地把柳叶大的小身体,匆匆地穿梭地掷到青纱帐子似的钻天柳里去。

    “咔……”画眉愉快地笑了。四谷里传来空灵的回应。

    蜡嘴们故意地从低枝跳上高枝,跳到顶尖了,又喳喳地成群地飞到再高一点的树上,又重新地跳。

    钻天杨,一顺水地插在发软的肉松似的河沿上,疏疏的叶儿,描淡了的眉似的向下垂,没有风丝,细枝也轻轻地打着细枝,发出无声的响,冰寒的跳跃的水花在它脚边流了,泉眼咕嘟咕嘟发出透明的水骨朵,绿匀匀的水铮 着。

    柳杆是溜直的,刚洗过似的娇绿,只是有时有着一些不讲究小绿蚱蜢型的小虫子,在杆上随便地吐吐沫。

    四谷忽然静了,丁宁觉得耳朵眼里有点铮铮地响。

    一只土色老鹞鹰,倨傲的苍色的长膀子,忽敛忽敛地示威地有弹性地扇了两下,便落下一尺多来,又把两只膀子放平了,杀着风纹丝不动地打旋。

    旋的一个圈子比一个圈子大,必是目的物跑了,螺旋线旋到最后一周,便被一棵大白杨树挡上了。

    四谷似乎又轻轻地喘息了一下。

    鸟声从白杨的叶里重新传来,崭黄的柳色遮去了头顶上蓝玉的青天,一只银灰色的水鹳,衔着一只小鲫鱼瓜子,像只断了弦的风筝似的飞起来,又扎下去。

    多液的花蕾扩散出金绿色的香气,马莲花疏懒地躺着。

    一株半枯的倒栽杨,隐士似的在水面上卧下,一座天然的桥哇。下边幽幽地让河水涮着,白色的树芽,就像淌出来的树脂似的一簇一簇地从棕色的老皮里钻出来,向下挂着。

    丁宁把一本《忧愁夫人》用绳系在垂下来的柳枝上,自己躺在树干上,静静地看蓝天。

    “嘣!”声音是浓浊的轰响。

    一定是大山那野兽在狼窝里打狼了。

    一切又复静,鸟鸣分外清新。

    丁宁用手随便地翻开书上的扉页,上面有一行小字。

    给丁宁————小林

    再翻过来一页。

    是娟秀的笔迹,袅袅的字。

    母亲呵,你的儿子

    有着保尔的忧郁,

    他也不会吹唇。

    但他没有蔼尔思培思,

    他也不憧憬那白房子。

    除非是那么样的时候,

    他走进了那么样一个大红房子,

    他永不会吹唇。

    母亲,安歇吧,他不会用嘴唇来扰害你的,

    当着他想起儿时的忧郁的时候。

    丁宁悲惨地一愣神,便无力地把书松开。

    吊在树枝上的书,似乎只倾心于地心吸力的引诱,并不注意到主人的情绪,它自鸣得意地上下地跳着。

    跳得忘形,一个没小心,绳头开了,书便跳到水里去。

    丁宁一跳就跃起,把身子横在树干上,伸手到水里去取。

    水从树干底下,勉强地钻出来,出门便打涡旋,书也随着水涡滴溜溜地转,离手边只差二寸远就够不着,将身猛地向前一探,书也机警地转头就跑。

    一条小柳叶儿鱼,翻身跃在书篇上,栽了两个跟头,又跃到水里去,水花溅在书篇上,像几朵刚出水的小荷钱,水载书,书载水,向下流。

    丁宁激赏地摇了一下头。

    “啊,真是……”

    他矜笑着,他赞赏着,目光一直地随着那本书走去。

    他似乎看见那书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他看见那书似乎已经走到很远很远的一个青色的国度里了。

    那里是一片诱人的青色,那里是诱人的青色里的一片诱人的灰色的荷叶呀。

    他已经忘却了那书,他被眼前的真实幻化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

    他忽然起了一个异想,他想我也到那国度里去。

    似乎并未经他手去脱,他的衣服,便自然地从身上掉下去了。

    他把两臂撒欢儿似的拳了两拳,一个鹞子翻身,便跃下水里去。

    头搁那边钻出来,已经是出去了几丈远。

    真痛快呀,水麻酥酥地向肉里钻,冰凉的,稀罕人的透明的水呀,丁宁一个大爬手就奔着书下去,刚一着边,书就不见了,水像新嫁娘似的稳不住地跑,容不得转身去追,便不见了。

    丢弃了书,便去赶从上流流下来的野花圈,抓起来刚想戴在头上,水,不让他戴似的顽皮地把他又送出两丈远。

    流出去不知有多远了,前边是水坝漏。

    啊,真了不得,丁宁连忙站起来,好险没有顺着水向下岗溜下去。

    丁宁在天然的水坝漏外面的边上向下看,嘴里不住地伸舌头。底下像是桐油铺的一带软沙床,水晶莹的蚌蛎肉样地在上面淌过去。

    上游的水倒下来,打在锅底坑里,没命地旋,水坝漏都是满装着雪白的沤沫,四边比当腰还要高起二三尺,当腰,一个无底的很像通过了地心的眼,玻璃的眼,流着秀媚的娇波,向丁宁紧跟紧地诱惑。

