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止略述朱子之圣人难为论,但朱子又说:
不要说高了圣人,高后,学者如何企及。越说得圣人低,越有意思。
要说得圣人低,要使人能信及圣人之可学而至。学圣人,首当学圣人之心。圣心之通于天心者在其仁。朱子论仁,当分作两部分。其论宇宙之仁已述在前,此下当续及其论人心之仁。
二程言仁处极多,朱子特取伊川仁包四德之语,伊川云:
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主一事,专言则包四者。
朱子说之云:
元只是初底便是。如木之萌,草之芽,其在人,如恻然有隐。
又曰:
人只是这一个心,就里面分为四者。且以恻隐论之,本只是这恻隐,遇当辞逊则为辞逊,不安处便为羞恶,分别处便为是非。若无一个动底醒底在里面,便也不知羞恶,不知辞逊,不知是非。譬如天地,只是一个春气。发生之初为春气,发生得过便为夏,收敛便为秋,消缩尽便为冬。明年又从春起,浑然只是一个发生之气。
宇宙是一个有生气或说有生意的宇宙。人生在宇宙中,人之最要者是心,此心亦有生气生意。因此人心能醒觉,能动。此醒底动底,便是人心之恻然有隐处。隐是隐痛,比恻然之恻字义更深些。所谓羞恶辞逊是非之心,实亦只是那动底醒底恻然有隐之心之随所遇而发之变。故说:
恻隐是个脑子,羞恶辞逊是非须从这里发来。若非恻隐,三者俱是死物。
明道说: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朱子说之曰:
此身躯壳谓之腔子,而今人满身知痛处可见。
如将刀割着固是痛,若将针扎着也是痛。如烂打一顿固是痛,便轻搯一下也痛。
人身只是一个生气团聚,故在身上任何一处轻搯烂打都会痛。医家说麻木不仁,仁即是能痛痒相关。不仅满身如此,天地间也只是一个生气团聚,故见孺子人井,也会发生恻隐之心。天地万物生机一片,而人心之仁,亦会随所接触而与之融成一片。所以说:
人之所以为人,其理则天地之理,其气则天地之气。理无迹,不可见,故于气观之。要识仁之意思,是一个浑然温和之气。其气则天地阳春之气,其理则天地生物之心。
从此再推说,乃有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又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之语。后语出自明道,前语出自伊川。朱子云:
明道言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一段话极好,只是说得太广,学者难入。
又曰:
伊川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说得太深,无捉摸处。
可见朱子于二程此两语,皆未十分赞许。朱子自己说:
须是近里著身推究,未干天地万物事。仁者,心之德,爱之理。只以此意推之,不须外边添入道理。若于此处认得仁字,即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若不会得,便将天地万物同体为仁,却转无交涉。
又说:
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此只是既仁之后见得个体段如此。
仁者固能与物为一,谓万物为一为仁亦不可。万物为一只是说得仁之量。
朱子主张要认识此心,应近里著身即从自己心上认取。若从外面天地万物上求,则转无交涉。朱子于北宋理学,有博采诸家处,有独出己见处,即二程亦不曲从,此处可作一好例。又如其解释恻隐二字,可谓精义独辟。至以心之德爱之理六字来解释仁字,更为朱子精心独创。朱子说:
知觉便是心之德。
恻隐之心,便是此心之动处醒处,故说仁者心之德。但如便以觉为仁,朱子亦所不许。此待下论。朱子又说:
仁只是个爱底道理。
理是根,爱是苗。仁之爱,如糖之甜,醋之酸,爱是那滋味。
人心有爱,其中必有理,此理便是心之仁。所以又说:
爱之理便是心之德。
如此又把六字两截并为一截。朱子最重解释字义,其解释字义处,即是其发挥道理处,此复与从来经学家之所谓训诂有不同。朱子又说:
不可便唤苗做根。然而这个苗,却定是从根上来。
仁是体,爱是用,又曰爱之理,爱自仁出也。然亦不可离了爱去说仁。
若仅说仁者浑然与物同体,或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最多只是从体上说,从理上说,从根上说,如此说来,则太深太广。而且理不可见,使人难入,无可捉摸。朱子只从爱上说,则易入易捉摸。但不可便唤爱做仁,此犹如谓不可便唤觉做仁,皆是剖析精...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