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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讲 什么是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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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的时候,就要察其义与不义了。有人问,存养须用静否?他说:

    不必然,孔子却都就用处教人做功夫。(《学的》)

    就用处教人做功夫,正是叫我们遇事济之以义,辨其是非,不可仅仅死守着主一之敬。所以晦庵说:

    方未有事时,只得说敬以直内,若事物之来,当辨别一个是非,不成只管敬去,敬义不是两事。(《语类》)

    敬者,守于此而不易之谓;义者,施于彼而合宜之谓。(《语类》)

    敬要回头看,义要向前看。(《语类》)

    又说:

    涵养须用敬,处事须是集义。(《语类》)

    不过敬和义,虽有内外之分,静动之别,但是并非两事。他说:

    敬义只是一事。如两脚立定是敬,行才是义;合目是敬,开眼见物便是义。(《学的》)

    所以晦庵认为: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八个字一生用之不穷。(《学的》)

    我们果能做到敬义夹持,内外透彻的地步,那么,对于敬之一字的功夫,可以算得圆满成熟了。有了如此的涵养,当然不难达到“欲寡理明”的境地。晦庵说:

    敬,则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惩窒消治。(《学的》)

    敬,则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则静虚动直,而圣可学矣。(《学的》)

    又说:

    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语类》)

    我们如果透彻上述各点,就可以做到“吾心湛然,天理粲然”的境地了。

    以上是说明晦庵的涵养的功夫。

    其次,我们要研究晦庵的致知的功夫。晦庵对于“格物”“致知”和“穷理”这几个名词,常常地说到。它们的关系,究竟怎样?晦庵说:

    穷理以虚心静虑为本,人入德处,全在格物致知。(《学的》)

    格物是零细说,致知是全体说。(《学的》)

    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学的》)

    又说:

    《大学》不说穷理,只说格物,要人就事物上理会。(《学的》)

    格物致知,只是一事。格物是零细的,就散在万物之理说;致知是全体的,就管乎天下之理的心说。格物致知,是入德的下手功夫。格物致知和穷理,实际上是说明同一的关系。《大学》只说格物,不说穷理,其实说格物之处,正是说穷理之处。“穷理以致其知”,可见穷理和致知,并非两事。不过穷理的下手功夫,在于格物;穷理的目的,则在致知。我们研究晦庵的致知功夫,只要看他对穷理的说明,就可以知道。为什么要穷理呢?晦庵说:

    穷理者,欲知事物之所以然,与其所当然者而已。知其所以然,故志不惑;知其所当然,故行不缪。(《学的》)

    知其所以然,就致知言;知其所当然,就力行言。致知和力行,都是穷理的目的。只有真正穷理的人,然后能致知;只有穷理以致知的人,然后能力行。穷理的目的既是这样重要,所以晦庵特别看重穷理。他说:

    万事皆在穷理后,经不正,理不明,看如何地持守,也只是空。(《语类》)

    何以认为不穷理则持守是空呢?《语类》上这样记着:

    王子充问:“某在湖南,见一先生,只教人践履。”曰:“义理不明,如何践履?”曰:“他说行得便见得。”曰:“如人行路不见,便如何行?今人多教人践履,皆是自立标致去教人,自有一般资质好底人,便不须穷理格物致知。圣人作个《大学》,便使人齐入于圣贤之域,若讲得道理明时,自是事亲不得不孝,事兄不得不弟,交朋友不得不信。”

    “义理不明,如何践履?”这是晦庵穷理的中心思想。他认为一个不明义理而去践履的人,和一个看不见路而去走路的人的情形是一样的。所以他认“万事皆在穷理后”。但是穷理不是一日所能穷得尽的,也不是一穷便了的。他说:

    程先生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只穷得一理便到,但积累多后,自当脱然有悟处。(《语类》)

    又说:

    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豁然有个觉处。与人务博者,却要尽穷天下之理;务约者,又谓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此皆不是。(《语类》)

    “谓必尽穷天下之理”的务博者,和“谓只穷得一理便到”的务约者,都不能算真正知道穷理的功夫。穷理的功夫,是要“理会得多”。“理会得多”,“才豁然有个觉处”。所以他说:“穷理须有先后缓急,久之亦要穷尽。”(《学的》)又说:

    穷理且令有切己功夫。若只泛穷天下万物之理,不务切己,即遗书所谓游骑无归矣。(《学的》)

    “穷理且令有切己功夫”,这是何等鞭辟入里之谈。晦庵处处看重切己功夫,正是晦庵的大过人处。不过穷理究竟要如何着手呢?晦庵便提出一个读书的问题来。他说:

    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学的》)

