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春梅姐游旧家池馆 杨光彦作当面豺狼

    </span><span class="q">【张批：</span><span class="q">此回乃一部翻案之笔，点晴处也。向日写瓶儿，写金莲等人，今皆一一散去。使不写春梅一寻旧游，则如水流去而无潆 之致，雪飘落而无回风之花，何以谓之文笔也哉！今看他亦且不写敬济到府，先又插入春梅一重游，便使千古伤心，一朝得意，俱迥然言表，是好称手文字，是好结局。不致一味败坏，又见此成彼败，兴亡靡定，真是哭杀人，叹杀人。

    此后敬济人府，而春梅与月娘离矣，故此回写重游。然于游自己之故宫与金莲之旧馆，串入敬济，便有无限伤心之处。不特泛泛一笔，写其相思之无味也。写杨光彦又为敬济之．交游十弟兄一描。总之，作者深恨交游之假而作此书。故此回又从吴典恩串出，以深恶痛绝之下，方结出二捣鬼， 以为我亲兄弟放声大哭也。

    此回叶道相面，单结经济。盖上回冰鉴为众人一描，后回卜龟又一描，方将众人全收去。夫既遮遮掩掩将敬济隐于西门庆文中，则不必急为敬济结束。今既放手 写敬济，是用于将到守备府中，即为之照冰鉴卜龟一样结束，以便下文一放一收而便结也。

    此回作者极写人生聚难而散易，偶有散而复聚，聚而复散，无限悲伤兴感之意。故特写春梅既去，复寻旧游，适然相遇，固千古奇逢，亦千古之春梅念旧主人，而挂钱请酒之出于自然而然也。</span><span class="q">】</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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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曰：人生千古伤心事，还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陪一句。】</span>

    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鬓堆雅。江州司马，青衫泪湿，想在天涯。

    ——右调《青衫湿》

    话说光阴迅速，日月如梭，又早到正月二十一日。春梅和周守备说了，备一张祭桌，四样羹果，一坛南酒，差家人周义送与吴月娘。一者是西门庆三周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噫，如此叙来，韶光迅速，人情变幻，有泪令人何处洒？】</span>二者是孝哥儿生日。月娘收了礼物，打发来人帕一方，银三钱。这边连忙就使玳安儿穿青衣，具请书儿请去。上写着：重承厚礼，感感。即刻舍具菲酌，奉酬腆仪。仰希高轩俯临，不外，幸甚。

    西门吴氏端肃拜请

    大德周老夫人妆次

    春梅看了，到日中才来。戴着满头珠翠金凤头面钗梳，胡珠环子。身穿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玉玎当禁步，束着金带。坐着四人大轿，青段销金轿衣。军牢执藤棍喝道，家人伴当跟随，抬着衣匣。后边两顶家人媳妇小轿儿，紧紧跟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极力描写。】</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相如驰马，高直不过如此。】</span>吴月娘这边请人吴大妗子相陪，又叫了四个唱的弹唱。听见春梅来到，月娘亦盛妆缟素打扮，头上五梁冠儿，戴着稀稀几件金翠首饰，</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正宜如此。】</span>上穿白绫袄，下边翠蓝段子裙，</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今昔生慨。】</span>与大妗子迎接至前厅。春梅大轿子抬至仪门首，才落下轿来。两边家人围着，</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如此描写。】</span>到于厅上叙礼，向月娘插烛也似拜下去。月娘连忙答礼相见，说道：“向日有累姐姐费心，粗尺头又不肯受。今又重承厚礼祭桌，感激不尽。”春梅道：“惶恐。家官府没甚么，这些薄礼，表意而已。一向要请奶奶过去，家官府不时出巡，所以不曾请得。”月娘道：“姐姐，你是几时好日子？我只到那日买礼看姐姐去罢。”</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行礼未毕，且忙问生日，似亲热而愈见往日之疏。】</span>春梅道：“奴贱日是四月廿五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绝月娘。】</span>月娘道：“奴到那日已定去。”两个叙礼毕，春梅务要把月娘让起，受了两礼。</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绝月娘。】</span>然后吴大妗子相见，亦还下礼去。

