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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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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我们被载在一辆卡车里回到前线去。在那坑陷不平的道路上,还遗留着些我们自己人的残缺的死尸。几个掩埋队正在路旁挖了一个大穴。把这些满了血污的尸体,拖进那又深又阔的穴里去。

    在一棵老树干下面,有一个庞大的东西,远看正像卧在泥里的一只大灰猪。

    “呵!那是一头瘟猪吧!”刘斌叫着。

    “唉!一个死尸正和瘟猪没有什么分别!”站在我身后的那个湖南兵说。

    “可是瘟猪到底比死尸有些用处!”我说。

    “不错,在那卫生局注意不到的乡下地方,瘟猪肉却是勤俭农民的好食品。但这是被人认为不道德的行为。至于那些武力侵害人,而使无数活跃的青年人,都变成瘟猪一般的尸体,蜷伏在一棵秃了枝叶的光树干下面,可从来没有人说是不道德的。人生的事情多么不可解呵!”一个蓄着短须的小班长说。

    我们的卡车走近了,那庞然的大东西,才被我们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大胖子的兵士的尸体。他灰色的军衣上满涂了泥土,脸上如枯蜡般发出黄色的油光,腹部隆起像一面战鼓;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刘斌的意思说:“这样的大胖子,最容易中风,也许他是被炮火震死的。”

    “这个人不是我们的胡伙夫吗?”那个湖南兵说。

    “呀!是他,一定是他!————一个伙夫,不然怎么会这样胖呢!”刘斌的决定使我们都相信了。可是他究竟怎么死的,除了他自己却没有人知道了。

    车走过一座桥,便到了我们的防地,我们都下车找我们自己的壕沟去。刘斌送了我一包美丽牌香烟。他说:

    “回头见吧!”

    “好,祝你平安!”我说。

    我回到我的战壕里,发觉又少了几个人,我不愿问也不敢问。因为昨天这里曾激战了一整天,损失是想得到的事。我找到一个草垫子,坐下,沉默的吸着烟。今天这里没有战事,所以那些筋疲力尽的人们,都打着鼾呼睡着了。

    刘斌的防地,离我们的只有半里地远。我便去找他。他们那里真热闹,正在开留声机片。我也围在那里听。我们正在听得出神的时候,忽然飞来一个六五枪的子弹,静悄悄的落在机旁,不曾爆炸。刘斌突然的携着手提机关枪,跳出战壕,正有五六个敌人的哨兵,悄悄的走来。刘斌扳动机关枪机,那五六个敌人便都安安静静的睡下了。他依然回到战壕里来,一面放下手提机关枪,一面和着机片上的丁甲山的调子唱着:

    你东洋做事真正莽撞,是我们同心协力打东洋,盐少将,野少将,俺十九路军闻得怒懑在心腔,惹着俺性起把战场上。掷过了手榴弹,我再开机关枪,矮东洋,小东洋,矮小的东洋难免一概要遭殃。送进了枉死城,你把望乡台来上,这也是你自作自受自遭殃!

    “好呀!”我们都喝起彩来。大家拚命的寻开心,不让这短促的生命更染上悲伤的色彩!

    后来,我同刘斌到前方随营病房去看黄仁。这里今天新来了几个年轻的女看护。据说是她们自愿来投效的。有些是在战事开始后,一星期内受过训练的;有些是本来在医科大学里读书的。这些年轻的女孩子,都一律穿了白色的罩衫,臂上缠着红十字的标识,满面忠恳的在穿梭价忙着。

    “请问女士,第三营第五连排长黄仁住在那一间屋里?”刘斌向一个圆形面孔的年轻女看护问。

    “是上礼拜五来的吗?”她问。“是的。”刘斌说。

    “请你们随我来!”她说完便领我们到靠右手的一排房子里去。那是一间大房间,里面排排列列睡着许多受伤的同志。他见了我们,无力的对我们望着,但表示一种愉快。

    “觉得怎么样,仁哥?”刘斌问。

    黄仁悲凉的俯下头去:“恐怕没有什么希望了!一只腿要锯了去,而医生说我的肺部也受了伤呢!”

    我向他看看,真的,他的脸色非常的苍白,而且嘴唇有些发紫。这使我感觉到他生命的活跃,已经停滞了。死神的黑影也渐渐的笼近他。但是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在失望中死去。我应当怎样的安慰他呢?我向刘斌使了一个眼色,而他只摇摇头表示对于睡在这里的朋友是没有办法了。

    “我拜托你们一件事情。”黄仁喘气说。

    “呀!仁哥,无论什么事情你只管告诉我们吧!”

    “假使我的病好不了,请你们给我的母亲写封信,告诉她,我这一生不曾孝养她一天,就这样死去。我是非常对她不住的。不过从来忠孝不能两全,我为了国家只得抛开母亲。请你们设法安慰她!还有我的妻和两岁的孩儿,叫他们好好的靠着父亲留下来的一些田产过吧!”两颗亮晶晶的眼泪挂在这垂死人的面颊上。

    “仁哥,那里就会怎么样呢?你不要焦心,静静的养几天就慢慢的好了。至于你所托我们的事,那不过是你的过虑,也许将来你好了,我们会把这件事当一种笑话说呢!”刘斌很机警的开导他。但有什么用呢?在黄仁的脸上,如昙花般的一现笑纹后,那死的痛苦,依然紧紧的抓住他,使他全身都痉挛起来。

    个女学生看护,端着牛奶进来了。

    “喝些牛奶吧!”她和蔼的说着,同时用小匙舀了一匙牛乳,扶起黄仁的头,慢慢的喂下去,但是喂到第三小匙时,黄仁摇着头呻吟起来;那年轻而富同情心的女看护,连忙放下牛奶,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肺部痛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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