    在这里,晦庵提出了三个步骤:第一,是穷理之要;第二,是读书之法;第三,是致精之本。他以为读书,是穷理之要;循序而致精,是读书之法;居敬而持志,是致精之本。他说:

    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语类》)

    学固不在乎读书,然不读书则义理无由明。(《语类》)

    读书已是第二义,盖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读书者,盖是未曾经历见得许多,圣人是经历见得许多,所以写在册上与人看。而今读书,只是要见得许多道理,及理会得了,又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来。(《语类》)

    又说:

    古人设教,自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必皆使之抑心下气,以从事其间而不敢忽,然后可以销磨其飞扬倔强之气,而为入德之阶。今既无此矣,惟有读书一事,尚可以为慑服身心之助。(《学的》)

    晦庵虽然说“读书已是第二义”,“学固不在乎读书”,但是他认为读书有两种作用。一方面可以为慑服身心之助,另一方面又可以见得许多道理。道理既“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来”的,所以需要慑服身心,“以销磨其飞扬倔强之气”。书册上既是写着圣贤人许多的经历,所以需要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有了这两种作用,当然晦庵看重读书。无怪他说“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了。晦庵对于读书的方法,提出两点意见来,一为循序,即不求速之意;一为致精,即熟读之意。他说:

    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学的》)

    我们先看晦庵所讲的循序而渐进的读书方法。他说:

    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于前,则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则不敢志乎彼。(《学的》)

    且读一书,先其近而易知者,字字考验,句句推详,上句了然后及下句,前段了然后及后段。(《学的》)

    先须读得正文,记得注解,成诵精熟,注中训释文意事物名义,发明经旨,有相穿纽处,一一认得,如自己做出来一般,方能玩味反复,向上有通透处。(《学的》)

    又说:

    读书看义理,须是胸次放开,磊落明快。恁地去,第一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有忧愁底意,只管如此,胸中便结聚一饼子不散。今且放置闲事,不要闲思量,只专心去玩味义理,便会心精,心精便会熟。(《语类》)

    “不可先责效”,“未得于前,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不敢志乎彼”,这些都是晦庵的循序而渐进的功夫。他是希望我们能够“一一认得,如自己做出来一般”的。他是要我们不责效,“专心去玩味义理”的。所以他主张:

    宁详毋略,宁下毋高,宁拙毋巧,宁迩毋远。(《学的》)

    我们再看晦庵所说的熟读而精思的读书方法。他说:

    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学的》)

    学者只是要熟,功夫纯一而已。读时熟,看时熟,玩味时熟。(《学的》)

    圣贤之言,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学的》)

    又说:

    古人读书与今人异,如孔门学者,于圣人才问仁、问智,终身事业已在此。令人读书,仁、义、礼、智总识,而却无落泊处,此不熟之故也。(《学的》)

    晦庵对于读书是非常地看重一个熟字,所谓熟,就是功夫纯一而已。功夫怎样可以纯一呢?他要我们读时、看时、玩味时,都要熟。怎样才能够熟呢?他认为只有“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达到了怎样的程度,才算得是熟呢?他以为须要做到“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凡是读书无落泊处的人,都是不熟的缘故。熟了以后又怎样呢?他说:

    学者须是熟,熟时一唤便在目前;不熟时,须着旋思索到,思索得来,意思已不如初了。(《语类》)

    心熟后自然有见理处。熟则心精微,不见理只缘是心粗。(《语类》)

    且如百工技艺,也只要熟,熟则精,精则巧。(《语类》)

    又说:

    读书初勤敏着力,仔细穷究,后来却须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贪多欲速,直须要熟,功夫自熟中出。(《语类》)

    原来熟了以后,是能够做到“一唤便在目前”,“自然有见理处”,“熟则精,精则巧”的地步,因为功夫是自熟中出来的。所以晦庵说:“某常谓此道理无他,只是要熟。”(《语类》)又说:

    今学者若已晓得大义,但有一两处阻碍说不去,某这里略些数句发动,自然晓得。今诸公盖不曾晓得,纵某多言何益?无他,只要熟看熟读而已,别无方法也。(《语类》)

    但是有许多人何以不能做到精熟的地步?这是由于喜博不求精的缘故。他说:

    今人读书,务广而不求精。刻苦者,迫切而无从容之乐;平易者,泛滥而无精约之功。两者之病虽殊,然其所以受病之源则一而已。(《学的》)

    在《朱子语类》上另有一段与此相同的记载:

    山谷与李几仲帖云:“不审诸经诸史,何者最熟?大率学者喜博而常病不精,况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有余力然后及诸书,则涉猎诸篇,亦得其精。盖以我观书,则处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先生深喜之,以为有补于学者。

    晦庵既认为不精熟的缘故,是由于务广喜博,当然务广喜博的人,不能做到“其言若出于吾之口,其意若出于吾之心”。这正是所谓:“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晦庵对于读书,既然看重循序,看重致精,所以他总论读书的方法,说道:

    严立功程,宽着意思,久之自当有味,不可求欲速之功也。(《学的》)

    严立功程,就致精而言;宽着意思,就循序而言。这八个字,可以表现出晦庵读书的精神。无怪他说:

    大凡看文字,少看熟读,一也;不要钻研立说,但要反复体验,二也;埋头理会,不要求效,三也。三者,学者当守此。(《语类》)

    这几句话,可以看作“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的解说。现在我们要讨论第三个步骤,便是居敬而持志,何以是致精之本?晦庵说:

    古者小学已自暗养成了,到长来已自有圣贤坯模,只就上面加光饰。如今全失了小学功夫,只得教人且把敬为主,收敛身心,却方可下功夫。(《语类》)

    因为以敬为主,收敛身心,然后读书时才能够虚心,才能够有所疑,才能够攻破大处。晦庵说:

    读书先且虚心考其文词指意所归,然后可以要其义理之所在。近见学者多先立己见,不问经文向背之势,而横以义理加之,其说虽不倍理,然非经文本意。(《学的》)

    观书但当虚心平气,以徐观义理之所在。如其可取,虽世俗庸人之言,有所不废;如其可疑,虽或传以为圣贤之言,亦须更加审择。(《学的》)

    又说:

    虚心切己。虚心,则见道理明;切己,自然体认得出。(《语类》)

    读书的时候,第一要虚心。虚心才能对书中道理,看得明切,才能有所怀疑,疑则深入,见理然后精细。晦庵说:

    学者贪做功夫,便看得义理不精,读书须是仔细,逐句逐字,要见着落,若用工粗卤,不务精思,只道无可疑处,非无可疑,理会未到,不知有疑尔。(《语类》)

    读书始读未知有疑,其次则渐渐有疑,中则节节是疑,过了这一番后,疑渐渐释,以至融会贯通,都无可疑,方始是学。(《学的》)

    又说:

    无疑者须要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学的》)

    疑,是疑问,是提出问题。凡是一个善于读书的人,第一步要能提出问题,第二步要能解决问题。能提出问题,是读书精细处,能解决问题,是读书有得处。但是一个初读书的人,往往不知何处可疑。须要读书既久,学养日深,才能由无疑到有疑,再由有疑到无疑。“无疑者须要有疑”,是指提出问题而言;“有疑者却要无疑”,是指解决问题而言。我们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然后读书能有所得。我们既已虚心而且有所疑,但是还要能攻破大处,方可造到致精的地步。晦庵说:

    学须先理会那大底,理会得大底了,将来那里面小底,自然通透,今人却是理会那大底不得,只去搜寻里面小小节目。(《语类》)

    晦庵又说:

    学问须是大进一番,方始有益。若能于一处大处攻得破,见那许多零碎,只是这一个道理,方是快活。然零碎底非是不当理会,但大处攻不破,纵零碎理会得些少,终不快活。(《语类》)

    “学须先理会那大底”,“能于一处大处攻得破”,“方始有益”。这是晦庵读书有得之言。但是怎样才能攻破大处呢?晦庵以为须要以敬为主,收敛身心;须要虚心;须要能有所疑。因为收敛身心,才能专一;虚心,才能见理;有所疑,才能有所获。到这时自然可以理会大底,攻破大处了。晦庵说:

    读书须是看着他那缝罅处,方寻得道理透彻。若不见得缝罅,无由入得。看见缝罅时,脉络自开。(《语类》)

    “读书须是看着他那缝罅处”,这只有心境专一、仔细反复的人,才能做到。所以晦庵看重居敬,认居敬为致精之本。晦庵何以又看重持志呢?我们只要看他论科举和读书两事,就可以知道。他说:

    士人先要分别科举与读书两件,孰轻孰重。若读书上有七分志,科举上有三分,犹自可;若科举七分,读书三分,将来必被他胜却。况此志全是科举,所以到老全使不著,盖不关为己也。圣人教人,只是为己。(《语类》)

    又说:

    非是科举累人,自是人累科举。若高见远识之士,读圣贤之书,据吾所见,而为文以应之,得失利害,置之度外,虽日日应举,亦不累也。居今之世,使孔子复生,也不免应举,然岂能累孔子耶?(《语类》)

    有人问科举之业妨功否?晦庵答道:

    程先生有言,不患妨功,惟恐夺志。(《语类》)

    晦庵以为科举本没有什么累人之处,但是因科举而夺志,那就有累于人了。所以他特别看重持志两字。他说:

    为学先须立志。志既立,则学问可次第着力。立志不定,终不济事。(《学的》)

    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著力处。只如而今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学的》)

