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袈裟与盛远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的暗黑无异。

    只有烦恼的火燃烧着,消失去的便是那条生命!

    下

    夜里,袈裟在帐子的外面,背着灯光,啮着衣袖,沉思着。

    她的独白:

    他不晓得来也不来,想必总不至于不来罢。但看着月儿已倾斜了,还没有一点响动,难道他变了计了么?假如万一不来的话————呀!呀!我真完全和傀儡一样势不能不露着这可羞的颜面,对着太阳光罢。那样不要脸的邪道的事,我怎样能够做呢!那时的我,真和弃在道旁的尸骸,没有什么两样。被羞辱了、被践踏了之后,结局还不能不厚着脸皮,把一身的耻辱,暴露了出来,而且更不能不和哑子一样,缄默着呵。真的,我万一成了那样,怕就要死也死不成吧!不,不,他必定来的。因为在我和他分别的当儿,我凝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实在不能不那么想的了。他怕着我。他憎恶我轻蔑我,然而却也怕着我。我假如真去一味依靠着自己,怕就不能断定他必来罢。但是我却依靠着他,依靠着他的利己心,不,实在是信赖着那从利己心惹起的卑鄙的恐怖。所以我这样地说他是一定来的。他必定会偷偷地来的罢。

    然而这不能依靠自己的我,真是何等凄惨的人呀!三年前的我,还能依靠着我自己,依靠我那自己的美呢!呀!与其说三年前,倒不如说,直到那日为止的,更近真实罢。那日在伯母家中和他相会的时候,我一眼看着,便明白了映在他心头的我的丑相。他做出行若无事的脸孔,说了许多引诱我似的温柔话。然而一旦晓得自己丑陋的女人的心,怎么能够因了那些话而得安慰呢!我只有悔恨、恐怕、悲哀而已。若把那时的心情,和幼时抱在乳母怀里看月蚀的难过相比较,真不晓得要难堪多少。我有着种种的梦想,早已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雨后似的寂寞,顿就包围着我的周围————我被这寂寞所震惊,终于把这和死尸同样的身躯,一任那男人作践了。竟任那不爱我的人,憎恶我的,轻蔑我的,那一个好色的人蹂躏了。我发觉了我自己的丑陋,我怎能堪耐那寂寞呵!而且当我把颜面,贴到他的胸际,发热似的一瞬间里,真可欺骗了一切了么?若不是那样,我难道竟和那人一样只不过为那污秽的心情所动么?单单这么地想一想,我真觉得可耻,可耻,可耻呵!当我离开他的手腕复我自由之躯的时候,我自己想想,我真是怎样浅薄呵!

    我因了愤恨和寂寞,想无论怎样不要哭泣,但不期然的眼泪流了出来。然而那也并不是为着什么失了节操而悲伤的。失了节,更被人侮辱的呢,正和患着痫病的狗一样,一面受人憎恶,一面却又遭人的虐待。这对于我,实在是最可悲的了。而且我究竟做过了怎样的事呢?到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像留在记忆中的旧事一样,除了朦胧地记得一点,什么也不清楚了。不过我还记得在我唏嘘饮泣的时分,一觉得他的口髭触着了我的耳,他那低声的“杀却了渡罢”的话,便和热的气息一齐来了。我听到了那话的时候,便有了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可思议的、充满生气的心情了。“充满生气?”假如说是有些和月光的明亮相似,那么那怕也是一种充满生气的心情罢。但那也决不是和日光明亮般的充满生气的心情呵!然而我难道不是仍旧因了这可怕的言语,而得慰安的么?呀!呀!我这女人,怕难道竟连杀却自己丈夫,都能感到受人爱恋的愉悦的么?

    我和月夜的光明相似的一种寂寥而充满生气的心,复又继续哭泣着了。而且?而且?我怕也不知何时竟和他结了甘为杀却丈夫的引导的约了罢。但一结了约,同时却又开始想到丈夫的事了。我诚实地说,我实在才开始想到。直到那时我的心,不过是一味想着自己的事,想着这遭人凌辱的自己的事罢了。这时却才想到丈夫的事,那胆小的丈夫的事————不,不,不是丈夫的事呵。我想到历历如在眼前一般的那说话时的微笑着的丈夫颜面。我的计划,突然浮现到胸中来,怕也是想及他那容颜的一刹那的事罢。老实说到了那时我才有了死的觉悟。而且我能决定了死,我也深感到愉悦。但当我止住了哭泣,一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那一方,而且在那里发现了依然和前一样,映在他心头的我的丑态,这时候我感到我的喜悦已消失去了。那个————我却又忆起了和乳母一同看过的那月蚀的昏暗。那真有些像隐藏在这喜悦里的种种事物的怪状,都一时放射了出来似的,我要替我丈夫死,真个是为爱着我的丈夫么?不,不,我心里无非想借这样有利于己的一个口实,去补偿我的委身于他的罪恶罢了。这没有自戕的勇气的我!这有了一种总希望着多少使得世间能善视我一些的那寂寞心情的我!然而那也许总能见宥于人罢。但是我却更卑劣更丑恶。我不过想借着替丈夫死的美名,实际上却对他的憎恶、蔑视和戏弄我的他那邪恶的情欲复仇。我一看他的脸孔,那一种月光似的生生的气象便消失了去,只有悲伤的情调,立刻冰结了我的心。这实在是明明白白的一个证据。我并不是为着丈夫死,我却为着自己要去死。伤害了我的心的那懊悔,污秽了我的身的那憎恨,为着了这两桩,我要死。唉!唉!我非特没有活的意义,竟连死的意义也都没有了的。

