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傻帮闲趋奉闹华筵 痴子弟争锋毁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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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span class="q">    </span></span><span class="q">【张批：上文金、瓶、梅出身已完。此回只该写“冰鉴定终身”可矣。不知作者故欲曲曲折折，作一书以自娱也。若急急忙忙写去，匆匆忽忽收煞，则不如勿作之为愈也。故必至二十九回，方以“冰鉴”总锁住。而二十五回一小小枢纽，先煞一煞也。此回与下回，因上文瓶儿传中波折大多，一断文字结不住。故接连又用两回结之也。

    扁内写玉楼、金莲，映上文一段，固是束住上文，不知又是为蕙莲偷期安根也。何则？此回、二十九回，是一气的文字，内惟讲一宋蕙莲，而蕙连偷期，却是玉箫作牵线者。今看他借金莲说春梅“干猫儿头差事”，入一暗笋，接手玉楼陪说兰香一引，接手即将玉箫提出。盖此上瓶儿传已顿住，此下乃放手写惠莲，却恐直出不化，故又借现成锅灶一引，安下根基。下文即借看房子，将来旺媳妇病，说明在先，随手结束瓶儿新娶一案，作层次法。下即乃桂姐破绽，引出月娘扫雪；又借月娘扫雪，引出还席；借还席时，以便玉箫作线，蕙莲蒙爱。文字千曲百曲之妙。手写此处，却心觑彼处；因心觑彼处，乃手写此处。看者不如，乃谓至山洞内方是写蕙连。岂知《金瓶》一书，从无无根之线乎。试看他一部内，凡一人一事，其用笔必不肯随时突出，处处草蛇灰线，处处你遮我映，无一直笔、呆笔，无一笔不作数十笔用。粗人心知安之！

    写玉箫来，偏能写月娘早睡。夫新娶一妾，昨夜上吊，今晚西门拿五鞭入房，月娘为同室之人，乃高枕不问，其与西门上气，不问可知矣，《金瓶》笔去，每以此等为能。

    瓶儿出见众人一段，总是刺月娘之心目，使奸险之人，再耐不得也。而金莲如鬼如蜮，挑挨其中，又隐隐伏后文争宠之线。

    内将金莲妒根，用数语安下。又将瓶儿落套处，一时写出。使看者不觉心醉，后文欲释来而不能也。

    写瓶儿来家，请客已完。必总叙得几桩横财，又将小厮一叙，此总煞之笔。盖上文至此，不得不一总；下文脱卸另写，不得不一总也。

    李桂姐，乃玉楼、金莲、瓶儿衬花样之人也。看其写玉楼后，即写一自院中醉归，为王婆邀往金莲处；至娶金莲后，即写梳栊桂姐数段。写子虚烧灵，又写桂姐。写看灯日，又写桂姐。今瓶儿已来，玉楼、金莲二人久已来，则衬花样之人不一冷破，势必时时照应往院中去。本意借客陪主，却反致主为客累，奈何不为之败露哉！盖恐缠笔费墨，无了休也。而又为娼妓之假，刻骨描写，为月娘复和作引子。文字之妙，往往不可以一端尽之也。

    一百颗明珠，人人知为后一百回作千里照应，不知果解其必用此一百颗明珠何哉？我为之逆其志，乃知作者惟恐后人看他的奇书妙文，不能放眼将一百回通前彻扣看其照应，乃用一百颗明珠，刺入看者心目，见得其一百回乃一线穿采，无一付会易安之笔。而一百回，如一百颗珠，宇宇圆活。又作者自言，皆是我的妙文，非实有其事也。至于珠必梁中书家带来，结八月娘梦里，又见得人自靡常，物非一人可据。今张昔李，俱是空花，不特色本虚无，而百万金珠变无非幻影也。况梁中书诛，其业亦本非梁中书之物，不知历千百人而至梁中书之手也。乃无何，粱中书手中之物又入瓶儿之手，瓶儿手中之物扭又入西门之手，且入月娘之手，而月娘梦中，又入云理守之手。焉知云理守手中之物，不又历几千百人之手，而始遇水遇火，土埋石压，此珠始同归于尽哉！乃入梁中书手时，而前千百持殊之人，已烟消云散，杳无声形；及入瓶儿手，而梁中书又杳然桃花流水之人矣。子虚勿论，及入西门与月娘之手，而瓶儿又无何紫玉成烟，彩云易散矣。及入云里守之手，而西门之墓木可拱，孝哥月娘又齐作梦中人。然则梦中做梦，又必有继云里守之手者。噫！一百明珠，作者信手拈来，头头是道。固欲为世点醒双珠，使一颗明珠为一顶门针关捩子也。寻常只以为瓶儿带来之物，可笑，可笑。

