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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山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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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魄问于魂曰:“道何以为体?”曰:“以无有为体。”魂曰:“无有有形乎?”魂曰:“无有。” “何得而闻也?”魂曰:“吾直有所遇之耳!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幽冥者,所以喻道,而非道也。”魄曰:“吾闻得之矣!乃内视而自反也。”魂曰:“凡得道者,形不可得而见,名不可得而扬。今汝已有形名矣,何道之所能乎!”魄曰:“言者,独何为者?”“吾将反吾宗矣。”魄反顾,魂忽然不见,反而自存,亦以沦于无形矣。

    人不小学,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人莫鉴于沫雨,而鉴于澄水者,以其休止不荡也。詹公之钓,千岁之鲤不能避;曾子攀柩车,引輴者为之止也;老母行歌而动申喜,精之至也。瓠巴鼓瑟,而淫鱼出听;伯牙鼓琴,驷马仰秣;介子歌龙蛇,而文君垂泣。故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蚓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上食晞堁,下饮黄泉,用心一也。清之为明,杯水见眸子;浊之为暗,河水不见太山。视目者眩,听雷者聋,人无为则治,有为则伤。无为而治者,载无也,为者,不能有也;不能无为者,不能有为也。人无言而神,有言者则伤。无言而神者载无,有言则伤其神。之神者,鼻之所以息,耳之所以听,终女以其无用者为用矣。物莫不因其所有而用其所无,以为不信,视籁与竿。念虑者不得卧,止念虑,则有为其所止矣。两者俱忘,则至德纯矣。

    圣人终身言治,所用者非其言也,用所以言也。歌者有诗,然使人善之者,非其诗也。鹦鹉能言,而不可使长。是何则?行其所言,而不得其所以言。故循迹者,非能生迹者也。神蛇能断而复续,而不能使人勿断也。神龟能见梦元王,而不能自出渔者之笼。四方皆道之门户牖向也,在所从窥之。故钓可以教骑,骑可以教御,御可以教刺舟。越人学远射,参天而发,适在五步之内,不易仪也。世已变矣,而守其故,譬犹越人之射也。月望,日夺其光,阴不可以乘阳也。日出,星不见,不能与之争光也。故未不可以强于本,指不可以大于臂。下轻上重,其覆必易。一渊不两鲛。水定则清正,动则失平。故惟不动,则所以无不动也。江河所以能长百谷者,能下之也。夫惟能下之,是以能上之。

    天下莫相憎于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胶漆相贼,冰炭相息也。墙之坏,愈其立也;冰之泮,愈其凝也,以其反宗。

    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捶垛,远之故也。秋豪之未,沦于不测。是故小不可以为内者,大不可以为外矣。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夫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涣乎其有似也。无内无外,不匿瑕秽。近之而濡,望之而隧。夫照镜见眸子,微察秋豪,明照晦冥。故和氏之壁,随侯之珠,出于山渊之精,君子服之,顺祥以安宁,侯王宝之,为天下正。

    陈成子恒之劫子渊捷也,子罕之辞其所 不欲而得其所欲,孔子之见黏蝉者,自公胜之倒杖策也,卫姬之请罪于桓公,子见子夏曰:“何肥也”,魏文侯见之反被裘而负刍也,儿说之为宋王解闭结也,此皆微吵可以观论者。人有嫁其子而教之曰:“尔行矣,慎无为善。”曰:“不为善,将为不善邪?”应之曰:“善且由弗为,况不善乎!”此全其天器者。拘囹圄者以日为修,当死市者,以日为短。日之修短有度也,有所在而短,有所在而修也,则中不平也。故以不平为平者,其平不平也。嫁女于病消者,夫死则后难复处也。故沮舍之下不可以坐,倚墙之傍,不可以立。执狱牢者无病,罪当死者肥泽,刑者多寿,心无累也。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故无病。圣人者,常治无患之患,故无患也。夫至巧不用剑,善闭者不用关健。淳于髠之告失火者,此其类。