    又说:

    孔子只十五岁时,便断然以圣人为志矣。志字最有力,要如饥渴之于饮食,才悠悠便是志不立。(《学的》)

    立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体,是须要下一番坚卓不拔的功夫,因为“才悠悠便是志不立”了。只有立志的人,学问才可以次第著力,假使“志不立,直是无著力处”。所以晦庵认为持志也是致精之本。这是对于晦庵所说“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的解说。晦庵看重读书,正是看重穷理,也就是他的致知的功夫。

    以上说明了晦庵致知的功夫。

    再次,我们要研究晦庵的力行的功夫。晦庵看重涵养,看重致知,同时也看重力行。他说:“既涵养又须致知,既致知又须力行,亦须一时并了。非谓今日涵养,明日致知,后日力行也。”(《学的》)又说:

    学之之博,未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实。(《语类》)

    涵养、致知和力行,只不过是一件事体的几个阶段,所以晦庵认为“须一时并了”。不过同时我们也要知道,知比学重要,行又比知重要。然而“知”和“行”终是不可偏废的。晦庵说:“知与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学的》)又说:

    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偏过一边,则一边受病。如程子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分明自作两脚说,但只要分先后轻重。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语类》)

    为什么说“论先后,知为先”呢?晦庵说:

    人之一身,应事接物,无非义理之所在,人虽不能尽知,然要在力行其所已知,而勉求其所未至。(《学的》)

    又说:

    须是说得分明,然后行得分明。(《学的》)

    “力行其所已知,勉求其所未至”,这是告诉我们知然后能行。所以晦庵肯定地主张“须是说得分明,然后行得分明”。《语类》上有两段说明力行的话,颇切实:

    时举云:“如此者,不是知上功夫欠,乃是行上全然欠耳。”曰:“也缘知得不实,故行得无力。”或问:“力行如何是浅近语?”曰:“不明道理,只是硬行。”又问:“何以为浅近?”曰:“他只是见圣贤所为,心下硬爱依他行,这是私意,不是当行。若见得道理时,皆是当恁地行。”

    力行,不重“硬行”,及重“当行”。“硬行”,是由于不明道理,“当行”,则能见得道理。所以一个知得不实的人,当然要行得无力了。为什么又说“论轻重,行为重”呢?晦庵说:

    曾子之学,大抵力行之意多。(《学的》)

    圣贤心事,今只于纸上看,如何见得?(《学的》)

    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学的》)

    圣贤心事,不是一种空洞的话语,是他们在力行里面,所得到的实际的经验。假使我们仅仅在纸上看圣贤的心事,那一定要错看了。我们要把圣贤所说的话语,拿来力行,就自家身上推究,才能看出圣贤的心事。所以晦庵认“曾子之学,力行之意为多”。晦庵说明自己讲学的态度是这样:

    某此间讲说时少,践履时多。事事都用你自去理会,自去体察,自去涵养。书用你自去读,道理用你自去究索。某只是做得个引路底人,做得个证明底人,有疑难处,同商量而已。(《语类》)

    “自去理会,自去体察,自去涵养”,这是一种力行的功夫,只有在力行里面,才能够真有所得。所以他说:

    文义乃是躬行之门路;躬行乃是文义之事实。(《语类》)

    因此晦庵下“行”的定义说:“存之于中谓理,得之于心为德,发见于行事为百行。”(《语类》)又说:

    以其得之于心,故谓之德;以其行之于身,故谓之行。(《学的》)

    “存之于中谓理”,是就涵养而言;“得之于心为德”,是就致知而言;“发见于行事为百行”,是就力行而言。晦庵认“行”是“发见于行事”,是“行之于身”,可见晦庵也很看重行。晦庵对于力行提出三个意见:第一是反躬,第二是务实,第三是存天理、去人欲。反躬是力行的功夫,务实是力行的要件,存天理、去人欲是力行的目的。晦庵说:

    反躬以践其实。(《学的》)

    原来反躬的目的,是在践其实。有人问,所谓格物致知之学,与世之所谓博物洽闻者,奚以异?晦庵答道:

    此以反身穷理为主,而必究其本末是非之极至。彼以徇外夸多为务,而不核其表里真妄之实然。必究其极,是以知愈博而心愈明;不核其实,是以识愈多而心愈窒。此正为人为己之分,不可不察也。(《学的》)

    格物致知,是一种为己的功夫;博物洽闻,是一种为人的功夫。前者“必究其本末是非之极至”,而以“反身穷理为主”,当然是“知愈博而心愈明”了;后者“不核其表里真妄之实然”,而以“徇外夸多为务”,当然是“识愈多而心愈窒”了。所以晦庵说:

    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秦、汉以后,无人说到此,亦只是一向去书册上求,不就自家身上理会。自家见未到圣人,先说在那里,自家只借他言语,来就身上推究始得。(《语类》)

    “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始得,这正是晦庵看重“反躬以践其实”之处。但是反躬的功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体。他说:

    讲学固不可无,须是更去自己分上做功夫。若只管说,不过一两日,都说尽了,只是功夫难。且如人虽知此事,不是不可为,忽然无事,又自起此念。又如临事时,虽知其不义,不要做,又却不知不觉自去做了,是如何?又如好事,初心本是要做,又却终不肯做,是如何?盖人心本善,方其见善欲为之时,此是真心发见之端,然才发,便被气禀物欲,随即蔽锢了,不教他发,此须自去体察存养。看得此,最是一件大功夫。(《语类》)

    体察存养,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体,最是一件大功夫。晦庵说:

    其存之也虚而静;其发之也果而确;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不穷;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学的》)

    这种存、发、用、守的功夫,是何等的重要!但是怎样才可以做到呢?晦庵认为只有收敛身心之一法。他说:

    人常须收敛个身心,使精神常在这里,似担百十斤担相似,须硬着筋骨担。(《语类》)

    又说:

    学者为学,未问真知与力行,且要收拾此心,令且个顿放处,若收敛都在义理上安顿,无许多胡思乱想,则久久自于物欲上轻,于义理上重。须是教义理心重于物欲,如秤令有低昂,即见得义理自端的,自有欲罢不能之意,其于物欲自无暇及之矣。苟操舍存亡之间,无所主宰,纵说得,亦何益。(《语类》)

    在晦庵的意思,是叫我们收敛身心,都在义理上安顿,能够使精神常在这里,硬着筋骨去担负重担。所以他特别看重反躬,看重存养。无怪他说:

    持养之说,言之,则一言可尽;行之,则终身不穷。(《语类》)

    晦庵的力行的功夫,是非常看重务实的,我们只要看他临终时的一番谈话,就可以看出他的务实的精神。

    朱子疾且革,诸生入问疾。朱子起坐曰:“误诸君远来,然道理亦止是如此。但相率下坚苦功夫,牢固著足,方有进步处。”(《学的》)

    “相率下坚苦功夫,牢固著足”,这是晦庵的务实的精神,也是晦庵的成功的秘诀。晦庵曾自白读书用功之难:

    某旧时用心甚苦。思量这道理,如过危木桥子,相去只在毫发之间,才失脚,便跌落下去,用心极苦。(《语类》)

    何以晦庵要如此地自苦呢?他说:

    看来前辈以至敏之才,而做至钝底功夫;今人以至钝之才,而欲为至敏底功夫,涉猎看过,所以不及古人也。(《语类》)

    原来晦庵之所以务实,晦庵之所以自苦,都是由于他的那种“牢固著足”,“做至钝底功夫”的精神而来。所以晦庵对寒泉之和昌父两人辞别时的赠言,只有务实两字。

    寒泉之别,请所以教。曰:“讲论只是如此,但须务实。”请益。曰:“须是下真实功夫。”未几,复以书来,曰:“临别所说务实一事,途中曾致思否?今日学者不能进步,病痛全在此处,不可不知也。”(《语类》)

    昌父辞,请教。曰:“当从实处做功夫。”(《语类》)

    但是怎样才能做到务实的功夫呢?晦庵提出“克己”两字来。他说:

    孟子更说甚性善与浩然之气,孔子便全不说,便是怕人有走作,只教人克己复礼。到克尽己私,复还天理处,自是实见得这个道理,便是贴实底圣贤……圣人说克己复礼,便是真实下功夫。一日克己复礼,施之于一家,则一家归其仁;施之于一乡,则一乡归其仁;施之天下,则天下归其仁,是真实从手头过。(《语类》)

    有人问,圣贤大公固未敢请,学者之心,当如何?晦庵答道:

    也只要存得这个在,克去私意这两句,是有头有尾说话。(《语类》)

    “克尽己私,复还天理”,“存得这个在,克去私意”,这是晦庵所时时牢记着的。所以力行的功夫,结果不得不归结到他所主张的“存天理去人欲”上面去。他说:

    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学者须要于此体认省察之。(《语类》)

    大抵人能于天理人欲界分上,立得脚住,则尽长进在。(《语类》)

    人只有个天理人欲,此胜则彼退,彼胜则此退,无中立不进退之理。凡人不进便退也。(《语类》)

    天理和人欲,是不能夹杂的。天理存,人欲亡;人欲胜,天理灭。我们做功夫的要点,就在于对此天理和人欲的界分上,能够立得住脚,加以一番体认省察的功夫,然后有所长进。所以他说:

    《动箴》“旷顺理则裕,从欲惟危”两句,最紧要,这是生死路头。(《学的》)