    丁宁大吼一声。

    “如今,我是解放了。”

    扑通一声,便向小水坝漏里边跃去。

    小水坝漏,便好像狭隘的国家主义者样地向着他的大胆的侵犯者怒吼。

    一阵爆击的洪响过去,无数的水沫,受了紧急命令似的,一拥冲上丁宁的肩膀。

    一群奇异的有吸盘的动物,在他两胁下没命地滚转。他浑身的毛孔发出软松软松的奇痒,脑子里涵满着凉丝丝的迷晕,丁宁轻轻地把眼合上,怕把水给碰碎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一股子细流,从顶上滋出来,打在他的头上。

    凉爽电解了全身。

    他本能地向水坝漏下边跳下去。

    壕涯的绿草————天然的流苏,都脉脉含情地向下梳拂着。

    河身就在这垂发上滚过去,一点也看不出那是河床,草是碧的,水是玻璃的,沙是黄的,人体是肉的,奇异的动物哇,奇异的流哇。

    丁宁不睁眼,蛙似的在水面淌着。

    这返回自然的蛙呀。

    眼前的黄色不见了,必是上边多添了柳条的阴凉了,但是眼睛不睁开,这真是神奇的感觉哟。

    流吧,流吧,自己也是泡沫里的一个泡沫呀。

    有香有色地流哇。

    回归自然地流哇。

    水不流了,什么东西撞了头。

    丁宁连忙翻过身来,看见挡在前面的是一带钻天柳的鱼帘子,丁宁一跃就跳起来,什么地方啊……

    一个老头儿,赤着一双带着筋疙瘩的泥脚,右手拿着一个粪箕子,眯缝着一双昏花的老眼在看他。

    丁宁这才觉出自己自身的形象。

    岸上一个小姑娘在马架前边笼火,看见丁宁的模样,害羞地把天蓝色的背影向着河面。

    “呃……”丁宁立刻地失措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但他随即就恢复了自己。

    “是刚才一————失脚……你老有衣服,先借借……”

    “哎,你搁哪儿来的?”

    “在狼窝。”

    “啊,狼窝,啊,那早年的土匪窝,你是逃出来的票吗?”

    “啊,啊。”

    “唉————”老人一面感慨地摇着他苍白的头,一面又自言自语,“不过这几年没听说那儿有哇。”老人走到马架里立刻地拿出一条面口袋布来。

    丁宁失神地望着岸上熊熊的火焰。

    小姑娘正从肩膀上向这边偷偷地望着,看见人在注视着她,连忙红起脸,匆匆地炒鱼。

    “裤子倒有,都是牛皮的,您怎能穿,唉,今年五月十三都该过去了,天还没下雨,那两天,挤了那点点那算什么,春汛过后,大鱼也没上过网……这就叫没法子……”

    丁宁把面袋布围在腰间,用麻绳一系,他觉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趣。他想,如今或者我能用我的sentiment(情绪)去感觉Gauguin(高更)在Tahiti(塔希提)岛上所描绘的热带风光了吧……

    “您是城里谁家的少爷?”

    “丁……”丁宁没说完又收住。

    “丁,丁四老虎,啊,四太爷的后人吧?”老人震悚地把眼光规避在一旁。

    “什么,丁四老虎?”丁宁浑身都是疑惑。

    “啊,北壕村……”老头儿气绝似的艰难地说出。

    “你认识!”

    “唉,那是大主顾,每年都得往公馆,把大的……”

    “呃……”丁宁一团的疑惑,都散开了,可是老头儿还在沉思着,非常忧郁。

    “少爷,怎么让胡子绑来了,我进城还没听说。”老人的眼睛像害病似的挤眯在一块。

    “不是,我是在上游洗澡,一高兴,顺水就浮下来了。”

    “啊,啊,少爷的水性不错!”老人沉思了半天,用手托着下巴,才又感慨地又很亲热地自言自语着,“啊,是少爷……幸而,这些年来,这儿新修了一座鬼王庙,胡子犯忌讳都挪了窝了,挪到大菜园子那边闹去了,要不然早年这地方都是窝处,少爷有几个命,也拿不回去。”