    写西门自瓶儿来后，收拾小厮，是一段；教丫鬟清唱是一段；开铺面又一段，皆是失着处。如买小厮，犹之可以。至于开铺面，乃以金莲楼上堆药材，瓶儿楼上堆当物。夫以贮娇之金屋，作买卖牙行之地，已属市井不堪。而试想两妇人居处食息，俱在于此，而一日称药寻当，绝不避嫌，其失计为何知？乃绝不计及于此，宜乎有敬济之蠹暗生于内，而其种种得以生奸者，皆托如寻当物而成。至月娘只破奸情，敬济犹抱当物而出。然则“弄一得双”，西门自失计，月娘之罪，又当减等矣。愚人做事，绝不防微杜渐。坏尽天下大事，皆此等处误之也。

    写西门数失后，又接对敬济说话一段。见得西门一味托大，不知以礼防闲，为处家者写一失计之样也。其数失处，又作伏数段针线：买小厮，伏后文做官；教丫鬟清唱，伏春梅正色一段；解当，伏平安、吴典恩一段；堆药材，伏“弄一得双”一段；嘱敬济，则又总照后文。而百忙中，又为西门临死一言作遥对，见其至死不知敬济之为人。总之，愚而不读书处也。</span></span><span class="q">】</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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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曰：步花径，阑干狭。防人觑，常惊吓。荆刺抓裙钗，倒闪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哑，讨归路，寻空罅，被旧家巢燕，引入窗纱。

    ——右调《归洞仙》

    话说西门庆在房中，被李瓶儿柔情软语，</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四字销尽古今多少英雄气骨。】</span>感触的回嗔作喜，拉他起来，穿上衣裳，两个相搂相抱，极尽绸缪。一面令春梅进房放桌儿，往后边取酒去。

    且说金莲和玉楼，从西门庆进他房中去，站在角门首</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角门，一。】</span>窃听消息。他这边又闭着，止春梅一人在院子里伺候。金莲同玉楼两个打门缝儿往里张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门缝，二。】</span>只见房中掌着灯烛，里边说话，都听不见。金莲道：“俺到不如春梅贼小肉儿，他倒听的伶俐。”那春梅在窗下潜听了一回，</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春梅也是听。故妙。】</span>又走过来。金莲悄问他房中怎的动静，春梅便隔门告诉与二人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隔门，三。】</span>“俺爹怎的教他脱衣裳跪着，他不脱。爹恼了，抽了他几马鞭子。”金莲道：“打了他，他脱了不曾？”春梅道：“他见爹恼了，才慌了，就脱了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问他话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时乃尚未抱起之时。一手写两处，妙妙。】</span>玉楼恐怕西门庆听见，便道：“五姐，咱过那边去罢。”</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写出玉楼胆小。】</span>拉金莲来西角门首。</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西角门，四。】</span>此时是八月二十头，月色才上来。两个站立在黑头里，一处说话，等着春梅出来问他话。潘金莲向玉楼道：“我的姐姐，只说好食果子，一心只要来这里。头儿没过动，下马威早讨了这几下在身上。俺这个好不顺脸的货儿，你若顺顺儿他倒罢了。属扭孤儿糖的，你扭扭儿也是钱，不扭也是钱。想着先前吃小妇奴才压枉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还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来了几时，还不知他性格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黑妒妇，必如此，他方畅也。】</span>