    但是天理和人欲之分甚微。他说:

    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贤之所以尽其性也,纵欲而私于一己者,众人之所以灭其天也。二者之间,不能以发,而其是非得失之归,相去远矣。(《学的》)

    天理人欲之分,只争些子,故周先生只管说几字。然辨之又不可不早,故横渠每说豫字。(《语类》)

    惟其天理人欲之分甚微,故不能不看重一个几字。惟其辨别此几微之分的天理人欲,不可不早,故不能不看重一个豫字。晦庵说:

    几者,动之微,是欲动未动之间,便有善恶,便须就这里理会。若到发出处,便怎生奈何得。(《学的》)

    微动之初,是非善恶,于此可见。一念之生,不是善,便是恶。(《学的》)

    几微之间,善者,便是天理;恶者,便是人欲。才觉如此,便存其善去其恶可也。(《学的》)

    戒惧是防之于未然,以全其体;谨独是察之于将然,以审其几。(《学的》)

    戒惧,是“豫”字的功夫,是要防之于未然,目的在于“全其体”。谨独,是“几”字的功夫,是要察之于将然,目的在于“审其几”。“豫”字是一种静的功夫,所以看重存养;“几”字是一种动的功夫,所以看重省察。晦庵说:

    存养是静功夫,省察是动功夫。(《学的》)

    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动,而不知所以节之,则人欲肆而达道有所不行矣。(《学的》)

    天理是心之本有的,属于静的方面,所以看重“存”,所以晦庵主张“存天理”。人欲是动而后生的,属于动的方面,所以看重“节”,所以晦庵主张“去人欲”。他说:

    修德之实,在乎去人欲,存天理,不必声色货利之娱,宫室观游之侈也。但存诸心,小失其正,便是人欲。(《学的》)

    又说:

    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虽人所不能无,然多而不节,未有不失其本心者,学者所当深戒也。(《学的》)

    晦庵对天理人欲的解释,有一种颇奇特的见解,他拿活心死心去解释。他说:

    心要活,活是生活之活,对着死说。活是天理,死是人欲,周流无穷,活便能如此。(《语类》)

    有人问,程子所说的“要息思虑,便是不息思虑”,怎讲?晦庵说:

    思虑息不得,只敬,便都没了。(《语类》)

    晦庵认为只有敬之一字,可以做到一切的功夫。当然存天理去人欲的功夫,也不能离开一个敬字。他说:

    敬则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则静虚动直,而圣可学矣。(《学的》)

    晦庵希望我们以敬的功夫,做到欲寡理明的地步,做到“寡之又寡,以至于无”的地步,这便是他所认为“圣可学”的功夫。

    关于晦庵思想的体系,略如上述。现在择要加以批判。

    三、晦庵思想的批判

    晦庵的思想是融合儒、道、释三家思想而成的,又为周、张、二程诸人思想之集大成者,在中国思想界确实是个有数的人物。儒家思想在中国社会上已经占了很长久的历史,可是自晦庵产生以后,儒家的地位更特别地增高。教育家的孔子,到了晦庵手里,就变成宗教家的孔子了;伦理学家的孔子,到了晦庵手里,就变成玄学家的孔子了。他所集注的《论语》《孟子》《中庸》《大学》,成为儒家的圣经;他所讲的格物、致知、居敬、穷理,成为士林的圭臬。这些,都可以看到他在中国社会上影响之大。毋怪他的思想,在中国学术界笼罩了有六七百年之久。平心地说,他一生做学问的坚苦牢固的精神是可以敬佩的,他所讲的格物,本着程伊川的精神,“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这对于中国尊重知识尊重考证的学派也是影响很大的。除了这些,我们就只看见他拼一生的心血以加强中国社会的封建意识,以增多无知民众的固定观念,以厚植维护宗法的儒家势力。我们现在且提出他思想中几个要点来批评。

    首先,使我们惊诧的,便是他的绝对观念说。我们知道,西洋第一个观念论者柏拉图,他把世界截成两个:一个是观念界,他认为这是真实界;一个是感觉界,他认为这是迷妄界。这两个世界是绝不交通的。这样,他便走上一个无法解释的二元论。不料我们的考亭朱子,正怀着同样的见解。他也把世界截成两个: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迷妄的;而所谓真实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理。他说:“除了这道理是真实法外,见世间万事颠倒迷妄,耽嗜恋着,无一不是戏剧,真不堪着眼也。”柏拉图把世间万事比作“幻影”,朱晦庵便把世间万事比作“戏剧”,是出于同样的看法。无怪晦庵更补充地说:“世间万事,须臾变灭,皆不足置胸中。”把须臾变灭的世间万事抛开,试问所谓真实界的理,如何真实起来?这一著不弄清,那就全般的说教都不免要瓦解。那就晦庵所谓理,任它如何真实,根本与我们不发生关系,正犹柏拉图的观念界与我们不发生关系一样。这是第一点可批评的地方。