    春梅道：“你看大妗子，又没正经。”一手扶起受礼。</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所以骂申二姐必着大妗子在旁，方令此时满足。】</span>大妗子再三不肯，止受了半礼。一面让上坐，月娘和大妗子主位相陪。然后家人、媳妇、丫鬟、养娘，都来参见。春梅见了奶子如意儿抱着孝哥儿，吴月娘道：“小大哥还不来与姐姐磕个头儿，谢谢姐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绝。】</span>今日来与你做生日。”那孝哥儿真个下如意儿身来，与春梅唱喏。月娘道：“好小厮，不与姐姐磕头，只唱喏。”那春梅连忙向袖中摸出一方锦手帕，一副金八吉祥儿，教替他塞帽儿上。月娘道：“又教姐姐费心。”又拜谢了。落后小玉、奶子来见磕头。春梅与了小玉一对头簪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月娘。】</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不足报德。】</span>与了奶子两枝银簪儿。月娘道：“姐姐，你还不知，奶子与了来兴儿做媳妇儿了。来兴儿那媳妇害病没了。”春梅道：“他一心要在咱家，倒也好。”</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余恨。】</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语着痛痒。】</span>一面丫鬟拿茶上来，吃了茶，月娘道：“请娘娘后边明间内坐罢，这客位内冷。”

    春梅来后边西门庆灵前，又早点起灯烛，摆下桌面祭礼。春梅烧了纸，落了几点眼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照出西门。】</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春梅此时哭才情深，不哭则情浅，落几点眼泪不深不浅，最得其情。】</span>然后周围设放围屏，火炉内生起炭火，安放八大仙桌席，摆茶上来。无非是细巧蒸酥，希奇果品，绝品芽茶。月娘和大妗子陪着吃了茶，让春梅进上房里换衣裳。脱了上面袍儿，家人媳妇开衣匣，取出衣服，更换了一套绿遍地锦妆花袄儿，紫丁香色遍地金裙。</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照出门。】</span>在月娘房中坐着，说了一回，月娘因问道：“哥儿好么？今日怎不带他来这里走走？”春梅道：“不是也带他来与奶奶磕头，他爷说天气寒冷，怕风冒着他。他又不肯在房里，只要那当直的抱出来厅上外边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有敬济在心。】</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又映前。】</span>这两日，不知怎的，只是哭。”月娘道：“他周爷也好大年纪，得你替他养下这点孩子也彀了，也是你裙带上的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照前吴神仙。】</span>说他孙二娘还有位姐儿，几岁儿了？”春梅道：“他二娘养的叫玉姐，今年交生四岁。俺这个叫金哥。”月娘道：“说他周爷身边还有两位房里姐儿？”春梅道：“是两个学弹唱的丫头子，都有十六七岁，成日淘气在那里。”</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犯月娘。】</span>月娘道：“他爷也常往他身边去不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月娘厚脸。】</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月娘只以西门庆行事作榜样着（看）天下人，所以语语滞呆。】</span>春梅道：“奶奶，他那里得工夫在家？多在外，少在里。</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对西门下针。】</span>如今四外好不盗贼生发，朝廷敕书上，又教他兼管许多事情：镇守地方，巡理河道，提拿盗贼，操练人马。常不时往外出巡几遭，好不辛苦哩。”说毕，小玉又拿茶来吃了。春梅向月娘说：“奶奶，你引我往俺娘那边花园山子下走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本意，真是千古伤心。】</span>月娘道：“我的姐姐，还是那咱的山子花园哩！自从你爹下世，没人收拾他，如今丢搭的破零零的。石头也倒了，树木也死了，俺等闲也不去了。”春梅道：“不妨，奴就往俺娘那边看看去。”这月娘强不过，只得叫小玉拿花园门山子门钥匙，</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冷极。】</span>开了门，月娘、大妗子陪春梅，到里边游看了半日。但见：垣墙欹损，台榭歪斜。两边画壁长青笞，满地花砖生碧草。山前怪石遭塌毁，不显嵯峨；亭内凉床被渗漏，已无框档。石洞口蛛丝结网，鱼池内虾蟆成群。狐狸常睡卧云亭，黄鼠往来藏春阁。料想经年无人到，也知尽日有云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有十九回一赋，理应有此一赋特特相映。】</span>