    然而这连死的意义都没有的死法,较之活着,在我却真不晓得是怎样地可以欣羡呢!我无理地对这悲哀,装出微笑,反复地竟和他结了谋杀丈夫的约了。敏感的他,从我的话里,总推察出来,万一他不守约,我真说不定要做出怎样的事来的么。但看来,连誓言都已说出的他,总不至于不偷偷地来的。————那是风的声响么?————从那日来的苦思,今夜总可以告终结了。这么一想,真的心头就感到了宽松似的。明天的太阳,必定射出寒光,落在这无头的我的尸骸上罢。一看到那个,丈夫————不,不想丈夫的事。丈夫虽然爱着我,但在我对他的爱却竟连怎样处置的力都没有。自从前以来,我只爱过一个男人。然而那男人今夜却就要来杀我了。连这灯台的光,竟也对于这样的我,光耀得肆无忌惮!唉!竟也对着这被恋人虐待到极点的我呵!

    袈裟吹灭了灯,不久在暗中,微微听得开窗的声音,同时有淡淡的月光射进。

    (方光焘译)

    译者附记

    “袈裟与盛远”是一篇根源于史实的创作。芥川氏是一位很喜欢从“古纸堆里”找材料的作家;这一篇却也能代表他的一面。

    关于袈裟与盛远的事,《源平盛衰记》里,有很详细的记述。现在为供读者参阅起见,特简略地叙述几句。

    袈裟是渡左卫门尉的妻。父名不详,母衣川氏。盛远姓远藤,是衣川氏的外甥。在袈裟未出嫁前,盛远似乎没有和她会面过。

    有一年的三月中旬,正值村中渡边桥落成祭的时节,盛远(其时盛远年十七,袈裟年十六)突在途上,遇见了一位美女,心中惊叹着她的艳影,便暗暗尾随在她后面,直跟她到了渡氏的门口,一查底蕴,才晓得她是袈裟,是衣川氏的女,是渡左卫门的妻。

    自此之后,盛远废寝忘餐地痛尝了六阅月的相思苦。到了九月十三日的那天早晨,他真有些耐不住了;便带着刀,跑到他的姨母衣川氏家里去。他硬说着他姨母是他的仇敌,要杀却姨母。衣川氏惊骇之余,追问了他的究竟,才明白了为的是袈裟。他怨恨着他姨母把袈裟嫁结渡左卫门,却累他受尽了相思的磨折。这在盛远的意思,是想杀却了姨母,自己也拼一个死,落得干净。衣川氏看他来势汹汹,只得权且允许他今夜叫袈裟回家来和他相会。

    盛远去后,衣川氏独自啜泣悲伤。心中想着,若不叫袈裟来和他相会,不晓得他要做出怎样的事,若叫了袈裟和他相会,那么怎样对得住渡左卫门尉呢!但后来终于叫了袈裟回来,把这事的底细,和她说了;而且拿出小刀要袈娑先把她杀死,免得死在盛远手里。袈裟眼见着自己的母亲,为了她之故,却陷入了这样的难境,便甘愿失身盛远来解除母亲的苦难。

    这一夜盛远终于来和袈裟幽会了。当黎明分袂之际,盛远依依惜别,热望着和袈裟做一世的长久夫妻;而且拔刀示意,大有要和渡一决雌雄的样子。袈裟不得已便和他商量一条谋杀渡左卫门的妙计。她告诉盛远,她回去后,要替她丈夫洗发,且将酒灌醉了他。盛远来时,只要摸着湿发的头,便下手,那么大事就可告成。

    袈裟归后,也不和丈夫说什么,真的用酒将他灌醉,故意使他睡在内间,自己却把头发洗湿,穿了男装,假睡在床上。盛远不明底蕴,来时却竟错杀了他自己的爱人。回来细审人头,才晓得他所杀的却是袈裟。悲痛之余便带了人头跑到渡那里去。他说明了始末,且要求着愿死在渡的刀下,以了此冤孽。渡对他说现在就死了,也无益于袈裟,倒不如从此改心修行,深自忏悔,去超度袈裟的亡魂为是。盛远因此就出了家,改名文觉,后来成为一位有名的高僧。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