    以清入浊必困辱,以浊入清必覆倾。君子之于善也,犹采薪者见一芥掇之,见青葱则拔之。天二气则成虹,地二气则泄藏,人二气则成病。阴阳不能且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善射者发不失的,善于射矣,而不善所射。善钓者无所失,善于钓矣,而不善所钓。故有所善,则不善矣。钟之与磐也,近之则钟音充,远之则磐音章。物固有近不若远,远不若近者。今曰稻生于水,而不能生于湍懒之流;紫芝生于山,而不能生于盘石之上;慈石能引铁,及其于铜,则不行也。

    水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广其地而薄其德,譬犹晦人为器也,谍挺其土而不益厚,破乃愈疾。圣人不先风吹,不先雷毁,不得已而动,故无累。月盛衰于上,则蠃蛖应于下,同气相动,不可以为远。执弹而招鸟,挥税而呼狗,欲致之,顾反 走。故鱼不可以无饵钓也,兽不可以虚气召也。剥牛皮,鞟以为鼓,正三军之众,然为牛计者,不若服于轭也。狐白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庙堂,然为狐计者,不若走于泽。亡羊而得牛,则莫不利失也;断指而免头,则莫不利为也。故人之情,于利之中则争取大焉,于害之中则争取小焉。将军不敢骑白马,亡者不敢夜揭炬,保者不敢畜噬狗。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藜藿为之不采。为儒而踞里闾,为墨而朝吹竽,欲灭迹而走雪中,拯溺者而欲无儒,是非所行而行所非。今夫暗饮者,非尝不遗饮也,使之自以平,则虽愚无失矣。是故不同于和而可以成事者,天下无之矣。

    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美矣;求丑则 不得丑,求不丑则有丑矣;不求美又不求丑,则无美无丑矣,是谓玄同。申徒狄负石自沉于渊,而溺者不可以为抗;弦高诞而存郑,诞不可以为常。事有一应,而不可循行。人有多言者,犹百舌之声;人有少言者,犹不脂之户也。六畜生多耳目者不详,谶书著之。百人抗浮,不若一人挈而趋。物固有众而不若少者,引车者二六而后之。事固有相待而成者,两人俱溺,不能相拯,一人处陆则可能。故同不可相治,必待异而后成。千年之松,下有获菩,上有兔丝;上有丛蓍,下有伏龟;圣人从外知内,以见知隐也。喜武非侠也,喜文非儒也,好方非医也,好马非驺也,知音非瞽也,知味非庖也,此有一概而未主名也。被甲者,非为十步之内也,百步之外,则争深浅,深则达五藏,浅则至肤而止矣。死 生相去,不可为道里。楚王亡其猿,而林木为之残;宋君亡其珠,池鱼为之殚;故泽失火而林忧。上求材,臣残木;上求鱼,臣于谷:上 求揖,而下致船;上言若丝,下言若纶。上有一善,下有二誉;上有三衰,下有九杀。大夫种知所以强越,而不知所以存身;苌弘知周之所存,而不知身所以亡;知远而不知近。 畏马之辟也不敢骑,惧车之覆也不敢乘,是以虚祸距公利也。不孝弟者或署父母,生子者所不能任其必孝也,然犹养而长之。范氏之败,有窃其钟,负而走者, 然有声,惧人闻之,遽掩其耳。憎人闻之可也,自掩其耳,悖矣。升之不能大于石也,升在石之中;夜之不能修其岁也,夜在岁之中;仁义之不能大于道德也,仁义在道德之包。先针而后缕,可以成帷;先缕而后针,不可以成衣。针成幕,蔂成城。事之成败,必由小生,言有渐也。染者先青而后黑则可,先黑而后青则不可。工人下漆而上丹则可,下丹而上漆则不可。万事由此,所先后上下,不可不审。