    “今年城边上少了吧,有保甲。”

    “保甲保的才是‘假’,人家往东打,他往西打,人家往西来,他往东打,要不是按户派钱,下乡捉小鸡,人家连他名姓都忘了。今年年月一旱,胡子都像牛毛似的起来了,前三天平车站就劫两份了……今年是年月赶的,没好!……”

    没有胡匪?丁宁向四外看了一眼————

    “你是谁?”他突然地问。

    老头儿的颜色倏地变了,他急急地把头向下低着,一直低到无可再低。

    丁宁霍地站起来,两只尖锐的三角眼,威迫地向他逼视。

    老头儿的眼睛充满了干枯的泪水,迟疑地悲哀地一动也不动。

    那个小姑娘看了,委委地走到老人的旁边,悄悄地抚摩着老头儿苍白的鬓发,用着小嘴,轻轻地暖着他的耳朵,好像是说:“咱们不怕他,爹爹,咱们不怕他。”

    小姑娘的眼睛,轻轻地移向丁宁的面孔,嗔怪似的瞅着他,天真似的在流露着责备和埋怨的意思,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这样地惊吓着他?”

    丁宁抱歉地笑了一下。

    老人轻轻地把两只小胳臂从颈上很爱惜地解下来,又轻轻地推开她。

    小姑娘向丁宁生气似的紧一紧鼻。

    丁宁的脸上浮出一层愉快的微笑。

    “少爷,你不知道……唉!”老头儿浑身都觉着痉挛。

    不,他知道,他分明知道,这里一定有着一种久久地被压抑着的痛苦在毒啮着那老人了,像一条盘踞着的大蛇似的在毒啮着那老人了。

    于是他便很温婉地喃喃地说:“唉,我就是那个丁家的,我在南边读书,方才因为病回家来养养,你要有什么苦楚,你只管说,凡是我可以帮助你的,我一定尽力地……”丁宁热情地痴住了,似乎要用自己真挚的心灵跳动的声音来把自己所要表现出来的意思表现给他。

    当他听完了老人低低的几乎听不出来的悲惨的陈述,他的悲悯便更膨胀了。

    唉,可怜的一颗被粉碎了的善良的心哟,在那大地主的魔杖下永远地零落了,永远地枯萎了,永远地没有太阳了。

    老人含着泪水的老眼,迷惘地怔怔地看着那无底的河水。

    “少爷,只当是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算扔在河里了……唉,别的不别的,我死了倒不要紧,她那么大了,我白抚养了一回……”

    这是什么样的罪恶呀,整千整万的人是这样被残毁了,谁曾把它写在纸上过呢,没有人看见,没有人想起,没有人觉得,谁曾把它大声地宣读出来呢,生命就如同翻在地窖里的一粒谷粒,永远不再看见日光,无声无臭地烂了。

    他想,真想不到北天王的余脉竟以这样的姿态来残存着,他已无力报复了,人世的残刻的阴影已经根本灭绝了他的任何的憎恨的心报复的心,他已无力生,生命就要在他的喘息的末梢消灭了,他对于一切强的,只有服从,他对于一切的站在他之上的,他都要求他的矜怜,他的保护,就是一只残恶的猛虎投在他身上,他也无反抗,因为他知道他已无力反抗,他只求它能少咬他几口,或是真的那老虎竟会在他身上显出来一个永远没做过的奇迹似的,慈悲地放了他,他不能想,他不能反抗,他更不能想到为什么北天王的不能推行的残虐,还要在丁四太爷的宗族里有保护地进行着……这一切他已不能想起,他的一切的一切的没有空隙的残苦,已经把他挤在了阒无人烟的一角,做成一个命运的杜霍巴尔了。

    丁宁任着老人把一杯酒放在自己的跟前。

    水水无底的眼睛注视着锅里翻花的油,心里也随着油开着一朵一朵的小花。

    “水水,来,你也喝一盅。”

    “爹爹,你喝吧,我不要喝。”水水懒懒的。

    “这孩子,你不看见今天爹喜欢。”

    “你不看这大毒天价,人家烤得热烘烘的。”水水袅袅地闭了一下眼。

    用手抱着膝盖,蹲着腿,一蹭一蹭地蹭过去。蹭到爹爹的身边,也没看谁,便就着老人的手里,喝了一口残酒。

    “来,吃口虾段,别喝干酒,喝了好滚心。”老人挑了一块红玉似的大虾段,小心地夹起来……

    水水却雁飞似的跑了。

    “这孩子……”老人举在半空中的半块虾段没地方放。

    “你吃,你吃……”老人把虾段放在丁宁的碗里。

    “少爷,我,我是喜欢的……嘿嘿。”老人凄然地笑了。

    两颗被毒害了的灵魂,为了逃出了那大地主的视野,狼狈地凄迷地来到无人的草莽里,把命运交付给那冰凉的水里……

    而我今天却又做了祖上罪恶的最高明的鉴赏者了,这该是一件何等的罪恶的事实哟!