    其次,是他的理先天地说。在西洋哲学上第二个观念论者便是康德。他提出一种先验的主张,认客观世界是由悟性之先天的形式,所谓范畴者的制限而成立,即是说先有范畴才有客观世界。不幸我们的考亭朱子,也牢守着这样的立场。他以为“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先有此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试问未有天地之先,理存于何处?我们只知道“理”是随着世界的产生而产生的,随着世界的发展而发展的。有这样一种存在物,就产生这样一种法则,有那样一种存在物,就产生那样一种法则,法则总是随着存在物而产生而变化的。法则不能离开存在物而有所谓超然的存在。这便是存在决定思维,思维不能决定存在。这只有主观的观念论者,会离开存在物而相信有法则,离开感觉而相信有理性。法则离开了存在物,理性离开了感觉,那就会成为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讲到真理,那就会拿自己的意见当作真理,或则武断着世间只有一个真理。晦庵说:“人只有一个公私,天下只有一个邪正。”这是他的明明白白的主观的观念论之暴露。晦庵以为离开了天地会有理,和康德认为离开了客观世界会有范畴,不是一样的看法么?康德的看法是认客观世界根本是由范畴造成的;而晦庵也明白地说:“有此理,便有此天地。”不是认“此天地”根本是由“此理”造成的吗?这完全是主观的观念论一派的见解,和真正的客观的真理是距离得很远很远的。

    再次,我们要批评他的天理人欲说。他的天理人欲说,是从他的绝对观念说而来。在他的绝对观念说里面,把世界截成真实界和迷妄界,因此在他的修养法里面,就有天理人欲说。他主张天理宜存,人欲宜去,但人欲如何可去呢?他说:“敬则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于无。”试问人类可以无欲么?世间上有没有“无欲”的人类?这都是由于晦庵看“耽嗜恋着,无一不是戏剧”。不然,欲望在人类,正是一种生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如何可去,如何可无?晦庵把世界截成两段,当然从他的玄学演绎到他的伦理学,不能不得出这样一种结论。

    最后,我们要批评他的读书的态度。晦庵认“读便是学,学便是读”,关于这点,清代学者如颜习斋一流人曾加以批难,后当论及。我此刻所要说的,是晦庵认“读书一事,尚可以为慑服身心之助”。他以为古人设教,自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必皆使之抑心下气。现在这些礼节都没有了,只有拿读书来替代。晦庵主敬,正与这种态度相同。他说:“古者小学已自暗养成了,到长来已有圣贤坯模……如今全失了小学功夫,只得教人且把敬为主。”无论主敬也好,读书也好,他的根本意思是在“销磨飞扬倔强之气”。自经晦庵这番的说明,于是后来的统治阶级,尤其是清代,遂专用这种态度,提倡读书,以销磨被统治阶级的飞扬倔强之气。晦庵对于读书,既抱着这样的一种态度,毋怪他对科举毫不加非难。并且说:“非是科举累人,自是人累科举。”用慑服身心、销磨志气的态度,提倡读书,只是表现一个御用学者的可悯的心境。

    自晦庵以后,反对晦庵的很多,我们现在单提出反对而颇具力量的三个人:一是王阳明,他根据他的极端唯心论去反对;二是颜习斋,他根据他的实践的精神去反对;三是戴东原,他根据他的理欲一元论去反对。现在依次略加说明。

    王阳明是一个极端的观念论者,他觉得朱晦庵的观念论还不够数,因为晦庵虽主张心理合一,但他还认事事物物,各有一理,阳明便直截了当地主张“求理于心”。这样,便一切的一切无往而非观念了。阳明在答顾东桥的书中,批评晦庵颇严厉。书云:

    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耶?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耶?晦庵谓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间,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此后世所以有“专求本心,遂遗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达之处;此告子义外之说,孟子所以谓之不知义也。心一而已,以其全体恻怛而言谓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谓之义,以其条理而言谓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传习录中》)

    阳明的观念论,可谓登峰造极,可是还没有达到荒谬的态度,像下面的话,就荒谬极了。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传习录下》)

    英国有一个极端的观念论者贝克莱,他这样观察世界。他说:“凡存在的都是被感觉的。”意思是说,凡不感觉的都是不存在的。有人问他:“你不曾出生时那些旧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他说:“这是由于先辈有人去感觉它。”又问:“异地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他说:“这有异地的人去感觉它。”西方有个贝克莱,东方便有个王阳明,都陷入唯我论,真可谓无独有偶。用这样的观点去批评朱晦庵,朱晦庵是不接受的。