    水浊而鱼 ,形劳则神乱。故国有贤君, 折冲万里。因媒而嫁,而不因媒而成,因人而交,不因人而亲。行合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海水虽大,不受胔芥。日月不应非其气,君子不容非其类也。人不爱倕之手,而爱己之指;不爱江、汉之珠,而爱己之钩。以束薪为鬼,以火烟为气。以束薪为鬼,朅而走;以火烟为气,杀豚烹狗。先事如此,不如其后。巧者善度,知者善豫。羿死桃部,不给射;庆忌死剑锋,不给搏。灭非者户告之曰:“我实不与我谀乱。”谤乃愈起。止言以言,止事以事,譬犹扬堁而弭尘,抱薪而救火。流言雪污,譬犹以涅拭素也。矢之于十步贯兕甲,于三百步不能入鲁缟;骐骥一日千里,其出致释驾而僵。大家攻小家则为暴,大国并小国则为贤。小马非大马之类,小知非大知之类也。被羊裘而赁,固其事也;貂裘而负笼,甚可怪也。以洁白为污辱,譬犹沐浴而抒溷,薰燧而负彘。治疽不择善恶丑肉而并割之,农夫不察苗莠而并耘之,岂不虚哉。坏塘以取龟,同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桀、跖之徒,君子不与。杀戎马而求狐狸,援两鳖而失灵龟,断右臂而争一毛,折镆邪而争锥刀。用智如此,岂足高乎!宁百刺以针,无一刺以刀;宁一引重,无久持经;宁一月饥,无一旬饿。万人之 ,愈于一人之隧。有誉人之力俭者,春至旦,不中员呈,犹谪之。察之,乃其母也。故小人之誉人,反为损。东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 归谓其母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夫欲其母之死者,虽死亦不能悲哭矣。谓学不暇者,虽暇亦不能学矣。

    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取之。以非义为义,以非礼为礼,譬犹裸走而追狂人,盗财而予乞者,窃简而写法律,蹲踞而诵《诗》《书》。割而舍之,镇邪不断肉;执而不释,马牦截玉。圣人无止,无以岁贤昔,日愈昨也。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无千金之鹿;玉待礛诸而成器,有千金之壁而无锱锤之礛诸。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受光于户照室中无遗物,况受光于宇宙乎?天下莫不藉明于其前矣!由此观之,所受者小则所见者浅,所受者大则所照者博。江出岷山,河出昆仑,济出王屋,颖出少室,汉出,分流舛驰,注于东海,所行则异,嶓冢,分流舛驰,注于东海,所行则异,所归则一。通于学者若车轴,转毂之中,不运于己,与之致千里,终而复始,转无穷之源。不通于学者若迷惑,告之以东西南北,所居聆聆,背而不得,不知凡要。寒不能生寒,热不能生热,不寒不热,能生寒热。故有形出于无形,未有天地能生天地者也,至深微广大矣!雨之集无能沾,待其止而能有濡;矢之发无能贯,待其止而能有穿。唯止能止众止。因高而为台,就下而为池,各就其势,不敢更为。圣人用物,若用朱丝约刍狗若为土龙以求雨。刍狗待之而求福,土龙待之而得食。

    鲁人身善制冠,妻善织履,往徙于越而大困穷。以其所修而游不用之乡,譬若树荷山上,而畜火井中。操钓上山,揭斧入渊,欲得所求,难也。方车而蹠越,乘桴而入胡,欲无穷,不可得也。楚王有白蝯,王自射之,则搏矢而熙。使养由基射之,始调弓矫矢,未发而蝯拥柱号 矣。有先中中者也。呙氏之壁,夏后之璜,揖让而进之,以合欢,夜以投人,则为怨;时与不时。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人有昆弟相分者,无量,而众称义焉。夫惟无量,故不可得而量也。登高使人欲望,临深使人欲窥,处使然也。射者使人端,钓者使人恭,事使然也。曰杀罢牛可以赎良马之死,莫之为也。杀牛,必亡之数。以必亡赎不必死,未能行之者矣。季孙氏劫公家,孔子说之,先顺其所为而后与之入政,曰:“举在与直,如何而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此所谓同污而异涂者。众曲不容直,众在不容正,故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欲为邪者,必相明正,欲为曲者必相达直。公道不立,私欲得容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此以善托其丑。众议成林,无翼而飞,三人成市虎,一里能挠椎。夫游没者,不求沐浴,已自足其中矣。故食草之兽不疾易获,水居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常。信有非礼而失礼:尾生死其梁柱之下,此信之非也;孔氏不丧出母,此礼之失者。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阎;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曾子立廉,不饮盗泉;所谓养志者也。纣为象著而箕子唏,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故圣人见霜而知冰。

