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nbsp;】</span>你们却要长做夫妻，短做夫妻？”西门庆道：“干娘，你且说如何是长做夫妻、短做夫妻？”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们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将息好了起来，与他陪了话。武二归来都没言语，待他再差使出去，却又来相会。这是短做夫妻。你们若要长做夫妻，每日同在一处，不耽惊受怕，我却有这条妙计，只是难教你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不是故意逗留不说，却是季实难教。】</span>西门庆道：“干娘，周旋了我们则个，只要长做夫妻。”王婆道：“这条计用着件东西，别人家里都没，天生天化，大官人家里却有。”西门庆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剜来与你。却是甚么东西？”王婆道：“如今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好下手。</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可杀。

    】</span>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却交大娘子自去赎一帖心疼的药来，却把这砒霜下在里面，把这矮子结果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来，他待怎的？自古道：‘幼嫁从亲，再嫁由身。’小叔如何管得暗地里事！半年一载，等待夫孝满日，大官人娶到家去。这不是长远夫妻，偕老同欢！此计如何？”西门庆道：“干娘此计甚妙。自古道：欲救生快活，须下死功夫。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这是剪草除根，</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可杀。

    】</span>萌芽不发。大官人往家里去快取此物来，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时，却要重重谢我。”西门庆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

    云情雨意两绸缪，恋色迷花不肯休。

    毕竟人生如泡影，何须死下杀人谋？

    且说西门庆去不多时，包了一包砒霜，递与王婆收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只此是西门庆罪案。</span><span class="q">】</span>这婆子看着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儿。如今武大不对你说教你救活他？你便乘此把些小意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刽子手无此毒肠。老</span><span class="l">□</span><span class="l">百剁不</span><span class="l">□□</span><span class="l">矣。

    】</span>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他若毒气发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一盖，不要使人听见，紧紧的按住被角。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那药发之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你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只一揩，都揩没了血迹，便入在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不了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得王婆恶处，盖不止一武大受祸也。</span><span class="q">】</span>那妇人道：“好却是好，</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有何好处？

    】</span>只是奴家手软，</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可恨，可恨。】</span>临时安排不得尸首。”婆子道：“这个易得。你那边只敲壁子，我自过来帮扶你。”西门庆道：“你们用心整理，明日五更，我来讨话。”说罢，自归家去了。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递与妇人，将去藏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路写得黑越越，怕人。</span><span class="q">】</span>

    那妇人回到楼上，看着武大，一丝没了两气，看看待死。那妇人坐在床边假哭。武大道：“你做甚么来哭？”妇人拭着眼泪道：“我的一时间不是，吃那西门庆局骗了。谁想脚踢中了你心。我问得一处有好药，我要去赎来医你，又怕你疑忌，不敢去取。”武大道：“你救我活，无事了，一笔都勾。武二来家，亦不提起。你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那妇人拿了铜钱，迳来王婆家里坐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等处比用药时更可恨，我最不敢读。</span><span class="q">】</span>却教王婆赎得药来。把到楼上，交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交你半夜里吃了，倒头一睡，盖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调来我吃。”</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可怜。

    】</span>那妇人道：“你放心睡，我自扶持你。”看看天色黑了，妇人在房里点上灯，下面烧了大锅汤，</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读此而不发指心裂者，非情也。

    】</span>拿了一方抹布煮在锅里。听那更鼓时，却正好打三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三更。</span><span class="q">】</span>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里？”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我吃！”</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可怜。

    】</span>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簪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他医得病好，</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当真好否？

    】</span>管甚么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吩咐，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的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正是：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霜刀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浑身

    冰冷，七窍血流。牙关紧咬，三魂赴在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

    台上。地狱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捉奸人。

    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以上是金莲罪案。</span><span class="q">】</span>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过后门头咳嗽。</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后门七。</span><span class="q">】</span>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后门八。</span><span class="q">】</span>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么难处，我帮你便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以下是王婆罪案。</span><span class="q">】</span>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口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身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那婆娘却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半夜。

    次早五更，天色未晓，西门庆奔来讨信。王婆说了备。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发送，就叫那妇人商议。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不到后来网巾圈儿打靠后。”西门庆道：“这个何须你费心！”妇人道：“你若负了心，怎的说？”西门庆道：“我若负了心，就是武大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盖作者于此一篇地狱文字完，特特将七十九回一照，使看官知报应不爽，色欲无益。觉《水浒》用武松杀西门，不如用金莲杀之也。</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誓非虚，要晓得金莲手段原硬。

    】</span>王婆道：“大官人，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紧：天明就要入殓，只怕被仵作看出破绽来怎了？团头何九，他也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不肯殓。”西门庆笑道：“这个不妨事。何九我自吩咐他，他不敢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快去吩咐他，不可迟了。”西门庆自去对何九说去了。正是：三光有影谁能待，万事无根只自生。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闻。

    </span>

    <span class="z">

    </span>

    </span>　<span class="z"> </span>(一)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一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龙批：此数回皆《水浒传》中文字也。作者非不能□(疑为别字)具栌锤，另开□□(原残缺，下同)，但原文实有不可磨灭者，故仍其旧，正以见作者服善虑口口。读之能使前后牟尼一串，毫无补缀痕迹，此正见作者心细才大也。惟《水浒》以武松为主，此则以西门庆为主，故又不能不换面，此题旨使然耳。

    总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武二安在哉！西门大官人安在哉！若潘金莲者，处处有之，吾亦时时见之。虽人告我日：此不姓潘，此不名金莲。予语之曰：潘金莲，亦不必实有其人也。有潘金莲之颜色，处潘金莲之遇合，而能不为潘金莲之作用，虽姓潘不能名为金莲也。第恐事同金莲之事，心同金莲之心，纵无其事，并无其心，而淫与金莲等，虽不名金莲，直谓之姓潘可也。</span><span class="z">】</span>

    </span><span class="z">

    </span>(二)按：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初四日。光绪八年(1882)八月十日重阅一遍。</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龙批：甚矣，人之不可有所恃也，而无能者，尤不可有所恃。潘金莲恃其色，西门庆恃其财，王婆子恃其口。色是祸水，财是双戈，口是利刃，固皆其所自有者也。若武大郎何所恃乎？才不能以倚马，力不能以缚鸡，貌不足以惊人，钱不足以使鬼，所恃惟一好兄弟耳，固非其所自有者也。呼之不能即应，招之不能即来，望之不能即见。而彼之所恃者，又为人之所畏，一露其机，于是有死之路，无生之门矣，岂不痛哉！“武二归来”四字，实武大催死令牌，送死令箭也。

    非自有而恃之者，吾见亦多矣。恃阀阅而骄人，恃科第而傲人，恃富贵而凌人，恃父兄之威势而欺人，恃亲友之赫炎而侮人，是皆武大郎之类也。吾不知其死所矣。然则其所自有者，独可恃乎？潘金莲卒死于色矣，西门庆卒死于财矣，王婆子卒死于口矣。人顾何有所恃哉？ 曰：有。恃乎理，恃乎义，恃乎此心无私与无欲。</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