    春梅看了一回，先走到李瓶儿那边。见楼上丢着些折桌、坏凳、破椅子，下边房都空锁着，地下草长的荒荒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先映瓶儿，悲中出悲。】</span>方来到他娘这边，楼上还堆着些生药香料，下边他娘房里，止有两座厨柜，床也没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燕去巢空，一片荒凉情境，那能不伤心堕泪。】</span>因问小玉：“俺娘那张床往那去了？怎的不见？”小玉道：“俺三娘嫁人，赔了俺三娘去了。”月娘走到跟前说：“因你爹在日，将他带来那张八步床赔了大姐在陈家，落后他起身，却把你娘这张床赔了他，嫁人去了。”春梅道：“我听见大姐死了，说你老人家把床还抬的来家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此照出，可知金针之密。】</span>月娘道：“那床没钱使，只卖了八两银子，打发县中皂隶，都使了。”春梅听言，点了点头儿。那星眼中由不的酸酸的，</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春梅眷怀可惜，不减蒸离之悲。】</span>口中不言，心内暗道：“想着俺娘那咱，争强不伏弱的问爹要买了这张床。</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照应金莲。】</span>我实承望要回了这张床去，也做他老人家一念儿，不想又与了人去了。”由不的心下惨切。</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午夜清钟。】</span>又问月娘：“俺六娘那张螺甸床怎的不见？”月娘道：“一言难尽。自从你爹下世，日逐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常言家无营活计，不怕斗量金。也是家中没盘缠，抬出去交人卖了。”春梅问：“卖了多少银子？”月娘道：“止卖了三十五两银子。”春梅道：“可惜了，那张床，当初我听见爹说，值六十两多银子，只卖这些儿。早知你老人家打发，我到与你老人家三四十两银子要了也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找瓶儿，笔有连环之势。】</span>月娘道：“好姐姐，人那有早知道的？”一面叹息了半日。

    只见家人周仁走来接，说：“爷请奶奶早些家来，哥儿寻奶奶哭哩。”这春梅就抽身往后边来。月娘叫小玉锁了花园门，同来到后边明间内。又早屏开孔雀，帘控鲛绡，摆下酒筵。两个妓女，银筝琵琶，在旁弹唱。吴月娘递酒安席，安春梅上座，</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绝，正是此回正意。】</span>春梅不肯，务必拉大妗子，同他一处坐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知月娘下陪也。】</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昔年下婢，今日上宾，为正乎，为僭乎？所不辩也。】</span>月娘主位，筵前递了酒，汤饭点心，割切上席。春梅叫家人周仁，赏了厨子三钱银子。说不尽盘堆羿品，酒泛金波。当下传杯换盏，吃至晚色将落时分，只见宅内又差伴当，拿灯笼来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比昔日叫人接金莲何如？】</span>月娘那里肯放，教两个妓女在跟前跪着弹唱劝酒。</span><span class="q">【张旁批：特映申二姐。】</span>分付：“你把好曲儿孝顺你周奶奶一个儿。”一面叫小玉斟上大钟，放在跟前，说：“姐姐，你分付个心爱的曲儿，叫他两个唱与你下酒。”春梅道：“奶奶，奴吃不得了，怕孩儿家中寻我。”月娘道：“哥儿寻，左右有奶子看着，天色也还早哩，我晓得你好小量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绝。】</span>春梅因问那两个妓女：“你叫甚名字？是谁家的？”两个跪下说：“小的一个是韩金钏儿妹子韩玉钏儿，一个是郑爱香儿侄女郑娇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等人，亦有今昔之感。】</span>春梅道：“你每会唱《懒画眉》不会？”玉钏儿道：“奶奶分付，小的两个都会。”月娘道：“你两个既会唱，斟上酒你周奶奶吃，你每慢唱。”小玉在旁连忙斟上酒，两个妓女，一个弹筝，一个琵琶，唱道：冤家为你几时休？捱到春来又到秋。谁人知道我心头。天，害的我伶仃瘦，听和音书两泪流。从前已往诉缘由，谁想你无情把我丢！

    那春梅吃过，月娘双令郑娇儿递上一杯酒与春梅。春梅道：“你老人家也陪我一杯。”两家于是都齐斟上，两个妓女又唱道：冤家为你减风流，鹊噪檐前不肯休，死声活气没来由。天，倒惹的情拖逗，助的凄凉两泪流。从他去后意无休，谁想你辜恩把我丢。

    春梅说：“奶奶，你也教大妗子吃杯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衬月娘一日奉承不暇处。】</span>月娘道：“大妗子吃不的，教他拿小钟儿陪你罢。”一面令小玉斟上大妗子一小钟儿酒。两个妓女又唱道：冤家为你惹场忧，坐想行思日夜愁，香肌憔瘦减温柔。天，要见你不能勾，闷的我伤心两泪流。从前与你共绸缪，谁想你今番把我丢。

    春梅见小玉在跟前，也斟了一大钟教小玉吃。</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生色中却不是闲文。】</span><span class="l">【绣像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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