    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也;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矣。今被甲者,以备矢之至,若使人必知所集,则悬一札而已矣。事或不可前规,物或不可虑卒然不戒而至,故圣人畜道以待时。

    髠屯犁牛,既[牛+科]以[牛+脩],决鼻而羁,生子而牺,尸祝斋戒以沉诸河,河伯岂羞其所从出,辞而不享哉!

    得万人之兵,不如闻一言之当。得隋侯之珠,不若得事之所由。得呙氏之壁,不若得事之所适。

    撰良马者,非以逐狐狸,将以射麋鹿。砥利剑者,非以斩缟衣,将以断兕犀。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向者其人。见弹而求鸮炙见卵而求晨夜,见磨而求成布,虽其理哉,亦不病暮。

    象解其牙,不憎人之利之也,死而弃其招箦,不怨人取之。人能以所不利利人,则可。

    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东走则同,所以东走则异。溺者入水,拯之者亦入水,入水则同,所以入水者则异。故圣人同死生,愚人亦同死生,圣人之同死生通于分理,愚人之同死生不知利害所在。

    徐偃王以仁义亡国,国亡者非必仁义;比干以忠靡其体;被诛者非必忠也。故寒颤,惧者亦颤,此同名而异实。

    明月之珠出于蛖蜃。周之简圭生于垢石,大蔡神龟,出于沟壑。

    万乘之主,冠锱锤之冠,履百金之车。牛皮为贱,正三军之众。欲学歌讴者,必行徵羽乐风;欲美和者,必先始于《阳阿》《采菱》;此皆学其所不学,而欲至其所欲学者。

    燿蝉者务在明其火;钓鱼者务在芳其饵。明其火者,所以耀而致之也;芳其饵者,所以诱而利之了。欲致鱼者先通水,欲致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好戈者先具缴与矰,好鱼者先具署与罛,未有无其具而得其利。遗人马而解其羁,遗人车而税其轙。所爱者少,而所亡者多,故里人谚曰:“烹牛而不盐,败所为也。”

    桀有得事,尧有遗道,嫫母有所美,西施有所丑。故亡国之法有可随者,治国之俗有可非者。琬琰之玉,在洿泥之中,虽廉者弗释;弊箄甑瓾,在[礻+丹]茵之上,虽贪者不搏。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春贷秋赋民皆欣;春赋秋货众皆怨;得失同,喜怒为别,其时异也。为鱼德者,非挚而入渊;为蝯赐者,非负而缘木,纵之其所而已。貂裘而杂,不若狐裘而粹,故人莫恶于无常行。有相马而失马者,然良马犹在相之中。今人放烧,或操火往益之,或接水往救之,两者皆未有功,而怨德相去亦远矣。

