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所觉者心之理,能觉者气之灵。
就宇宙界论,则理在气。就人生界论,则理在心。心是气之灵,惟人类独得此气之灵,故能有此心,能觉此理。然既曰气非即是理,则亦必曰心非即是理。心只是觉。须待此心所觉全是理,满心皆理,始是到了心即理境界。此心所觉之理,不仅是宇宙自然方面者,亦复涉及人生文化方面。人生文化方面之理,亦即在宇宙自然之理之中,此在性即理之一论题中已有交代。人心能明觉到此理,一面可自尽己性,一面可上达天理,则既可宏扬文化,亦可宣赞自然。儒家精义之所异于老释异端者在此,而理学家之终极目标亦在此。
心非即是理,只是一虚灵。惟其是一虚灵,故能明觉此理。《大学章句》有云:
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
《孟子集注》亦云:
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
人类有心,即能具此神明。但须到圣人,始能全此体而尽其用。此处则有一套方法,即是一套工夫,理学家所讨究之最精邃处,即在此一套方法与工夫上。故理学决非仅是一套纯思辨之学,更贵在能有以证成此一套思辨之方法与工夫。故理学家既有一套本体论,尤必有一套方法论与工夫论。若仅认有此本体,而无与此相应之一套方法与工夫,则所知不实,所觉仍虚,非真本体,将如画饼之不足以充饥。
朱子又谓释氏禅宗乃是主心即理之说者,故曰:
释氏擎拳竖拂,运水搬柴之说,岂不见此心,岂不识此心,而卒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正为不见天理,而专认此心为主宰,故不免流于自私。前辈有言,圣人本天,释氏本心,盖谓此。
本天,即是本理,理必具于心,而心非即是理,此辨已详理气论。
朱子又曰:
横渠说,心能检其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此意却好。
此亦上引理弱气强说一实证。理不能有造作,拗不转气,但气亦管不得理。就宇宙界言,理气两行,一体浑成,谁也主宰不得谁,所以道家谓之为自然。在自然中有人类,人则有心,心能检性,即是说心能检点理。从宇宙界言,似乎理乃是一主宰。但此一主宰,乃是消极性的,只能使气之一切活动不能越出理之范畴,却不能主宰气使作某等活动。否则此宇宙早成为一理想的,而非是一自然的。今就人生界言,则心能主宰理,即是能检点此理,配合于人生理想,而使其尽量获得发挥,由理想的人生界来达到一理想之宇宙界。如是言之,则转成为气能主宰理。此气则专指心言,故又曰心者气之精爽。
朱子又说:
性者道之形体,心者性之郛郭,康节这数句极好。
道即是理,理无形体,性便是其形体。物各具性,即是物各有理。但此只就宇宙自然界言。落实到人生界,则具此性者为心,心便能收拾得这性,检点这性,使之发生作用。谓之郛廓者,人性只在心之内,不在心之外。故又说:心将性做馅子模样。馒头有了馅子始有味,心之内存得有性,此心始有意义可言。但朱子又说:
若是指性来做心说则不可。今人往往以心来说性,须是先认得方可说。
指性做心说,则性将不成其为理。若以心来说性则可,但须先识得心与性之区别所在与其会通所在。
以上是朱子杂引了横渠康节所说,以见心能检性,性却不能检心。心能包性,性却不能包心。故朱子又说:
自古圣贤相传,只是理会一个心。
即此可见朱子对心之重视。所谓理会,则本体认识与方法运用都已兼举在内。
朱子又极称横渠心统性情之说,谓:
心统性情,二程却无一句似此切。
又曰:
孟子说心许多,皆未有此语端的。其他诸子等书,皆无依稀似此。
朱子称赞横渠此一语,不仅谓其胜过了二程,抑且谓其胜过了孟子。此处即可见宋代理学家精神,一面极具传统性,另一面又极具开创性,而朱子尤为其代表。朱子阐说横渠此语,谓:
性者,心之理。情者,性之动。心者,性情之主。性对情言,心时性情言。合如此是性,动处是情,主宰是心。
又曰:
性以理言,情乃发用处,心即管摄性情。
又曰:
心统性情,该动静,而为之主宰。
朱子又说:
天命之谓性,命便是告箚之类。性便是合当做底职事,如主簿销注,县尉巡捕。心便是官人。气质便是官人所习尚,或宽或猛。情便是当厅处断事。知县尉捉捕得贼,情便是发用处。
此处把性命心情气质等字,解释得一一清楚明白。人生一切职事,还是由天所派。但人在此等职事上,还得自作主宰。天派了你职事,不能代你作主宰。各人在自作主宰时,还有气质不同,感情不同,这些亦都受于天,但要主宰得当。却不是要你全没有了气质之异,感情之动,始来作主宰。
朱子又说:
虚明应物,知得这事合恁地,那事合恁地,这便是心。当这事感,则这理应,那事感,则那理应,这便是性。出头露面来底便是情。其实只是一个物事。
心是能觉,性是所觉,情是性之出头露面处。由宇宙自然界言,此三者似统一在性。由人生文化界言,此三者须统一在心。若只认得性情是自然,却不认得主宰在心,此是错了。但若只认得主宰在心,却不认得性情乃本之自然,亦同样是错。
上面已说到宋代理学家共同主要精神之所在。横渠又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一套绝学,其实也只是一套心学,根据上所引述,自可循之推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