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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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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等着他,最初也没在意。就以夜里听到的动静问仆人是怎么回事,仆人如实告诉了他。王生这才大惊说:“今天被念秧的骗了!哪有官宦家的名士,而自荐给养马仆人的?”又转念一想金某谈词风雅,不是念秧之人所能办到的。急追了几十里路,一点踪迹也没寻到。直到这时王生才明白:张、许、佟都是同伙,一局不行,又换一局,务必使自已进入圈套。夜里逼迫交换偿债,已经埋伏了一个企图抵赖的机会;假若天明驮银子先走的计谋不行,也必定会借口偿还赌债硬是强夺而去。为了几十两银子,曲折跟随几百里;恐怕仆人揭发这个阴谋,而又以身和他交欢,他们的手段也可说是用心良苦了。

    过了几年,又出现了吴生的事情。淄川县有个姓吴的书生,字安仁。三十岁死了妻子,一人独睡空房。有个秀才常来和他交谈,于是认作知己,非常高兴。秀才的小仆人,名叫鬼头,和吴生的僮仆报儿也很要好。时间长了才知道鬼头是个狐,吴生出远门,总要带他一齐去,同在一间屋子里,别人却看不见他。吴生有次客居京城,将要回家的时候,听说王生遭了念秧的祸害,因此告戒僮仆要警惕防备。狐仆笑着说:“没有必要,此行并无不利的事情。”到了涿州,见有个人系马坐在烟店里,穿着很高贵的裘皮服装。这人看见吴生过去了,也起身跳上马跟随在后面;渐渐地和吴生说上了话,他自己说:“我是山东人,姓黄,在户部任提堂。今将东归,很高兴咱们同路,不至孤单寂寞。”于是吴生住下他也住下,每次都一起吃饭,并且总是替吴生偿还饭钱。吴生表面上感谢,背地里却怀疑他,偷偷地以此问狐仆,狐仆只是说道:“不妨。”吴生的疑心便消除了。

    到了晚上,一同找到旅店,见有位美少年先坐在里面。黄某进去,和少年拱手行礼,高兴地问他:“什么时间离开京城的?”少年回答说:“昨天。”黄某便拉他住在一起,对吴生说:“这是史郎,我的中表弟,也是文人,可以陪您谈论诗文,夜里闲谈肯定不会冷落。”就取出银子,治办酒肴一起畅饮。史某风雅含蓄,谈吐不凡,和吴生互相都很喜爱。饮酒时,史某总是使眼色暗示吴生行酒令作弊,惩罚黄某,强迫他用大杯喝酒,然后鼓掌大笑。吴生更加喜欢他。不久史某和黄某商量要赌博,拉吴生参加,于是各人都拿出钱袋里的银子作抵押。狐仆嘱咐报儿暗中锁好门扇,并叮嘱吴生说:“倘若听到人声喧哗,只管睡觉不要出声。”吴生答应了。吴生每次掷骰,小赌注就输,大赌注就赢。过了一更多时辰,他计算着已赢了二百两银子。而史和黄的钱袋却都空了,商议着再拿黄的马作抵押。忽然听到敲门声非常猛烈,吴生急忙起身,把骰子投进火里,蒙上被子躺下装睡。过了好久,听见主人找不到钥匙,砸锁拔闩,有好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进来,要搜捕赌博的人。史和黄都说没有。其中一人竟然掀开吴生的被子,指着吴说是赌博人,吴生大声喝叱他。好几个人强行检查吴生的行装,眼看无法和他们抗拒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大官出行鸣锣开道的吆喝声。吴生急忙跑出去呼喊,众人这才害怕,硬把吴生拉回来,只求他不要出声。吴生于是从容地包裹好行装交付店主人。听到官府的仪仗走远了,众人这才出门离去。黄和史某都作出很惊喜的样子,随后相继找地方休息。黄某让史某和吴生睡一个床铺。吴生把盛钱的袋子放在枕头下,这才打开被子躺下。不多时,史某掀开吴生的被子,裸体投入吴生的怀里,小声说:“爱慕兄长的磊落,愿意和您交好。”吴生心里知道他的诡计,但也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互相偎抱在一起。史某殷勤地和吴生周旋,然而却受不了吴生的折磨,便呻吟哀求饶恕。吴生毫不留情,直到史某的下体鲜血崩流,才放他离去。到了天明,史某疲惫不能起床,借口说突然病了,只是请吴生和黄某先上路。吴生临走时,送给史某银子作医药调养费用。路上和狐仆说起来,才知道夜里的官府仪仗,都是狐仆假装的。