    郢人有买屋栋者,求大三围之木,而入予车毂,跪而度之,巨虽可,而修不足。蓬伯玉以德化,公孙鞍以刑罪,所极一也。病者寝席,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籍,所救钧也。貍头愈鼠,鸡头已瘘,虻散积血,斵木愈龋,此类之推者也。膏之杀鳖,鹊矢中蝟,烂灰生蝇,漆见蟹而不于,此类之不推者也。推与不推,若非而是,若是而非,孰能通其微!天下无粹白狐,而有粹白之裘,掇之众白也。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必食其蹠数十而后足。刀便剃毛,至伐大木。非斧不克。物固有以克适成不逮者。视方寸于牛,不知其大于羊;总视其体,乃知其大相去之远。孕妇见兔而子缺唇,见麋而子四目。小马大目,不可谓大马;大马之目眇,可谓之眇马;物固有似然而似不然者。故决指而身死,或断臂而顾活,类不可必推。厉利剑者必以柔抵,击钟磐者必以濡木,毂强必以弱辐,两坚不能相和,两强不能相服。故梧桐断角,马牦截玉。媒但者,非学谩也,但成而生不信。立懂者,非学斗争也,慬立而生不让。故君子不入狱,为其伤恩也;不入市,为其侳廉也;积不可不慎者也。

    走不以手,缚手走不能疾;飞不以尾,屈尾飞不能远;物之用者必待不用者。故使之见者,乃不见者也;使鼓鸣者,乃不鸣者也。尝一脔肉,知一镌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论远。三人比肩,不能外出户;一人相随,可以通天下。足蹍地而为迹,暴行而为影,此易而难。庄王诛里史,孙叔敖冠浣衣。文公弃荏席,后霉黑,咎犯辞归。故桑叶落而长年悲也。鼎错日用而不足贵,周鼎不爨而不可贱,物固有以不用而为有用者。地平则水不流,重钩则衡不倾,物之尤必有所感,物固有以不用为大用者。先倮而浴则可,以浴而倮则不可;先祭而后飨则可,先飨而后祭则不可;物之先后各有所宜也。祭之日而言狗生,取妇夕而言衰麻,置酒之日而言上家,度江、河而言阳侯之波。或曰知其且赦也而多杀人,或曰知其且赦也而多活人,其望赦同,所利害异。故或吹火而然,或吹火而灭。所以吹者异也。烹牛以飨其里,而骂其东家母,德不报而身见殆。文王污膺,鲍申伛背,以成楚国之治。裨谌出郭而知,以成子产之事。朱儒问径天高于修人,修人曰:“不知。”曰:“子虽不知,犹近之于我。”故凡问事必于近者。寇难至,躄者告盲者,盲者负而走,两人 皆活,得其所能也。故使盲者语,使躄者走,失其所也。郢人有鬻其母,为请于买者曰:“此母老矣,幸善食之而勿苦。”此行大不义,而欲为小义者。介虫之动以固,贞虫之动以毒螫,熊羆动以攫搏,兄牛之动以抵触,物莫措其所修而用其短也。治国者若耨田,去害苗者而已。今沐者堕发,而犹为之不止,以所去者少,所利者多。砥石不利而可以利金,擏不正而可以正弓。物固有不正而可以正,不利而可以利。力贵齐,知贵捷。得之同,返为上;胜之同,迟为下。所以贵镇邪者,以其应物而断割也;靡勿释,牛车绝辚。为孔子之穷于陈、蔡而废六艺,则惑 ;为医之不能自治其病,病而不就药,则勃矣。

    【译文】

    魄问魂说:“道以什么作为自己的本体?”魂回答:“以‘无’作为自己的本体。”魄又问:“‘无’有形体吗?”魂说:“没有。”魄又问:“‘无’既然没有形体,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魂回答:“我只是从我所遭遇中知道而已。那就是,看它时没有形状,听它时没有声响,真可谓幽冥。幽冥,只是用来比喻道,它本身不是道。”魄又说:“听你一说,我明白了‘道’是让精神内视照察而返归本原的。”魂又接着说:“凡得道者,其形体就不能见到,名称就不能言说。现在你已经有了形体和名称,所以哪里还能得道?”魄于是说:“那么,你在说话,又怎么能说没有形体?”魂回答:“我就要返归我的本原了。”这时魄回头四顾,果然魂一下子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魄又转身察看自身,也隐没在无形之中了。