    二人正说话之间，只听开的角门响，</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角门响，五。】</span>春梅出来，一直迳往后边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处叫他，问道：“小肉儿，那去？”春梅笑着只顾走。</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画。】</span>金莲道：“怪小肉儿，你过来，我问你话。慌走怎的？”那春梅方才立住了脚，方说：“他哭着对俺爹说了许多话。爹喜欢抱起他来，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儿，如今往后边取酒去。”金莲听了，向玉楼说道：“贼没廉耻的货！头里那等雷声大雨点小，打哩乱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闻其声。】</span>及到其间，也不怎么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刻薄嫉妒如画。】</span>我猜也没的想，</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又从经历处着想，妙甚。】</span>管情取了酒来，教他递。贼小肉儿，没他房里丫头？你替他取酒去！到后边，又叫雪娥那小妇奴才</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触起旧恨。】</span>毴声浪颡，</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马鞭想起也。】</span>我又听不上。”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于是笑嘻嘻去了。金莲道：“俺这小肉儿，正经使着他，死了一般懒待动旦。</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又为春梅洗发。】</span>若干猫儿头差事，钻头觅缝干办了要去，去的那快！现他房里两个丫头，你替他走，管你腿事！卖萝葡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嘈心的小肉儿！”玉楼道：“可不怎的！俺大丫头兰香，我正使他做活儿，他便有要没紧的。爹使他行鬼头儿，听人的话儿，你看他走的那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盖为下蕙莲，用玉萧作线一引也。故下即接玉箫可知。】</span>

    正说着，只见玉箫自后边蓦地走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不然，想玉箫来此为何。】</span>便道：“三娘还在这里？我来接你来了。”玉楼道：“怪狗肉，唬我一跳！”</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玉楼所以独不受辱，在此也。】</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又映胆小。】</span>因问：“你娘知道你来不曾？”玉箫道：“我打发娘睡下这一日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月娘使气也。】</span>我来前边瞧瞧，刚才看见春梅后边要酒果去了。”因问：“俺爹到他屋里，怎样个动静儿？”金莲接过来伸着手道：“进他屋里去，齐头故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真刀刀见血之文。】</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妙语。】</span>玉箫又问玉楼，玉楼便一一对他说。玉箫道：“三娘，真个教他脱了衣裳跪着，打了他五马鞭子来？”玉楼道：“你爹因他不跪，才打他。”玉箫道：“带着衣服打来，去了衣裳打来？亏他那莹白的皮肉儿上怎么挨得？”</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反衬西门行径不堪也。】</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痴丫头问语，酷肖。】</span>玉楼笑道：“怪小狗肉儿，你倒替古人耽忧！”正说着，只见春梅拿着酒，小玉拿着方盒，迳往李瓶儿那边去。金莲道：“贼小肉儿，不知怎的，听见干恁勾当儿，云端里老鼠──天生的耗。”吩咐：“快送了来，教他家丫头伺候去。你不要管他，我要使你哩！”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进去了。一面把酒菜摆在桌上，就出来了，只是绣春、迎春在房答应。玉楼、金莲问了他话。玉箫道：“三娘，咱后边去罢。”二人一路去了。金莲叫春梅关上角门，归进房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角门，六。】</span>独自宿歇，不在话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玉楼、金莲在门外，春梅在门内，忽入一玉箫，又入一小玉，而玉箫、玉楼同去，金梅同歇。文字绝不板。】</span>正是：可惜团圆今夜月，清光咫尺别人圆。

    不说金莲独宿，单表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饮酒说话到半夜，方才被伸翡翠，枕设鸳鸯，上床就寝。灯光掩映，不啻镜中鸾凤和鸣；香气薰笼，好似花间蝴蝶对舞。正是：今宵胜把银缸照，只恐相逢是梦中。有词为证：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云窗雾阁深深许，蕙性兰心款款呼。相怜爱，倩人扶，神仙标格世间无。从今罢却相思调，美满恩情锦不如。