    老人看着丁宁不自然的酒量微微地笑着。

    地上棋子布的花纹,渐渐地都拉成了玉兰花瓣了,丁宁看了看树影子便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大山什么时候能送衣服来。”

    “哎呀,少爷,我给你找他去。”老人矍铄地跃起,把头沉沉地点了两下,好像等了好久要为丁宁服务的热心,如今才好容易盼着个表现的机会似的,顾不得把口里的鱼肉咽下去,就踉踉跄跄地跑到风门子旁边,拿起一支疙瘩榔头,便匆匆地向林子边走去,嘴里一迭声地说着,“我去找去,我去找去!”

    “你不用去了,过会儿他一定顺着水找来,他知道我躺着的地方,在一棵横在水面的大树上。”

    “啊,那棵大树上啊,我更知道了。到那儿就拿来,你等他找来得啥时候,少爷出来一晌午了,老爷在家也不知道多急呢!”

    老人一面向前走,一面喘着气,回过头来:“水水,你侍候少爷喝酒,我去去就来。”

    “爹爹……”水水锐声地叫了一声,就跑过来,可是跑到半截又煞住了,说不出话来,急得满脸通红。

    老人不解地向她看了一眼,好像说,你等一等吧,不要怕,慈爱地点了一点头,老人便转过身去走了。

    半天半天才涨红着脸。

    “爹爹,你要碰见杜鹃花,采给我一朵,要红的。”

    老人回过龙钟的老眼来,颤颤地说:“好孩子,爹爹给你采一大把,啊……哎……”

    老人佝偻的背,便被柳条一针一针地编织到绿绒的幔帐里了,渐渐地模糊了,隐入了,不见了。

    丁宁痴痴地看着那一带无声的林子,痴痴地痴痴地一直看到那绿色的林子连一片树叶都不动了,他还是看着。

    丁宁转过了脸来,狠狠地看了一眼蹲在火前吃饭的背影。

    即使是背影,也好像有眼睛似的,全身立刻动弹了一下。

    丁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踏着大步走过来,黄色的地发出咚咚的怪响,好像地的心在跳。

    丁宁一把手攀过她的肩膀来,粗暴地问:“你不怕吗?”

    她只反对似的紧一紧鼻。

    丁宁轻轻地拨着火,眼睛拼命地瞅着火焰。

    水水一口一口地吃饭。

    丁宁从油锅,完全是出于无意地捞起了一条起金星的鱼,他也学会了粗猛似的拿起来就想吃。

    似乎知道是没煎透,水水故意地撇住嘴笑。

    “好烫,好烫。”

    “该,该,该!”一阵如同看见傻子偷黄鱼了似的笑。

    “什么叫作该呢!”丁宁也觉好笑。

    “偏说该,偏说该,一千个该,一万个该!”

    一股子天真未凿的活力,鼓动起丁宁澎湃的生命,他好像自己腾地跃起来了,是原始的草莱世纪,一个人披着豹皮,拿着长矛,正在举起矛对着深草里米黄色的一只乳鹿……是的,他的全身已经跳起来了,可是在外形上,他还镇静地矜笑着,还吃鱼。

    “啐————喀,是腥的!”丁宁啪嚓把鱼丢在锅里,吱————啪啦啦,油花子迸得四散。

    丁宁慌张地跳起,扯起她的膀子就用布擦。

    “烫着没有?”

    “你看你————小鬼!”

    “崩着了吗?”

    “你看都红了————你别擦,疼!”

    “见见风就好了,吹吹看。”

    “越吹越疼,去吧,不用你吹。”

    “揉揉呢?”

    “不行,别,别,疼……”

    “好喽好喽,到水边去洗洗就好喽。”丁宁最先跳起来的,拉起她的膀子就往河边跑,“你看小鬼,把膀子都挣脱了。”丁宁拉过她来,按在河里,用手舀水。

    “好吗?”

    紧紧鼻。

    一种不可言喻的快乐从丁宁心灵的深处升了起来,舀起了水,便学着山东人的水歌唱着:“哎,又一罐————”就向膀子上边浇,又学着辘轳把的声音————哗啦啦————看着冰凉的水珠成串似的从她浑圆的小臂上洒下来。

    “那个臂子烫了没有?”

    “你看。”

    “是花疤。”

    “是烫的呣!”

    “不是花,那你怎的没栽过花?”

    “什么栽花?”

    “就是种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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