    人如果不仅仅只具有小觉悟,并还能大彻大悟,就不会有大的迷惑和糊涂;人如果不仅仅只具有小聪明,并还具有大智慧,就不会干出大的蠢事。人是不能用混浊起沫的雨水照形的,而只能用清澈的河水当镜的,这是因为清澈河水静止而不荡漾。詹何垂钓的技术,能使千年的鲤鱼精都无法逃脱;曾子攀伏在亲人的柩车上悲痛万分,使拉灵车的人都感动得停止了脚步;行乞的老母亲在街上行唱悲歌,触动了离散多年的申喜,使母子相见,这都是精诚所至的缘故。瓠巴奏瑟,使得江中的游鱼引颈倾听;伯牙鼓琴,使得驷马仰头嘶笑;介子推唱龙蛇之歌,使晋文公重耳为之流泪。所以出产玉的山中,草木必定滋润茂盛,出产珍珠的深渊,岸边草木必定不易枯萎。蚯蚓虽然没有强健的筋骨和锋利的爪牙,但却能上食干土、下饮黄泉,这是因为它用心专一的缘故。清水透明,只须一杯清水就能照见到你的眼睛;浊水浑暗,就是有黄河那么大的水域也照映不出泰山来。望太阳使人眼花,听响雷使人耳鸣。人无为则太平无事,有为则易受伤害。无为而治的人,思想上信奉“无”,行动上施“无为”。有为者就不能没有好憎情欲,有好憎情欲就不能恬澹静漠,有所作为。人闭口少言就能保全精神,爱说话者就容易损伤精神;人闭口少言保全精神而信奉“无”,爱说话会损伤精神而无法达到“道”的境界。鼻子之所以能呼吸,耳朵之所以能听音,是在于凭借着它们空空的又似乎无用的洞孔来发挥作用的。天下事物无不凭借着其中的空洞“无用”来发挥作用的,如果认为这种说法不真实,请看看籁和竽是怎样凭着这“管”的中空洞孔来发音的吧!思念忧虑者是难以入睡的;要想不思念忧虑,就得想法来抑止它。如果这两者都抛开,去掉所有思念忧虑,那么就可达到纯粹的精神道德境界。

    圣人一辈子都在谈论治国修身平天下,但他实际上运用的并不是他说的那些言论,而是运用他说这些话时所依据的思想和精神。歌唱的人有诗句作歌诗,然而使人感到动听的并不是这些诗句而是那动人美妙的旋律。鹦鹉能说些简单的话语,但是不能让它讲有关教令法典方面的话,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鹦鹉只能学舌效仿些人说的话,而它自己不具备语言的功能,也就不能达人意。所以只会循着人家脚印走路的人是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的。神蛇能够在被砍断后重新再生复活,但是不能使人不再砍断它。神龟能在宋元王的梦中显灵而不被捉获,但是它却不能逃出渔人的笼子。四面八方都有“道”的门和窗,就看你从哪个门窗中去观照“道”体。所以善于垂钓者可用钓鱼原理教人骑马,善于骑马者可用骑术教人御术,善于驾御者可用御术教人撑船。越人学习远射技艺,仰头望着天空发射,箭只落在五步之内的地方,这是因为他不懂射术的缘故。世道已经变化,如还守着老一套的东西,这就好比越人学射术。月半时节月亮圆满,和太阳东西相望成直线,地球处处其中,太阳无法给月亮光亮,这时属阴的月亮驾御不了这属阳的、发光的太阳。太阳出来,这星星就隐匿不见,这是因为不能和太阳争光。所以枝末是不可以强过根本的,手指是不可以粗过臂膀的。下轻上重,必然要倾覆。一个深渊中是不能同时有两条蛟龙的。水静止时就清澈平稳,流动起来就失去平和。所以唯有不动,就能无所不动。江河之水之所以能成为百谷之长,是因为它能处低洼之处,唯有能处低洼处,所以能为“上”。

    天下没有比胶和漆更不能相容的了,没有比冰和炭更相爱的了。胶漆互相败坏而冰炭互相生息。墙壁倒塌,比它立着更长久、自在;冰块溶解,比它凝固时更好,为什么?这是因为都返归根本的缘故。