    其次讲颜习斋,颜习斋的见解便高明多了。习斋处处看重实用,他便用实用的观点批评晦庵。晦庵说:“古人只去心上理会……今人只去事上理会。”习斋便从这点下攻击。习斋说:

    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多矣。有宋诸先生,便谓还是见理不明,只教人明理。孔子则只教人习事。迨见理于事,则已彻上彻下矣。此孔子之学与程、朱之学所由分也。(《颜氏学记》)

    “见理于事”和“求理于心”,是两种刚刚相反的见解。这么一来,晦庵便站不住了。还有,关于读书问题,习斋也对晦庵攻击最力。晦庵说:“书只贵读,读多自然晓……尝思之,读便是学……学便是读……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习斋以为这种读书法也不对。他主张“读之以为学”,而反对晦庵“读便是学”的看法。习斋说:

    周公之法,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岂可不读书?但古人是读之以为学,如读琴谱以学琴,读礼经以学礼。博学之,是学六府、六德、六行、六艺之事也。专以多读书为博学,是第一义已误,又何暇计问思辨行也!(《颜氏学记》)

    元为此惧,著《存学编》,申明尧、舜、周、孔三事、六府、六德、六行、六艺之道。明道不在章句,学不在诵读,期如孔门博文约礼,实学实习实用之天下。(《颜氏学记》)

    可见习斋的话是处处针对晦庵而发的。不过习斋所谓学,还是以学尧、舜、周、孔之道为主,其维护封建的思想,是和晦庵一致的。

    戴东原的哲学,则为针对宋代一般学者的思想而发,其对晦庵攻击之处,更为鞭辟近里。晦庵主张存天理、去人欲,东原则明目张胆地认天理和人欲并非两事,因而揭起理欲一元论的旗帜。东原说:

    欲者,血气之自然,其好是懿德也,心知之自然。(《疏证上》)

    圣人顺其血气之欲,则为相生养之道。(《疏证上》)

    又说:

    有血气则有心知,有心知则学以进于神明,一本然也。(《疏证上》)

    东原认血气是就欲的方面而言,心知是就理的方面而言,都是属于一种自然的状态。但是必定要先有血气之欲,然后才能有心知之理。“有血气则有心知”一语,是东原理欲一元论的中心思想。在晦庵一方面,则主张“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先有此理”,“万理具于一心”。无怪东原对于晦庵所说的“理”,要力加攻击了。东原首先告诉我们:欲不可无。他说:

    孟子言:“养心莫善于寡欲。”明乎欲不可无也,寡之而已。(《疏证上》)

    天理者,节其欲而不穷人欲也。是故欲不可穷,非不可有。(《疏证上》)

    又说:

    欲其物,理其则也。(《疏证上》)

    晦庵却说:“欲寡理明,寡之又寡,以至于无。”明明是“无欲”的主张了。这点也是东原所攻击的。其次,东原告诉我们理在事中。他说:

    物者,事也。语其事不出乎日用饮食而已矣。舍是而言理,非古贤圣所谓理也。(《疏证上》)

    又说:

    是故就事物言,非事物之外别有理义也。有物必有则,以其则正其物,如是而已矣。就人心言,非别有理以予之而具于心也。心之神明于事物,咸足以知其不易之则。譬有光皆能照,而中理者,乃其光盛,其照不谬也。(《疏证上》)

    再次,东原告诉我们:不可视理如有物。他说:

    举凡天地人物事为,求其必然不可易,理至明显也。从而尊大之,不徒曰天地人物事为之理,而转其语曰理无不在,视之如有物焉,将使学者皓首茫然,求其物不得。(《疏证上》)

    晦庵的主张,明明是“欲不可有”,“求理于心”,“视理如有物”,那么,他所谓理者,仅不过是一种意见。若以意见为理,流弊所及,将有不堪设想之处。所以东原对晦庵便下了这样的警告:

    自宋以来,始相习成俗,则以理为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因以心之意见当之也。于是负其气,挟其势位,加以口给者理伸,力弱气慑口不能道辞者理屈。呜呼,其孰谓以此制事以此制人之非理哉?(《疏证上》)

    人莫患乎蔽而自智,任其意见,执之为理义。吾惧求理义者以意见当之,孰知民受其祸之所终极也哉?(《疏证上》)

    又说:

    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疏证上》)

    东原对晦庵的攻击,可谓达到百尺竿头,但所持的理由,却是很正确的。在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淫威之下,“死于理”的确实要比“死于法”的更可怜。这是东原的识解过人之处。

    总之,晦庵谈理,建立一种理学,结果,对于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效用大,而对于被统治阶级的帮助却是极微极微,宜乎在中国现代社会也成为一般人攻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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