    两个睡到次日饭时。李瓶儿恰待起来临镜梳头，只见迎春后边拿将饭来。妇人先漱了口，陪西门庆吃了半盏儿，又教迎春：“将昨日剩的金华酒筛来。”拿瓯子陪着西门庆每人吃了两瓯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步步写瓶儿好酒。又三杯说合之食意也。】</span>方才洗脸梳妆。一面开箱子，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一百回作线，余详批卷首。】</span>与西门庆看，</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应。】</span>原是昔日梁中书家带来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镶鸦青帽顶子，说是过世老公公的。起下来上等子秤，四钱八分重。李瓶儿教西门庆拿与银匠，替他做一对坠子。又拿出一顶金丝</span>鬏髻，重九两。因问西门庆：“上房他大娘众人，有这</span>鬏髻没有？”西门庆道：“他们银丝</span>鬏髻倒有两三顶，只没编这</span>鬏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西门心口如画。】</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口角妙甚。】</span>妇人道：“我不好戴出来的。你替我拿到银匠家毁了，打一件金九凤垫根儿，每个凤嘴衔一溜珠儿，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西门庆收了，一面梳头洗脸，穿了衣服出门。李瓶儿又说道：“那边房里没人，你好歹委付个人儿看守，替了小厮天福儿来家使唤。那老冯老行货子，啻啻磕磕的，独自在那里，我又不放心。”西门庆道：“我知道了。”袖着</span>鬏髻和帽顶子，一直往外走。不妨金莲鬅着头，</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忽又播弄一番风情无限。】【绣像夹批：偏有心。】</span>站在东角门首，</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上文西角门，此又出东角门。金、瓶二人，才合一处，故为分清也。角门，七。一鬅头，其一夜无眠，妒心可知矣。】</span>叫道：“哥，你往那去？这咱才出来？”西门庆道：“我有勾当去。”妇人道：“怪行货子，慌走怎的？我和你说话。”那西门庆见他叫的紧，只得回来。被妇人引到房中，妇人便坐在椅子上，把他两只手拉着说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影追魂。】</span>“我不好骂出来的，怪火燎腿三寸货，那个拿长锅镬吃了你！慌往外抢的是些甚的？你过来，我且问你。”西门庆道：“罢么，小淫妇儿，只顾问甚么！我有勾当哩，等我回来说。”说着，往外走。妇人摸见袖子里重重的，</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细密。】</span>道：“是甚么？拿出来我瞧瞧。”西门庆道：“是我的银子包。”</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瞒得妙。】</span>妇人不信，伸手进袖子里就掏，掏出一顶金丝</span>鬏髻来，说道：“这是他的</span>鬏髻，</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认得。】</span>你拿那去？”西门庆道：“他问我，知你每没有，说不好戴的，教我到银匠家替他毁了，打两件头面戴。”金莲问道：“这</span>鬏髻多少重？他要打甚么？”西门庆道：“这</span>鬏髻重九两，他要打一件九凤甸儿，一件照依上房娘的正面那一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金莲道：“一件九凤甸儿，满破使了三两五六钱金子够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晓得。】</span>大姐姐那件分心，我秤只重一两六钱，</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记得。】</span>把剩下的，好歹你替我照依他也打一件九凤甸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托梦”一回作因。】</span>西门庆道：“满池娇他要揭实枝梗的。”金莲道：“就是揭实枝梗，使了三两金子满顶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会算。】</span>还落他二三两金子，够打个甸儿了。”西门庆笑骂道：“你这小淫妇儿！单管爱小便宜儿，随处也捏个尖儿。”金莲道：“我儿，娘说的话，你好歹记着。你不替我打将来，我和你答话！”那西门庆袖了</span>鬏髻，笑着出门。金莲戏道：“哥儿，你干上了。”西门庆道：“我怎的干上了？”金莲道：“你既不干上，昨日那等雷声大雨点小，</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一味嘴不让人，使人爱，亦使人憎。】</span>要打着教他上吊。今日拿出一顶</span>鬏髻来，使的你狗油嘴鬼推磨，不怕你不走。”西门庆笑道：“这小淫妇儿，单只管胡说！”说着往外去了。

    却说吴月娘和孟玉楼、李娇儿在房中坐的，忽听见外边小厮一片声寻来旺儿，寻不着。只见平安来掀帘子，月娘便问：“寻他做甚么？”平安道：“爹紧等着哩。”月娘半日才说：“我使他有勾当去了。”原来月娘早晨吩咐下他，往王姑子庵里送香油白米去了。</sp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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