    黄某在途中,更加讨好吴生。傍晚又同住一屋,这小屋很狭窄,仅能容下一张床,非常暖和洁净,而吴生却嫌床太小。黄某说道:“这床睡两人是稍窄点,您自己睡就宽松多了,有什么关系呢?”吃过饭后他就走了。吴生也很希望独睡,这样可与狐友在一起。坐了很久,狐仆没来。忽然听见墙壁上的小门外,有用手指弹敲的声音。吴生拨开门闩探望,一个妆扮艳丽的女子急速进来,自己把门闩上,向吴生露出笑容,美得如同仙女一般。吴生高兴地询问她的来历,原来是店主人的儿媳。于是和她亲热起来,非常喜爱她。女子忽然流下眼泪,吴生惊问她悲伤的原因,女子说,“不敢隐瞒,我实际上是主人派来引诱您的。原先让我引诱别人的时候,我一进屋,就会被主人关门逮住,不知今晚为啥这样久了还没来到。”随后又呜咽着说:“我是良家女子,并不甘心这样做。现在我已经倾心爱慕您,请求您能搭救我!”吴生听说,非常惊恐,别无办法,只有让她赶快离去。女子只是低头哭泣。忽然听到黄某和店主砸门吵闹,声如鼎沸。只听黄某说:“我一路上敬奉着,说你是正人君子,怎么竟引诱我的弟媳!”吴生害了怕,逼着女子离去。这时听到墙壁上的小门外也有撞击声。吴生心慌意乱汗流如雨,女子也伏身哭泣。又听见有人劝止店主,店主不听,推门越急。只听劝解的人说:“请问主人的意思想要怎么办?如果想杀人吗?有我们旅客数人,必定不会坐视逞凶。如果他们两人中有一个逃走的,让他抵罪时怎么说?如果想对质公堂吗?家庭淫乱之事,只能自己丢人。况且是你们自己宿在旅客房间的,明明是陷害诈骗,怎能保证女子不说实话?”主人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吴生听见这些话,暗暗地感激佩服,然而却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起初,店门将要关闭的时候,就有一个秀才和仆人,来到外房住宿。他们携带着好酒,邀请同屋的人共饮,对黄某和店主劝酒尤其殷勤。黄某与店主两人告辞想起身,秀才牵着他们的衣襟,苦苦挽留不让去。后来他俩抽个空子悄悄溜了出来,拿着棍棒奔向吴生的住房。秀才听到喧闹声,这才过来劝解。吴生伏在窗户上一看,原来是狐仆鬼头,心里暗喜。又见店主的气焰被压去了许多,于是说大话来恐吓他,便对女子说:“你为什么默不作声?”女子哭着说:“我恨自己不如人,被人逼迫干这种下贱的事情!”店主听说,面如死灰。秀才叱骂道:“你们的禽兽行为,也已经彻底败露了,这是我们所有的旅客都愤恨的!”黄某和店主都放下刀棍,跪在地上请罪。吴生也开门出来,顿足大声怒骂。秀才又劝说吴生,双方这才和解。女子哭哭啼啼,宁死不归。后院里跑出几个老妇人和丫头来,抓着女子往里拖,女子趴在地上哭得更加哀痛。秀才劝说店主把她重价卖给吴生,店主低着头说:“我这是当老娘三十年、今日竟包反了孩子,还有什么可说呢!”就依了秀才说的话。吴生硬是不肯出大价钱;秀才为双方调和,商定卖五十两银子。人钱两相交付后,晨钟已响。于是大家都急忙整理行装,载着女子上路。

    女子从未骑过马,路上奔波非常疲乏。中午时分稍微休息了一下。将要走的时候,喊童仆报儿,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太阳已经偏西了,还没见到踪影,感到很奇怪,就问狐仆。狐仆说:“不用担忧,他会自己回来的。”星星月亮出来时,报儿才来到。吴生问他干什么去了,报儿笑着说:“公子拿五十两银子肥了奸诈小人,我心里很不平。刚才和鬼头商订计谋,返回去索要回来了。”于是把银子放到桌子上。吴生惊问其中的缘故,原来鬼头知道女子只有一个哥哥,出了远门十几年没有回来,于是变成了她哥哥的形状,让报儿冒充弟弟,进店里向店主人要人。店主害怕,假说女子已经病死。他们二人要去告官,店主更加害怕,便用银子贿赂他们,逐渐增加到四十两,他们二人才走。报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吴生立即把银子送给了他。

    吴生回到家中,和女子的感情非常好。家里也更加富有。细问女子,才知道先前的美少年史某就是她的丈夫,原来史某就是金某。她穿的一件槲绸披肩,说是从山东一个姓王的人那里得来的。他们党羽很多,那个客店主人也都是他们的同伙。怎会料到吴生所遇到的,正是王子巽连天叫苦的那些人,这不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吗!古人说:“骑者善堕。”真是可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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