    泰山的容貌和形状,巍巍高耸,但离它千里之远望去,泰山不过是个小土堆,这是因为距离间隔得远的缘故。秋毫之末这样细微的东西,能够深入到无法测量的小空间。所以事物小可以小到没有内部极限、大可以大到没有外部边界。兰草生长在幽深的山谷中,并不因为无人佩戴它而变得不芳香;小船停泊在江河上,并不因为无人乘坐它而不漂浮;君子行义,并不因为无人知道而停止下来。美玉润泽有光彩,发出的声音都舒缓柔和,鲜明光亮与君子的秉性相似;无论内外,都不藏匿瑕疵污垢;靠近它则显得湿润,远望它则显得深沉。照镜能看得到眼珠子,秋毫之末能够明察,光明能够照亮黑暗。所以和氏之璧、隋侯之珠,由高山深渊的精纯之气孕育而成,君子佩戴它,和顺吉祥而安宁。侯王珍视它们,作为天下公正的象征。

    陈成子桓胁迫子渊捷,子渊捷不屈从;子罕辞让他所不想要的宝玉,因而获得廉洁不贪的美名;孔子见到佝偻人粘蝉的技术,悟出精诚专一的道理;白公胜倒柱鞭杖穿刺了腮帮而无知觉;卫姬向齐桓公请罪救卫国;曾子见到子夏就问:“为什么长得这么胖”;魏文侯看到过路人反穿皮衣而悟出毛依附皮的道理;兒说为宋王解开闭结的死结。这些事情都很微妙,但可以通过观察而弄清其中的道理。有人出嫁女儿时告诫女儿说:“你要出嫁了,到婆家后千万不要轻易做善事。”女儿问道:“不做善事,那么要做不善的事吗?”父亲回答:“善事尚且不可做,更何况不善的事呢?”这位父亲讲的是保全自己因顺自然天性的道理。囚禁在监牢里的人觉得时间长,判死刑而将要处死的人感到时间短。每日的时间是有一定标准的,处在一定境况下的人感到短,处在另一定境况下的人觉得长,这是由于心情不稳定的缘故。所以用不平稳的心态去看平正的事情,他所感觉到的自以为正确的公正印象,实际上是不正确和不公正的。嫁给患消渴症男人的女子,丈夫死后其女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一是,傍人以为其女子为妨夫,不敢娶她;二是,该女子因丈夫患消渴症而死,会以为天下男子皆患消渴症而不敢复嫁。所以破毁的房屋下面坐不得,倾斜将倒的墙边站不得。执掌牢狱的人不易得病,已判死刑的人反而养得肥胖红润,接受宫刑的人长寿,这是因为到了此时他们反而没了任何杂念和情欲的拖累了。良医总能够医治尚未显露症状的疾病,所以受治疗的人不易得病;圣人总能够及时治理隐患,所以社会不易爆发灾祸。最高明的工匠是不用钩绳度量的,善于锁门的人是不用门闩的,淳于髡告诉邻居提防失火,就是属于这一类情况。

    德行清纯者陷进污浊物欲之中必定会受到困扰和侮辱,污浊的物欲侵入德行清纯者内心,清纯者必定遭覆灭。君子对于行善是一丝不苟,看到地上一棵小草便拾起,见到一棵青草也连根拔起。天上阴阳二气冲突便生成虹,地上阴阳相干犯就影响冬藏,人体内邪气侵犯正气则生病。阴气只可盛于冬天而不可盛于夏天,阳气只能旺于夏天则不可旺于冬天。月亮不知白昼,太阳不知黑夜。善于射箭的人发必中目标,这对于射技来说是好的,但对被射中的对象来说则是不好的;善于钓鱼的人总有收获,这对于钓术来说是好的,但对被钓上的鱼儿来说则是灾难。所以事物总是有所善,有所不善,有其正面也必有其负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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